银针。
长长的细针被雪光映出近乎蓝色的幽光,看得容笑心一凛。
夏侯他想做什么?
“好徒儿,你只知
血妖怕光,却不知血妖亦怕银!今夜,为师就让你尝尝这银的滋味,也免得你总将为师的话当做耳旁风!”
三点细芒倏然消失,容笑顿觉脖颈和双臂手腕突然腾起烈火,整个人明明被烧得大喊大叫,可是耳朵里除了自己细碎的□,竟什么声响也听不到。
看着她被痛楚折磨成绯红色的面颊,夏侯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将她覆在额前的发丝给别在耳后,“是不是说不出话来,两只手也完全动弹不得?这就是了。血妖畏银,若是使用得当,小小一根银针便可让血妖全身腐烂,化成脓血而亡。师父素日里那么疼你,舍不得看你白白送死,故此这三枚针并非纯银所制。你此时虽感疼痛难忍,全身无力,但是等到银针取出,并不会有其他的恶果。可是,乖徒儿,你要记住,下次再不听话,为师可是会换针的!”
容笑疼得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咬着唇,哆嗦着身体,她一个字也吐不出,一个动作也做不得。
静静地欣赏一霎她的惨状,夏侯双眸突现警觉之色,紧接着沉声道:“有人来了!听这马蹄声……定是你相好的坐骑!有趣,有趣,你们又和好了么?为师走了几日,不想竟错过一场好戏。唔,今夜左右也是闲极无聊,不如借此良机,瞧个热闹好了。”
容马夫深知夏侯为人,此时听他讲得欢畅,心中顿时惊惧交加,头皮发麻。
以她之耳力,此时完全听不出有人骑马前来,但她从未低估过夏侯的本事,故此暗暗祈祷,希望来的人是谁都好,千万别是霍去病。
夏侯微挑嘴角,将她的不安清清楚楚地收进眼内。
头一侧,他笑眯眯地自袖口里掏出一枚乌溜溜的药丸,“喏,你瞧,这是为师为了杀妖,研制了数百年才最终得配的良药。此药妙用无穷,一旦服用下去,药效立刻游走血脉,任谁医术再高明,也决计无法将药逼出体外,即使是血妖也不例外——那是因为我特意在里面掺杂了些许纯银。哈哈,你说为师是否体贴得很?”
顿一顿,语声中突然充满了明显的歉意,“哦,对了,为师一时太过得意,忘了徒儿你被银针所制,暂时不能开口!真是无趣啊无趣,先前你自己装哑巴,我便无聊了两年,现下你却是想说也说不出口。唉,为师的命真苦,想找个能一起说说话的人,为何这么难?”
自顾自玩了会儿哀怨,总不见人捧场,终于悻悻然开口:“你不想听,我偏要讲,此毒的妙处,你还不知晓——不管是谁,只要中了此毒,全身会立刻瘙痒难耐,忍不住便去抓、去挠。
而此药的绝顶之处便在于,中毒者越是抓挠,体内的毒性越会加快随血四处游走,不出一个时辰,定会将自己的皮肉抓烂,露出森森白骨,最后血干而亡,人毒同毁。啧啧啧,这听起来多像殉情的痴男怨女啊!是以,为师给此药取了个极富诗情画意的名字,便叫做——难舍难分!为师此生最愉快的事,便是看见血妖服了‘难解难分’之后百般痛苦求饶的样子。哈哈哈哈,乖徒儿,若是你今夜中了此毒,为师定会心痛得紧啊,心痛得紧!”
容笑疼得额上青筋凸起,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抽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越是猜不出,心里的惧意越是浓,浓到夏侯始昌一目了然。
“乖徒儿,你放心,为师的会给你消消气。这两年来,那个姓霍的臭小子对你百般凌虐,为师虽不曾说过什么,却也看得很是火大!你对他赤诚一片,他怎可如此待你!当年我虽挑拨了一下,却也未料到他嫉恨至斯,竟将你扔在臭烘烘的马棚里,一扔便是两年!哼哼,今夜若是他自愿服下此药……唔,倒也有趣!”
容笑的手指抽成两团,心中暗骂老妖好不要脸,不准别的血妖害人,自己却害人不浅。
当年若不是他谎称遭到自己强迫,霍去病未必便会那样震怒失控。
月光融雪而没,夏侯老妖侧耳倾听一下,身影蓦然快闪而逝。
容笑卧在雪中,完全没有力气控制身体,耳中突然响起笃笃的马蹄声。
她与落霜厮混了两年,对它的蹄音最是熟悉不过,此时听在耳内却是暗暗叫苦,只盼霍去病看不见她,径直骑马而过。
天不从人愿,霍去病举着火把,瞧清楚了官道上翻倒的马车,又听见容笑忍不住发出的细细□,自然要下马过来一探究竟。
待看清摔倒之人正是容笑时,他大喜过望,高呼着“姓容的”,直冲过来。
将火把插在路侧厚厚的积雪中,他猛然跪在地上,伸出双臂抱住容笑!
她仰躺在他臂弯,脸色惨白,眼睫微微抬起。
他在她的如水黑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心内登时狂喜无限,只觉一路而来的百般焦灼害怕都是值得的,忍不住颤声道:“傻娃娃,怎的摔倒了,可跌坏了哪里没有?你……”
抱紧她,他的声音突然哑得不成样子,“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这样跑来跑去,你可知我担心死了?!今夜幸好我去了马厩,又听了天离一番话,这才知道自己这两年究竟错得有多厉害!我虽不知
当年你到底为何会出现在翠华山巅,受了我一箭,但我已经明白……你对我的情意……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只会信你,再不会对你生疑!唉,是我了悟太晚,我明白!你若还是恨我,不肯原谅我,不想见我,不想同我讲话,自然是情有可原!只要你说一句再不想见我,我……我自会想办法不让你烦心,可是你日后切切不可再这样任性妄为了!”说到最后,他眼眸微红,将容笑紧紧拥进怀抱,两只手臂颤栗不停,好似在强忍着心中的愧疚和悲伤,却无论如何都是掩饰不住。
容笑偎在他怀中痛得发抖,鼻间嗅到他衣襟上的暗暗熏香味道,又见他一身厚氅之下只有单衣覆体,心里不禁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心痛又是担忧。想提醒霍去病提防别人暗算,奈何喉咙双手中针,怎样挣扎也是说不出来一言半句。
霍去病以为她还在恼怒,所以不肯开口,怎会疑到别处?
正想抱起容笑上马回营,背后突然响起奇异的风声!
霍去病直觉不妙,一扭头的功夫,眼前星芒乱闪,身上竟连中几枚细针而毫无反抗之力。
针上似乎有药,霍去病只觉身上一麻,力气渐渐流逝,容笑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竟脱手滑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受人暗算,心中恼怒异常,不禁瞪了凶手一眼。
一眼之下,却有些呆怔。
此人相貌之俊,真是生平所未见。
只是,为何看起来偏偏还觉有些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
月色沉浮中,夏侯始昌白衣衫角拂雪,墨发一丝丝舞进夜色,微微偏着头,兴致盎然地看着霍去病,负手轻笑:
“喂,小子,现下你二人都中了我的奇毒,还想活么?”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072弯弓辞月破天骄:抉择
第七十二章抉择
飞雪飘零;北风激荡。
夏侯始昌墨发及腰,白衣振振,负手踏雪而立。
俯视一跪一卧的两个人,他墨瞳泛紫,寒光微闪,眼底眉梢俱是蔑视嘲讽之意;绝世姿容中流露出三分妖异。
“现下你二人都中了我的奇毒,还想活么?”
霍去病既惊且怒;扬声喝问:“你是何人?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却在背后偷袭他人;不觉卑鄙么?”
夏侯始昌缓缓摇头,悠然一叹:“傻小子,你不认得我;我却对你熟得很!你名唤霍去病,乃是执掌太乙军之人,我说得可对?”
霍去病听他说出自己的来历,不由一怔:“太乙军一事,乃是机密,你如何知晓?”
夏侯从容自若,素衣宽袖一拂,也不见手指如何动作,竟在一息间便将少年身上所中银针悉数收回。
少年手脚一松,力气渐渐恢复,只是肚腹处突然剧痛,忍不住弯下腰去,用右手抵住小腹,咬紧牙关,强忍痛楚。
“银针虽去,毒性却早已融入血脉,你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毒发更快。我原本要惩戒的是容笑,谁知你偏生过来陪葬,怨就怨你命苦吧。”夏侯眯眼瞧了瞧容笑焦灼的双眸,唇角微微挑起,好似很享受她此刻的忐忑不安。
霍去病痛得满头是汗,低头看看躺在雪中的人,见她神情异样,仿佛真的认识这个白衣男子,不禁皱眉沉思。
“现下说给你听也不妨事……你有所不知,这容笑乃是我的徒儿。”
夏侯始昌一句话落,霍容二人的心皆是一震,两人不自觉看向彼此。
霍去病眼神警惕,情不自禁暗自揣度:“容笑还有个师父?这么多日夜,我怎的竟然从未察觉丝毫端倪?容笑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所不知道的?虽然方才我说,从今以后再不疑他,只会信他,可秘密层出不穷,倒要我如何彻底打消疑虑?唉,难道我方才所讲的,终要虚化么?”
雪花覆面,容笑看懂了他的眼神,侧卧在地上,突感身体四肢冰冷僵硬。
白裘再好,也无法平白生出暖意。
不管自己如何待他,他的疑心终是挥之不去。
也许,两个人这便算是走到头了吧。
这样也好,免得心头总是留有一点痴念,白白受那煎熬苦楚。
彻底死了心,日子才能好过。
注定了要在马厩中度过一生的贱奴,夜夜仰望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那种锥心之痛,受了两年,足够了。
夏侯冷眼旁观二人态度,漠然续道:“两年前,我与容笑在长安街头巧遇,见她是个练武的筋骨,便想将自己的一身功夫传了给她。那时,她尚是期门郎员,不方便出营,我便夜夜潜入军营将她带到翠华山,也就是现在的太乙山。”
霍去病毒发难忍,汗水涔涔,听到此处,心中似有所悟,猛然抬头看向夏侯始昌,“什么?你说……翠华山?”
夏侯轻轻点头,定定地看着少年那双惶惑的眼,淡然道:“她说日后定要同你奔赴大漠,并肩杀敌,同生共死,可是她武艺低微,怕拖累你,所以夜夜勤学苦练,就算被我打得浑身青紫、遍体鳞伤,仍是不敢有一日懈怠。我二人在军营内练武难免惊动旁人,遂选了翠华山巅做练武之地。哦,对了,两年多前的那个夏夜,你不是还曾在彼处一显身手么?难道这么快便忘了?我当夜有事提前离开,只剩她自己在山巅练习刀法,谁知你与李敢等三人突然现身,不问青红皂白便射了容笑一箭,还害得她……失足掉落山崖!若不是我事有凑巧,及时赶到山脚,将她接住,她岂非便活活冤死在你的手中?臭小子,你以众欺寡,射中我亲传的徒儿,你当真好本事,好箭法,好英雄,好气概!今夜能亲眼见到你这位当世豪杰,当真是我的荣幸,哈哈哈哈哈——”
夏侯仰天长笑,神情狂放,白衣黑发飞舞雪中,衬着夜色浓艳,看来却莫名有几分愤慨。
笑声穿透雪雾,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旧事重提,容马夫想起当日蒙冤的情景,恍如疮疤被揭,胸口立时酸涩难当。
若不是喉中的银针刺得人无法开口,她定会尖叫着让夏侯闭嘴。
看着霍去病突转煞白的面色,夏侯摇摇头,脸上笑容不减,“我的傻徒儿对你痴心一片,你不懂怜惜,只知一味逼问指责。难道你不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愿对人言说的秘密,她不肯讲,自有她不能讲的道理。你那样伤她的心,对你又有何好处?两年了,别说是你,便是我,也再未听她讲过一个字。唉,哀莫大于心死!看她每天在臭烘烘的马厩中委屈自己,我有时真想一掌劈死你,带她远走他方,一了百了!也免得日日见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活生生将人气得吐血!我怎会教出这样一个愚蠢的徒弟,嘿,真是我眼拙至极,白白浪费两年的时光!”
听完此话,容马夫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两年来,师父从不曾讲过半句这样的话。
她一直坚信夏侯是以她的痛为乐,活得悠然自
在。
就像以春花之艳,绝不可能知道秋草的寂寥。
原来他也是会为自己难过的,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臭老妖,孤单地活了两千年还没学会把心肠放硬么?
如果他不是这样任性妄为肆意欺负人的话,自己搞不好真的会把他当成父亲来看。
可是他这样句句刺心,霍去病当如何自处?
眼光一转少年滴着汗水的额头,不免又有些担心。
他痛得这样厉害,夏侯到底在方才射他的银针上施了什么毒?
霍去病湿汗透衣,木然跪在厚雪之中,双膝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对上容笑担忧的目光,他怔忡地笑了笑,神情恍惚,似乎还未从那个血淋淋的夏夜中走出来。
举起左手,看看纹路纵横的掌心,似乎又看见那里浸着的殷红血渍。
那时,容笑苦苦哀恳:“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相信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
结果,这只手,抵上了容笑的伤口,捏得血流如泉。
那时,容笑眼中全是悲凉:“侍中大人,你果真聪慧无双,这样深沉的机谋居然也能被你识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结果,这只手,狠狠捏断了两个人所有的情份。
那时,容笑心死如灰,伏地叩拜:“谢侍中大人不杀之恩,玄奴此生此世,永志不忘!”
没错,就是这只手。
熄灭了容笑的最后一丝希望。
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哪知真相揭露,自己才是冷血无情的凶手。
腹中的绞痛蔓延到胸口,好像有无数利箭倏然插了进去,将他钉在一片冰寒中无法挣脱。
他低低地喘息,却怎样也透不过气,身子抖得像只绝望的困兽。
容笑那日也是如此之痛么?
“容笑……”他看着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容笑。”
脑子里翻江倒海全是这两个字。
容笑!
“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子,你便好好看她最后一眼吧,她命不久矣!”夏侯负手傲然宣布。
看进她哀伤的黑瞳,霍去病粗重地喘息着,心疼得那样厉害,他觉得自己就快炸裂开来。
抬起头,他眼神茫然地看向夏侯,好像想不明白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当初收她为徒时,我曾同她讲过,做我的徒弟,须遵从两件事。第一,不可告诉旁人,我是她的师父。两年前,你那样逼问她,伤
害她,她仍是守口如瓶,我甚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