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封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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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封疆-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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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又笑道:“父皇放心,据儿可是半点也不敢偷懒的。今日冠军侯入宫,还赞据儿的兵法习得通透呢!”
刘彻冷冷一笑:“听起来,朕病不病,你过得都很舒服快意啊!”
话音一落,瘦骨嶙峋的右手猛然拽开纱幔,怒道:“你……”
还没说完,突然看到孩子红通通的眼眸,脸上虽是强作欢颜,却难掩悲戚之色。
不由得身躯大震,发问道:“据儿,你方才哭过,谁欺负你了?”
刘据扭过头去,深吸口气,仿佛强忍泪意。
须臾,转过头来,又翘起唇角,柔声道:“父皇说笑了,据儿好好的,几时曾哭过来着?昨夜才下了雪,外面天寒地冻,据儿这是被冻的。父皇殿内虽有炭火增些暖意,然殿内殿外总是人来人往,殿门一开一阖之中,冷风不免窜入,这道纱幔太过单薄了,不足以挡住突来的寒意,父皇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病情才有反复。”
武帝细细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手去,待握到儿子那温暖的小手,才暖笑道:“最体贴朕的,始终是朕的长子啊!这几日天气寒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切莫让朕担心。你去吧!”
刘据用那双红红的眼睛又留恋地看了看父亲,这才恭恭敬敬叩首而出。
疾步回了寝宫,惊见母亲卫子夫也得讯赶来,正与霍去病焦灼地商议着什么。
三人遣退内侍宫婢,待关严了殿门,卫子夫这才慌张开口:“据儿,陛下唤你何事?”
刘据初时还呆怔怔地不言不语,霍去病担忧地走近他,摸摸孩子的头,柔声道:“怎么了?”
刘据突然“哇”一声大哭,猛扑进霍去病的怀里,用双臂抱住他的腰,啜泣道:“若非表哥相救,据儿今日定然人头不保!”
霍去病冷着脸拍拍表弟的背:“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必是有小人于背后谗言。”
卫子夫泪如雨下,以袖掩面,哀怨道:“我侍奉陛下这么多年,不敢有丝毫骄纵。据儿又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信我们,反信旁人……真让人寒心!”
霍去病见他母子二人激动,一时之间也无言可劝,暗想,自己虽没有父亲,却也好过有个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黄昏时分,卫后和刘据愁苦了一天,都无心用膳。
霍去病强作精神安慰几句便告辞离宫,迎面正撞上刚刚看完陛下要出宫的卫青。
舅舅热情相邀过府一聚,霍去病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行了两步,突听宣室殿方向传来哀嚎声阵阵,蹙眉问道:“舅舅,您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卫青淡然一笑:“有个内侍罪犯欺君,陛下下旨赐他二百杖,还道他若是第一百九十九杖断了气,那掌刑之人也要人头落地。唉,他还有得叫呢,我们先走吧。”
霍去病凝神一想,回头端望,只见赤霞胜血,蔓延满天。
因此刻近了年关,平阳公主忙着走家串户联络感情,府内倒显安静。
炭火融融,酒过三巡,二人均感面红耳热,卫青这才说到正题:“上次你向我打听你爹的事,我一时嘴快告诉了你,后来
颇感懊悔,就向二姐坦白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二姐又嫁了户好人家,似乎也看得开了,不但没有怪责我,反倒表示——即使我那夜不说,她早晚也是会告诉你的。”
霍去病手腕微抖,酒盏内的清冽溅出几滴砸在桌上:“当真么,舅舅,我娘她真这么说?”
卫青沉重地点点头,举起杯将酒一饮而尽:“她还说,你若得了空,不妨去看看你父亲,他最近过得不大好。”
霍去病的一颗心霎时为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揪了起来:“他……怎么了?病了?”
卫青摇摇头,叹口气道:“听说他们夫妻生了个儿子,一向乖巧,上个月在街巷里玩,冰寒雪滑的,孩子一时失足,竟跌落水井而死!唉,可怜他们夫妻两个,身边就那么一个孩子!”
霍去病听得眼睛一红,咬牙道:“知道了。过阵子等军情处理清楚了,我会回平阳过年,看完母亲,也会找个机会过去瞧瞧的。”
卫青赞许地看看他,又为他满斟一杯:“我听说你身边带了个小孩儿?”
霍去病“嗯”了一声,“是容笑从家乡带出来的孩子,名叫宝儿,从小失了父母,挺可怜的。从前被托付给李家,后来李家埋怨容笑欺瞒女身之事,怕孩子受委屈,她就将孩子托付给了我。”
卫青摇摇头,呵呵一笑:“那个容姑娘远去淮南,想不到你还这样待她。”举起杯,朗笑道:“也好,大丈夫的气量就该如此!我卫青的外甥果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来,你我满引举白!”
霍去病抿唇一乐,也举起杯子:“既提起此人,我便一并说了吧。来年开春,我少不得还要再上战场。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我回不来,还请舅舅看在我的面上,照顾宝儿。日后,若她那里有何变故,舅舅,也请你帮她一帮!”
卫青脸现怒容:“臭小子,马上要过年了,你胡说些什么?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的美酒,你也别喝了!”
霍去病哈哈一笑,举杯请罚三杯,卫青这才消了气。
转眼过了年,武帝下旨立长子刘据为太子,并改年号为元狩元年,满朝文武及各地诸侯国齐齐称贺。
说也奇怪,太子一立,武帝之奇症立时就好,不出三日,已能自如下地行走,未央宫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王夫人虽对立储一事不满,但旨意已下无可更改,所以面子上做得还算好看。
武帝见后妃关系和睦,也就将全部的心思都转移到了开春对匈奴的战事上去。
霍去病向武帝告了假,又跟赵破
奴交代好军营之事,带着宝儿和数十亲卫回转平阳。
母亲卫少儿的身子比去岁好了许多,这桩心事一了,不由得想起那日舅父所说之话。
跟母亲暗示了一番,卫少儿没有反对,遂找个吉日出门去见父亲。
刚要出陈府的大门,有个小孩飞奔而出,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低头一瞧,正是宝儿,于是笑道:“我要出去一下,你别胡闹。”
宝儿不肯,仰着小脸,死抱着不松手。
冠军侯想了想,开口道:“好吧,我带你同去。只一件事,到了人家,你可别乱玩乱闹,乱跟人家要东西吃。”
宝儿笑着点头,抢先奔出府门,一把拽住落霜的缰绳,落霜也低下头蹭蹭他的小脸,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霍去病带着孩子骑着马一路来到霍仲儒的宅邸。
虽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但霍去病行事素来不会拖泥带水,于是强忍心头激动——
敲响了父亲的宅门。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
1。史上,常融的确告了太子的黑状,说他在皇后宫内调戏宫女嬉戏,但那是长大以后的事情,不是元朔六年。因为老尉想提前结果了常融,所以就放在这章里了。
2。史上,霍霍的确去看望了父亲霍仲儒,但也不在这个时候。虽然史书没写明确的月日,但应该是在河西一战之后无误。为剧情需要,老尉把这件事编在了河西一战的前面。


、128陇上横吹霜色刀:父子

门开了。
老仆颤颤巍巍地进去通报;不消片刻,从内院传来匆促而紊乱的脚步声,就像霍去病此时的心跳。
他活了一十九年,即使面对匈奴数万大军,面临刀丛箭雨生死关头,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过。
口干舌燥得厉害;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宝儿突然在下面抗议呼痛,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
迎面走来的中年人一身浅衣素裳,身材挺拔清癯;五官深刻俊秀,两鬓却现出不合年纪的银丝斑斑。
那人看清了霍去病的容貌只呆怔了一霎,立刻从他掌中抽出孩子被攥红的小手;含笑轻声道:“外面冷,快进来说话。”
老仆栓好马,沏好茶,唤个小厮帮忙,将马身上的两个大包袱送到了内堂,又带走了宝儿,自外面将房门阖拢。
略显狭窄的厅堂内燃着特意为客人准备的新炭,细碎的炭火声衬得厅内格外寂静。
两个人隔案而坐,低着头看向冒着热气的茶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向对方说些什么才好。
冬日的光影透过雕花窗棱在青石地面上缓慢地移动,映得霍仲儒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晰,让人恨不得伸出手去为他抚平。
霍去病咬紧牙关,倏然起身。
中年人一愣,抬起头怔怔道:“这么快就走?”
霍去病心底酸苦,快步走到父亲身侧,跪下叩首:“大人,去病身为您的儿子,却一天孝道也没尽过,实在是羞愧难当……”
一双颤抖的手骤然扶住他双肩,拉他坐起来,“能得侯爷为子,全是上天的眷顾,然而草民一天为父的责任也没尽过,该羞愧的是我才对!侯爷莫要如此,无端端折杀草民了!”
霍去病眼眸微红,反手握住父亲的掌心,轻唤道:“我是您的儿子,莫再唤我为侯爷了,爹——”
一字唤出,霍仲儒握紧儿子的手,头却转过去望向炭火。
过了良久,颧骨上的水痕被火烤得半干不干,面向对方强作笑容道:“你娘知道你来这里么?”
霍去病重重地点了下头:“临行前,我告诉过家中的人,娘、舅舅、甚至陛下,都知道我要来看爹,所以您勿须忧虑。”
霍仲儒微笑颌首,偏头瞅了一眼某只包袱,叹口气道:“那是不是我送给你娘的琴?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保存着。”
霍去病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打开包袱,又将蒙着的布一层层展开,小心翼翼地将琴摆在几案上,“娘将它赠给了去病,去病琴艺不佳,实在是辱没了这把好琴。”
霍仲儒指尖轻抖,缓缓抚过琴弦,在那熟悉的感觉里仿佛又触到了初见的
岁月,恍恍惚惚中,看见一个娇俏清丽的少女在溢满花香的玉阶上转过身来,脸色绯红地唤着他的名字:“仲儒……”
手指在蚕丝弦上轻轻一拨,如泉水飞溅的一响让他浑身悸动不已。
畏惧地压住了震颤的琴弦,余音却仍在半空缭绕婉转,好似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情丝绵绵。
霍去病眼热鼻酸,恳求道:“爹,去病自小便有个心愿——有朝一日若找到了亲生父亲,去病想听听父亲弹的曲子和母亲弹的有何不同——不知今日,去病的这个心愿能否达成?”
霍仲儒抬眼看看他,暖笑道:“自打离开你娘,我就再没弹过琴,指法生涩得很,怎入得耳去?”
霍去病眼神执拗地看着父亲,中年人实在抵御不得,只好闭目凝神回忆起来。
稍歇,黑睫乍分,手指灵动拨挑滑转,曲调柔和雅致,琴音明亮清澈,时有欢快的泉水飞溅二人身周,时有从容的碧湖跳跃出阳光点点,赤橙色的鱼儿游过湖心,尾巴一甩,水珠迸溅在纷落的花叶之上,青翠的薄叶荡在湖面上,荡舟之人醺然欲醉。
一曲终了,霍去病还痴痴地沉浸在父亲用琴音营造出的意境中难以自拔。
良久,方才双眼潮湿,叩谢道:“能得父亲大人一曲,虽死而无憾矣。”
霍仲儒蹙眉责怪道:“小小年纪,莫再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你娘面前。”
霍去病羞赧一笑,“爹教训得是,以后再不敢如此了。”
想起一事要问,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问题给吞了回去。
霍仲儒敏锐非常,语声干涩:“你是否想问,当初我为何会舍你母子二人而去?”
霍去病微愕,随即爽快点头:“不错是不错,但爹若不想说就算了吧。”
中年人稳住手势,端起半温的茶抿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呛咳起来,霍去病忙为他拍背。
喘息了半晌,他平静下来,从容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当年是真心要娶你娘的。那年我同少儿在公主府一见倾心,私定了终身。正要向平阳公主以及你外祖母求亲时,平阳侯曹寿突有私事要我去外地处理,我不愿却不敢不从。临行前,我去寻你娘,想将行踪告诉给她,谁知不巧,她那天陪公主去了平阳几个富户家里选良家子,以便日后充实掖庭。有心要人转告,却因我同少儿的事尚属隐秘,故此无人可助。我虽心急,却也没太放在心上,想着若事情顺利,用不着一个月便可回转,遂快马加鞭启程,盼着早日归来。孰料……”
霍去病知道关系到自己一生的转折就在此处,不由得屏气凝息听下去。
“半个月后,途经某村,荒无人烟。我一时饥渴难耐就下了马,在某眼井水处打了桶水来喝,哪成想就此惹下了祸事……唉!又行了半夜,我突感头晕目眩,身体冰寒一片,两眼一黑,支持不住,昏倒在路上。后来幸得一过路的老丈相助,不但将我救回家里悉心照顾于我,还在病情最危急的时候,赶了数里夜路,请来郎中看病。郎中问了我几句话,大惊失色,说我打水喝的那个村子年前曾发生瘟疫,村中老小皆感染恶疾而死,故此推断我也染了同样的病症。郎中当时断定这病不但救不得,还要老丈将我丢到外面,任我自生自灭,待死后,再一把火烧了尸身衣物,以免传染他人。老丈不允,说我看起来只是身体乏累诱发伤寒,并不像是疫症,遂坚决反对。郎中见苦劝不得,愤而向村长告发此事。村民大骇,齐齐举着火把棍棒要来老丈家打杀烧死我。老丈有个独生女儿,刚值豆蔻,年纪虽轻,胆色却不逊于须眉。她于夜色中冲到外面,面对众人责难,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门前,还说,谁想动粗,须先踏过她的尸身!众村民被怒火冲昏了头,有人领头向她丢了块石头,其余人等也有样学样捡起石头向她头上丢。老丈心疼女儿,以身相护,不料正被一块尖石砸破后脑,伤重而死。村民们见出了人命,这才清醒过来,一哄而散。可怜那老丈为了救我一命,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说到这里,又长长叹了口气。
霍去病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吟道:“所以,爹你便起了心,要用余生去照顾那个女儿?”
霍仲儒苦笑一下,摇摇头:“当时我自己半死不活,心中虽是感激涕零,却不知是否真有报答之日。那个少女独自一人埋葬了父亲,每日以泪洗面却从不让我看见,更加没有埋怨过我一丝一毫。如此过了半年,虽缺医少药,我的身子终于慢慢变好。然而,她却因为饥寒劳累而病倒了。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将家中仅有的一点菜食米粮都喂了给我,自己却食不果腹,勉强喝些冷水残粥过日。她当时体虚气弱,无法照顾自己。面对此情此景,叫我如何能够抛下她独自回转平阳?我病虽好转,村民们却仍视我如洪水猛兽,不敢接近。我有心找人前往平阳给你娘带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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