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路的侧壁上凿有数个透气孔;细风自外钻入,吹得火把上的长焰一跳一跳。
刘迁高举火把,斜乜一眼容美人,面露暖笑,一字字道:“本殿心上之女子绝非此等样人!”
容笑听得一愣,随即脸颊有些发烫,借着火光望向前路,再不敢看人。
二人并肩疾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地势逐渐转高,容笑心下一喜,明白已接近出口。
果不其然,刘迁顿住脚步,自壁上摩挲了一霎,头上机关无声开启,满天星光顿时筛落如雨。
二人拾阶而上,视野霍然开朗,只见四周草木郁郁葱葱,鲜花繁茂,近有山峦起伏,正是到了八公山脚。
“太子,多谢你一路相送,既到了这里,我已无妨。趁着宫中没有动静,你先回去吧。”
“容姑娘,恕我直言——这八公山上机关无数,凡是想偷偷潜入的,均是有去无回——虽不知你到底要寻些什么,但想必是极要紧的物什,否则你也不会弃冠军侯而去!既然此物至关重要,你怎可空手而回?有我助你一臂之力,难道不好?”
“太子,我不想再欠你……”容笑眼神躲闪,嗫嚅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刘迁眉目清朗,笑语盈盈地低头看她,柔声道:“其实,容姑娘你无须挂怀。我这样做,并非为了旁人,只是叫自己心安罢了!”抬头看看夜色,催促起来:“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了,你仔细跟着我!”
“太子!”容笑咬咬嘴唇,下了决心,坦诚相对:“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寿春,名为受命于陛下,窥探淮南王,实际上是为了寻一味药物。前阵子,我偶然得了个消息,说这八公山上多半生着一样极为罕见的草药,名唤火鹤双菱,此药至阳,若得了它,去……冠军侯所中之毒百花散便不足为惧。殿下,你自幼长在淮南,可知这草生在什么地方?长得何种模样?”
刘迁低头细细思索了半晌,沉吟道:“火鹤双菱……闻所未闻!”
容笑眼中的光亮霎时黯淡下去,心也跟着一沉:“竟连殿下都未听过,那……”
刘迁向她望了一眼,知她惶惑,笑着安慰:“莫要慌张,既来之则安之!冠军侯英武无双,我瞧他绝非短命之人,你既得了这消息,必是苍天庇佑,要借了你的手来救他!呆站在这里是没有用处的,咱们且到山上探个虚实!”说着,熄了火把,藏入附近的草窠,以块大石为记号。
容美人心慌意乱却强作镇定,点头相随。
不出所料,刘迁并不走开凿出来的石阶山道,而是自山后坡陡处攀爬绕行,显然是为了躲开山道上埋伏的机关陷阱。
遇到险要处,太子回首相扶,皆被容笑婉拒。
刘迁见她身手灵活步法轻快,抿抿唇,也就不再主动帮助。
二人身着黑衣,敏捷谨慎,又得太子熟悉地势,故此一路行来无惊无险。
转眼到了山巅,容笑刚冒出个头,就被太子一把扯住。
容笑不解相望,太子声细如蚊道:“苏非受命为父王炼丹,常年驻在此处调制花草,为防人偷窥暗袭,他每夜变换机关陷阱,就连我也不知此刻是何布置。且待我观察一番,再行探查。”
想起苏非那个生性狡诈的胖子,容笑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暗暗磨牙,却无可奈何。
二人隐身在山崖石后,奇葩定定地瞧了半天周围的一草一木,嘴唇无声翕动,似在念算。
容笑也不催促,只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见那唇形似乎是:“坎一、坤二、震三、巽四……”
想起从前在太乙山上读过的竹简,立时记起这便是依据《易经》而来的奇门遁甲之术。
默默回想册中所写,再与刘迁的计算相对应,竟丝丝入扣,这才恍然大悟——
八公山是淮南的机密所在,上山之法自然不便外传,然而刘迁竟早就教了给她,足可见待她确是一片赤诚。
可恨自己从前只留心医书,不曾认真钻研这些玄奥的东西,是以直到今日,仍是只知皮毛不懂就里,若非奇葩引路,当真寸步难行。
月影微移了一寸,刘迁凝重的表情终于散去,浅笑道:“随我走,千万别踏错了步子。”
容笑见他胸有成竹,松了一口气。
树影斜落,随风婆娑。
簌簌的碎叶声中,刘迁辗转腾挪,动作轻灵,一身黑影几乎与枝叶倒影融为一体,全不见素日里纨绔无能的样子。
容笑不敢大意,眼睛紧盯着他的步法,
紧随其后,不敢乱踩一步。
二人身手敏捷,转眼间便来到个崖洞侧面。
刘迁略一探头,立即撤回身形,隐身于一块巨石之后,回头同容笑耳语道:“这里是苏非种植花草的地方,我估摸着,如果火鹤双菱真的生在此山,那必是被养在此洞无疑。素日里,此处并无守兵,今夜却不知为何派了四个人把守,真是奇怪!这样吧,我先将洞口的兵士引开,咱们再做计较。”
耳朵被他暖意吹拂,痒麻难耐,容笑面颊一红,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刘迁双眼发怔,瞧她瞧得目不转睛。
被她对上视线,奇葩也是面孔微红,忙扭头深呼吸。
待定下心神,他自地上捡起数枚小石子,破空投掷。
碎石噼里啪啦地击在对面的断岩之上,兵士们大叫:“什么人?”
两人在前,两人在后,手执长戟,奔过去查看。
先前二人奔得远,后面二人却极为谨慎,只奔出数步便守在原地不再离开,但注意力也是集中在断岩处。
迁容二人顿感机不可失,齐齐抢步入洞,避开光亮,闪身内壁阴影处,不敢再动。
然而,洞外炎热,洞内寒冷,温差过大,二人又穿得单薄,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容笑鼻子发痒,便要打喷嚏,幸得刘迁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用胸前透着体温的衣襟挡住她头脸,将她的细微喷嚏声给盖了过去。
她轻声道谢,方要离开怀抱,刘迁的手臂却越圈越紧,不肯松开。
容美人顿时心中不乐,上去一脚跺在他鞋面上!
奇葩太子吃痛松手抱足,却不敢叫,结果将脸上好好的五官给拧得东倒西歪。
容笑被他的鬼样子逗得捂嘴偷乐,差点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就在此时,听见外面那四名兵士陆续回转,有人骂骂咧咧道:“根本没人,想必又是阴风!这八公山别的没有,就是阴风不歇,怪影不断!数日前,不也是有怪影乱晃?不知怎的,竟然触发机关,乱弩齐射!找了半天不见尸首,苏大人却非说是有人上了山,结果兄弟们后来在山脚寻了一夜,才发现原来是只摔死的肥兔子,连血都流干了!唉,难怪人人都不爱到这里来当值,守在这里三日三夜,真真令人心惊肉跳,回去定要做噩梦!”
有人嘘他:“你休得胡言乱语!苏大人不是说了,这几日正是一味草药生长的紧要时分!此药珍稀,天下无人知晓,只是生性喜寒
惧热,近日偏偏酷暑难耐,是以那草必得寒冰相护才可安然无恙!若不是洞内尽是冰霜,冰寒至极,苏大人早就自己守在此处了,你我如何能得此福缘,可以来此守护王爷用以升仙的丹药?”
又有一人好奇发问:“吃了这草,真能升仙?那你我兄弟若是吃了,岂非也能变成神仙?”说着,唇舌咋咋作响,好似巴不得立刻尝一口。
第四人不屑撇嘴:“哼,蠢材!制丹的药引其实皆是剧毒,是以制药之时份量拿捏极为重要,你若不怕死,便去偷吃!你也不想想,若是吃了就能成仙,苏大人可还敢让别人前来把守么?我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儿郎,你自己想死,可别拉着我们陪葬!”
先前那人缩脖讪讪道:“我不过好奇多嘴罢了。我们王爷是天下出了名的贤王,所以陛下才对他格外尊敬!我们太子那样无赖好色,当街强抢飞将军的女儿,又往军营里强塞女子充军胡闹,陛下都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还把那个扮男装的女子赐给他做了美人,不就是看着我们王爷的面子嘛!若是换了别国藩王的太子,早被一刀给咔嚓了!所以说啊,若真能成仙,普天下也只有我们淮南国的王爷一人才配,嘿嘿!”
说了半天,突然又神神秘秘道:“对了,提起我们太子啊,你们听说没?昨夜殿下大婚,居然没同太子妃圆房!你们说说,啊?你们说说!太子妃生得那样风骚标致,我们殿下又好~色成性,他怎么忍得住啊?该不是他……噗!天天胡闹,结果现在不中用了吧?”
容笑听得右眉高挑,坏心一起便斜眼去乜刘迁,仿佛也有此问。
刘迁本就听得满脸胀红,此刻见容美人偏头坏笑看他,忍不住上牙咬住下唇,皱眉瞪她一眼,好像在说:“你好大的胆子!敢怀疑本殿?出去要你好看!”
容笑捂嘴一乐,趁着外面的人激情四射乱扒太子的花边绯闻,悄步往里跑。
刘迁还在气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一错,便被她跑了进去。
回过神时,她已入内数步,他心下大骇,险些叫出声,忙狂奔进去,心急低唤:“别乱跑,里面有机……”
一个“关”字还未吐出,就见地面乍然滑开,下立千柄尖刀、万支倒刺!
容笑倒抽一口冷气,脚步却奔得太急,来不及撤回,整个身子飞跃半空,结结实实地栽了进去!
身体快速下坠,风声在耳畔呼啸,双足眼见着要被剑刃寒钩穿透……
头上突有幽紫的物什袭来,她下意识想躲,但人在半空无法
躲开!
那东西结结实实地缠在她腰上三匝,坠势顿止,身子卡在半空,前后左右乱晃!
陷阱外面被洞内火把照得雪亮,她在黑窟内抬头仰望,看得清清楚楚——
救了自己一命的,原来是根紫色的长鞭,此时长鞭的另一端正牢牢地被太子攥在手上。
刘迁伏在洞口,右手攥鞭,左手扒着地面费力地卡住自己的身体,咬牙道:“别怕,我拉你出来!”
他的手臂稳稳后拽,鞭子被绷直拉高,容笑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底离刀丛越来越远。
上面有水珠一滴滴地砸落,掉在容笑面颊,不像他的汗,倒像她的泪。
少顷,她已被拉高数尺,就快脱离险境,心下一松,却猛地想起:“方才如此嘈杂,外面的守兵如何没听见动静,追进来?”
正在纳闷,突见洞内四壁现出诡异的方块凸起,壁上泥土纷纷剥落,露出后面的真面目——
那是一把把的连射机弩,比期门营张仆射所设计的还大还威武,箭簇密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支!
那些箭支似有知觉,不停转移方向,箭头一点点瞄准了刘迁的所在!
咯咯哒哒声慢慢响起,机簧慢转,箭尖闪着寒芒,一分分,越退越远。
容笑知道,退到最远处时,它们必将从四面八方劲射而出,将刘迁活脱脱给刺成刺猬!
看得肝胆俱裂,她忍不住悬在半空大叫:“殿下,危险!你别管我,快走!”
说着伸手撕扯鞭梢,可那长鞭缠得甚是结实,一时竟拆解不开!
刘迁抬头环顾四周,再低头时,脸现惨白。
二人一上一下,一明一暗,凝望彼此须臾,刘迁唇角一抿,柔声道:“容姑娘,我走不了了,待机弩射尽,你再出来……千万莫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咯咯哒哒声越响越急,容笑心如擂鼓,太阳穴跳得一突一突的,忍不住仰首凄厉叫道:“殿下——”
刘迁暖笑恬然,用力扒住陷阱窟口,费力道:“别看,闭上眼睛。”
话落,箭芒已然退到了极致,劲弩被扯到最开处,支支箭簇瞄准一点!
陷在无尽的黑暗中,容笑仰头看着那人于灯火下的俊朗笑颜,撕心裂肺地绝望低喃:“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
如大家所知,跟家人起了点小争执。
他们此刻在气头上,老尉只好暂时让步。
长话短说,老尉已被某奸细严密看管起来,可以隔日上机,但每次不得超过三小时。故此,从这周起,只能隔日更新。
本周末,我要再进行谈判,争取俺自己的权利和自由。虽说他们是为我健康考量,但是俺不码字,心理就压抑,心理压抑,身体才会更糟糕吧……
暂时不敢触动母上和父君的怒火,他们真心怒了,这次……
么么大家,不要生气哈,俺会继续谈判滴。
今天周一,下次更新在周三,大家别忘了哈。
、119陇上横吹霜色刀:花期
容笑身子空悬;于黑暗中仰望刘迁和瞄着他的千支弩箭,一颗心仿佛坠进了冰窟,整个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哎?殿下,您圆房怎会圆到此处啊?”
就在最绝望的时刻,陷阱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讥讽中透着三分不满;响亮的喊声在洞内滚来滚去。
容笑此生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该死的苏胖子。
在洞壁某个凹陷处一扳,机弩无声隐没;苏非提提被肚子挤得有些下沉的腰带,歪着脑袋看看太子;慢吞吞地走过来。
将两只肥袖子甩得虎虎生风,凑近了弯腰往陷阱内一看,负手怪叫:“呦;下面还有一个哪!许久不见,容美人你最近过得可好啊?”
容美人在下面悬着乱晃,昂首朗声道:“我别的都不好,就只耳朵好得很,苏大人你就是叫破喉咙,也震不聋我的!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奇葩死里逃生,趴在地上疾喘数下,右手狠命地攥住长鞭,左手扒地,听见他二人口角,却根本来不及搭话。
苏非翻翻白眼,伸手就要抢过鞭子落井下石,刘迁却死也不松手,偏脸瞪他一眼,低声骂道:“闪开,死胖子!还自诩忠臣呢,本殿身入险境,你还不紧不慢的!怎么不再晚来一会儿,直接给本殿收尸算了!”
苏大忠臣面无惧色,蹲下来看太子吃力地拉容笑出来,淡然道:“殿下同这个臭丫头混在一起,早晚是被人收尸的命,我又何苦紧张?说罢,这么晚了,殿下同美人纡尊降贵同来此地,是看上了何物,想占为己有啊?”
容笑狼狈地爬出来,跪在地上,回头看看黑洞洞的陷阱和亮闪闪的刀丛,一想到险些伤及腹中的孩子,两只胳膊就后怕得直抖,额上的冷汗一串又一串。
刘迁瞧得心痛,将鞭子扔到一边,一双手不住地摩挲容笑的头脸,又将她前看后看,焦灼发问:“伤到何处了?”
苏非挺着高高的肚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住嘿然冷笑:“殿下,你可是糊涂了!她是妖,就算今夜伤了,明早也会好的,何苦这样忧心?她做这副样子,不过是装可怜罢了!”
容笑自己也摇头道:“殿下,我没事。”
说着,一把握住对方手臂,心急如焚,上下打量:“倒是你,伤到哪里没有?右手拿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