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俯身一趴,堪堪避过横闪而过的斧面,霍去病伸手捞起鞍旁弩机,再起身时,五支弩箭齐射对方胸膛——
休屠王未料他反应如此之快,竟能于绝境处不假思索,快速变换兵器反击,吃惊之下,挥舞巨斧抵挡劲弩!
奈何二人距离甚近,弩箭力度又强劲难挡,只隔开三支箭,手臂就感酸麻,巨斧随之跌落马下,其余两支弩箭猛然刺上肚腹!
虽有胸甲相隔,弩箭仍是深深刺入肌肉,休屠王痛得一声大喝,跌至尘土,手指堪堪及到斧柄。
》霍去病翻身下马,将手一伸,容笑会意,将自己的军刀递了过去。
霍骠姚高高挥刀,眼见便可将休屠王头颅砍下——
“父王!”
身后突有一人飞马而至,跃到眼前,以自己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将休屠王挡在身后!
“天离!”容笑坐在马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满脸惊恐的少年,“你叫他什么?”
霍去病面色错愕,手中一柄刀凝滞在半空:“天离……你是休屠王的儿子?”
天离以身护父,双目含泪,点点头:“不错,我本来是休屠部的太子,‘天离’是我娘——也就是休屠阏氏——给取的汉名,我的匈奴名字叫‘日磾’。对不住,校尉,我一直瞒着你们!可是,求你看在我追随你多年的面上,莫要伤我父王!而且你说过,若是匈奴人没了武器,无力反抗,你会生擒,将之带回长安。现在我父王手中没了兵刃,已然没有反抗之力……校尉!”
霍去病黑眸幽深,盯住天离的泪眼,手指紧紧地攥住刀柄,胸膛起伏不定,似是在想最好的处置法子。
“小心!”容笑突然惊叫一声,飞身跃下。
霍去病回过神,只见天离突然被人用掌风劈飞,眼前寒光一闪,竟是巨斧袭面而至!
心一凛,还没来得及思考,身子早被人猛然推倒——
在地上翻了几翻,他没看见一柄寒斧划过容笑胸前的两当甲。
嗤声轻起,寒光闪过,休屠王身子剧痛,巨斧无力落地,口中粗喘连连。
低下头,身材极俊伟的他清楚看见一只短匕深深刺入自己肚腹,攥住匕首的,是只白皙的手。
那手晶莹剔透,美得不像尘世之物,此时却凶狠得可怖。
连着后退三步,那手似乎再也抓不住匕首,无力地松开,露出匕首手柄上朱雀形的浮雕……
休屠王定住身躯,喉咙发甜,猛然一口喷出血水,鲜红的液体急冲而出,霎时殷红了足下的芳草萋萋。
他魁梧的身子摇了几摇,终于支持不住,最后仰面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天离跌在草丛中,脑袋被摔得嗡嗡作响,呆怔半晌,他翻过身,慢慢爬到父亲身边,伸手试探父亲的鼻息。
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试探了一会儿,他忽然趴在父亲的胸口放声悲哭:“父王!父王!”
“容笑!”
霍去病摔得骨头发痛,此刻也咬着牙站起身,惊见容笑笔直地站在落霜身前,面色惨白,心中
不由惊惶失措。
容笑听清了他的呼唤,怔怔然偏过头来。
黑眸好像失去了焦点,她寻了半天才寻到他,而后自唇角逸出一抹灿烂的笑,轻声道:“我在。”
霍去病本来好生害怕,此时见她应声,心下一松。
有些发麻的指尖重新恢复知觉,这才醒悟,不知不觉间,他竟惊恐得一直打颤。
一步步走向她,他伸出手臂,重重地扶住她双肩:“我……方才还以为他伤到你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容笑双目似水,柔柔地看着他,唇角笑容不变。
“容笑,你听——那是匈奴人溃不成军的声音!现下,休屠王又被你给杀了——我们胜了!你听见了么,容笑,我们胜了!”
容笑含笑不语。
“容笑,你不开心么?怎么不说话?你……”
远处,喊声阵阵。
脚下,滴滴答答。
低下头,霍去病看见幽绿的草叶被嫣红色的热流压弯了身躯。
借着凌乱的火光,顺着热流向上看去,他终于发现容笑两当甲上深深长长的裂缝——
那是一个人的心口部位。
伤了心,无人可活。
他脑中一片空白,两只手攥着容笑的肩,指尖几乎嵌进玄甲。
想叫她的名字,嗓子却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容笑——”无声的呼唤在他唇角颤抖。
她微笑着看他,眼睛瞬也不瞬,黑眸中透出的光比满天星光更加灿烂。
对视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指尖去探她的鼻息。
那里——
冰冷一片。
根本,就没有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哇卡卡卡卡卡~~~~~
女猪终于死了,死了,死了!!!!
本文到此完结鸟,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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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黄沙战血映天赤:破奴
指尖冰冷;查探不到一星半点温热的气息,霍去病怔怔地看着那人笑意盈盈的深眸,整个人变成了石像。
清清冷冷的夜风刮过来,散乱的发丝扑朔朔击在眼睫上,他却犹如行尸走肉,毫无知觉。
过了良久;心底冒出个声音来:“容笑定是累坏了,所以才像马儿一样站着睡去。这些人这样吵;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双手颤巍巍地去抱容笑,可是四肢百骸全无半分力气;足下的草根湿得精透,试着走出一步,竟生生滑倒在原地;容笑的身体也险些被摔出他的怀抱。
跪坐而起,双手在草丛中沾染上极为粘稠的液体,被火光一映,现出可怖的暗红色。
那是容笑的血,此刻,已然冷了,就仿佛太乙山上初融的冰水。
双臂慢慢环住她的头,俯身低望,她黑眸闪亮,唇角还带着抹满足幸福的笑……
颤着手用指尖抚过她的脸,那苍白的额头上立刻现出一道血污。
他痛恨自己笨手笨脚,蹙着眉心解□后披着的厚氅,用最干净的内衬为她擦净脸上的肮脏,却不小心将她的眼皮合拢在一处。
闪着星光的眼眸骤然消失,他的心脏好似被把锋利的铁锥给刺了进去,再也克制不住痛意,张口大呼:“容笑,你醒醒!容笑——”
没有人回答。
熊熊烈火烤红了夜空,却烤不暖冰寒的心。
受了惊的千百匹牧马长嘶不止,绕着广阔的营地绕圈疾奔,铁蹄起落,溅起黄沙半天。
霍去病将容笑的身体放平在草丛中,又用厚实温暖的将军氅将她裹得严丝合缝,只露出那张姿容绝秀恬然微笑的脸。
慢慢偏过头,表情木然地盯着纷乱的人影一霎,眼底霍然射出阴冷狠戾的寒光。
从地上抄起方才掉落的军刀——那是容笑的——此刻握在手中好似还能感到她掌心的温度,霍去病翻身上马,一字字冷冷道:“落霜,你是不是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你我两个,就让他们所有人陪葬,如何?”
口中怒叱,双腿一夹,落霜狂嘶而跃,遒劲前蹄踏上夜空!
霍去病眼底血红,整个人贴马而立。
幽黑玄甲映着火光血海,一道白光撕裂苍穹。
骠姚营八百军士按照霍去病的精密部署,分期分批从四面突袭,有计划地虚张声势,一步步惊得对方军心大乱,令匈奴人误以为汉军万人来袭,从而自乱阵脚。
休屠王又被霍容二人困住,匈奴人没了有效指挥,溃不成军各自为战,立时成了散沙一片。
见敌人入彀,众汉家少年四队再分为二十组,全速冲锋,阵型
不乱,彼此交相呼应,彻底断掉敌人的联络。
他们正在挥刀斩敌,杀得兴起,突见自家主将现身,知道敌人首脑已然不在,遂激动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霍去病加入队伍却脸色阴鹜,不去回应一众少年的热烈欢呼,自顾自提刀砍抹切割,逢敌便杀,不留活口。
人头纷落,众属下跟随在后,只觉从未见过这样凶狠无情的他,皆是暗暗心惊。
匈奴逃兵们于慌乱奔走中,见这个少年汉将满身血腥,狠戾残暴得直如索命恶鬼,登时吓得双足酸软、魂不附体,纷纷弃械求饶。如此拼斗厮杀了一个时辰,偌大的军营乌压压跪了将近两千人,各个缴械伏拜,叩头不已。
这是霍去病自幼的梦想——
纵马敌营,威震千里!
然而,此时此刻,他横刀立马,受着千人伏拜,听着山呼的求饶声,心中却无一丝欣喜。
垂眸看看手中犹在淌血的刀尖,他心如绞痛,只望所有一切不过浮梦一场,再睁眼时,还能见到容笑深情凝望的眼。
身后的兵士们看出他情绪不对,无人敢与他搭话,只是彼此使个眼色,默默捆住一众匈奴俘虏。
被劫掠至此的汉人百姓这时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得救了,可以随军回到汉境,遂各个奔出大帐,嚎啕出声,拖家带口地向着霍去病连连叩拜道谢。
吵嚷声里,霍骠姚沉默不语,手执滴血军刀,慢慢驱策爱驹,前往一个所在。
那里,还躺着他的容甲员,他的玄儿,那个说要一辈子为他牵马背箭的容笑……
夜色渐渐褪去,一线线晨曦穿过薄云,透出鎏金之色。
抬眼看清二人分开的地方,霍去病突然呼吸凝滞,僵在马上,迟迟不能动作。
静谧半晌,前方传来清朗的笑声:“怎么啦?姓霍的,你还在那儿发什么呆?”
霍去病军刀坠地,抬起手背,揉揉眼睛——
草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有人盔甲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翠绿色的长草丛中,赤红大氅随着晨风翻卷,身后有一匹匹黑色骏马长嘶着奔过,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
“容笑,你没死!”霍去病心内狂喜,大叫一声,翻身下马,疾步奔去!
待到近前,一把将人搂入怀中,不住声地叫:“容笑!容笑!”
“我在!我在!”被那个少年校尉搂得喘不过气,容笑咳嗽起来,忙伸掌拍拍对方的背,“哎,别人都看着呢!”
身后果然传来几个汉家少年的窃笑和哄闹声,霍去病却对她的警告充耳不闻,钳住她肩头,倏然抱住她的身体飞旋,大笑大叫:“容笑,容笑!
”
容笑被他转得晕眩,只好用两只手臂死死攀住他的脖颈,眼中却酸涩起来:“傻瓜,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我说过的,还要一辈子为你牵马背箭呢!”
霍去病高兴得心就要炸裂开来,终于停住旋转的脚步,气喘吁吁道:“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容笑搂着他的脖颈不放手,柔声道:“嗯,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霍去病偏过脸来,“叭”一口亲上她面颊,又松手指指自己侧脸,催促道:“快签军令状!”
骠姚营一众少年嗷嗷乱叫着匆忙背转身体,不敢再看,可是一个两个肩膀抖动,好像发了很重的疟疾。
容笑用双手捧住他的脸,仔细看看那双因为一夜惊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眸,倏然一口亲上他的唇,然后背着手向后跃出,眨着眼睛看他,戏谑地挑挑嘴角。
霍去病状似不满地拧拧眉毛斜乜她一眼,心却喜得砰砰乱跳,握个虚拳挡在唇前,色厉内荏道:“众人听令,带着俘虏与百姓,立即出发回定襄!”
众人怪声怪气地应“喏”,一哄而散,各自准备回转事宜。
容笑看看四周,突然奇道:“天离呢?”
霍去病一怔,这才惊觉:“天离,还有那休屠王……是了,定是天离带着他父王的尸身回休屠部了!哼,算他跑得快,否则看我不揍他几十军棍,叫他敢欺瞒于我!”说完,又担心地凑过来,伸手去碰容笑的胸口:“我昨夜见你这里受伤流血,现下血止住了么?”
容笑缩缩身,摆手否认:“你看错了,一个小口子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霍去病疑窦顿起:“你……是不是还疼得厉害,怕我担心才不说实情?我明明看见你……”昨夜的恐怖景象又袭入脑海,他打个寒噤,心中冰寒一片,声音也开始微微发抖,“其实你只是他的魂魄,舍不得我,才回来与我相见?”
容笑被他说中心事,忙佯怒出脚,飞踹他小腿:“姓霍的,你咒我是鬼?”
霍去病身上被她踹得生疼,心里却欢喜无限,将根本不愿意相信的猜疑给抛到脑后,口中哎呦叫道:“好了,我说错了还不行么?啊,别踢了,腿要断了!混蛋容亲兵,都跟你说腿要断了,你还敢偷袭本校尉,看我回到定襄如何罚你!”
与霍去病闹做一团,趁对方分心,容笑悄眼向林边看去——
那里白衫翩然,隐约有墨发及腰飞舞。
一眨眼,恍如谪仙的身影就隐入了晨光。
胸上的斧伤剧痛入骨,可心口上多了滴不属于自己的血液,体内仿佛蓬勃勃生出无限生机。
她感觉得到,因了那滴血
,胸口上的一丝丝肌肉纹理在慢慢生长恢复。
队伍里没了天离,可大家在来的时候已经将周围地势绘成了地图,所以一路回去无惊无险。
那些匈奴俘虏很好带,就连年纪老迈的单于大行父都两腿健硕,走得虎虎生风,可见平时吃得不错,营养很是跟得上——容笑如是说。
霍去病冷笑撇嘴,回头大声吩咐:“他们要是再磨蹭,不肯跟上队伍,就继续狠狠地抽!他们当初怎么鞭打你们,你们如今就变本加厉地还回去,懂么?”
一众汉人百姓兴高采烈应喏,手中的放牧长鞭甩得潇洒至极!
有个匈奴壮汉瞪着眼睛嚷:“我们不是正在走么?为何还要抽打我们?”
汉人里有个精通匈奴话的年轻男子“呸”了一声,反驳道:“我们这些汉人,好端端地过日子,你们却为何到我们的家去杀人放火?我们被你们掳去,吃不饱穿不暖,不管怎样努力劳作,还是要挨打受骂,身上永远都是鲜血淋漓!被你们捉走的人,十人中最多只能存活一人!我倒要问你,你为何这样对待我们?”
骠姚营众少年听不懂他说什么,容笑便翻译了给大家听。
霍去病点点头,令众人停住脚步,然后当众嘉许道:“辩得好!喂,那个汉子,看你是读过些书的,你是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字?”
那人见汉军主将问话,忙快步跑上前来,跪下施个大礼才道:“禀校尉大人,草民乃是玉门关赵家村人士,略识得几个字,原本日子过得倒也和美。不想有一夜,匈奴人烧掠了全村,老老小小死伤无数,幸存的几十人都被掳去做了奴婢,可是……”说到这里,语声极为悲愤,“全村的人,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草民一个!所以,草民现在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以前的名字不提也罢!”
容笑端坐马上,大吃一惊。听那个汉子谈及“玉门关赵家村”,她的心突突直跳,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终于将那人认了出来。此时距离穿越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人面貌大变,额头上添了留疤的鞭痕,却依稀还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