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找我来,要问,差不多就该是殿下的事情,或者是月奴。”尹扶苏掀开茶盖,芬香随着袅袅的白气扑面而来,尹扶苏掀起怡然的微笑,“斯琴的茶艺还这么好。”
“我倒是不怎么懂茶。”郝平湖端起茶杯来,浅啜了一口,只觉口齿衔香。
“王妃是署国人竟然不懂茶?”尹扶苏不禁微有些诧然,“不过也不算稀奇。我……曾经是当朝大将军的儿子,却不会武。”
“怎么会?”他不是现在的大将军,若不会武,怎能?
“是托了殿下的栽培,尹扶苏才有今天。其实……殿下对尹扶苏不仅有伯乐之恩,也有解惑教化之恩。”尹扶苏笑着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这道,“我看王妃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就先听我讲吧。或许……王妃能找到答案,或者王妃能摸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好。”郝平湖对名人轶事并非丝毫无兴趣,而眼前的尹扶苏,她有些好奇他是怎样的男人,会让百里紫苑那样的女人另眼相看到逼婚。
“其实我是前震国大将军的二子,到十四岁,我自认腹有三千文章百部兵书,可我自小体弱,父母兄长爱宠,不让我习,我顾及父母心事也便不强求,一心似乎是就要做个文官就足够,但其实我的理想是和我爹、我兄长一般驰骋沙场。”
郝平湖盯着尹扶苏目光中涌动的光彩,只觉心之所往便是如此模样,他是真心的志在杨威沙场,可碍于家人的关切,他却隐藏了自己这份雄心,他的志气如此豪壮而又对家人如此细心温柔,这样的男人怎能不让人升起几分喜欢?郝平湖已经有些理解百里紫苑了,这个男人是确实的人中龙凤,百里紫苑也确实慧眼。“那后来你改变主意是因为殿下?”
“不错!其实说来,我算是被赶鸭子上架。”尹扶苏笑道,“我第一次是作为军师跟随殿下的。当时殿下被圣谕派出皇城往燕南之地平乱,需要一名军师,先皇让他在朝臣中挑选,他偏选中了在翰林院初仕当值的我。那年殿下十二我满十四。”
“他是如何知道你有这份雄心而特别选中你?”郝平湖难以想象十二岁的百里寂夜挂帅出征,更不能想象他当时便有了识人之明。
“我后来也问过他为何挑中我?”尹扶苏唇角衔笑,如饮甘醴,“殿下说起一件往事。在那之前有一年时间,我兄长出征,殿下为之践行,我当时闻兄长克敌之计,觉有疏漏,故而提及一句兵法之道。就这件事,殿下说他记住了我!”
“……”郝平湖默然了许久,才慢慢幽叹道,“看来他确实是有伯乐相马之慧觉。”
“当时我父亲和兄长自然是竭力反对,以我自由体弱多病为由,求请皇上收回成命,让殿下另指他。当时我也是想拒绝殿下的,我不愿意涉足疆场,那样会勾起我的理想。”尹扶苏这会儿依旧是留着笑的,却隐有一息怅叹。
“尹大将军当初的心思也不是不能理解。”郝平湖能明白,触不到梦想不如不曾靠近,就如她对百里寂夜的爱,他无法爱她郝平湖这个人,她宁可不要他的温柔。只是……
“我来求殿下,让他放弃用我,他就问我,真的愿意一辈子只做个文官?就算我能位极人臣,可我自己真正的理想要如何安放?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任凭天下在手,也是空虚。”尹扶苏眉目升起凛然之气,“我的理想真的要因为亲人的恩和自己的身子就这么轻易葬送吗?”
“你就被说服了吗?”百里寂夜这些话都说在了尹扶苏的心坎上吧,尹扶苏还能怎么拒绝?知己与伯乐,百里寂夜做得足够漂亮。
“我还是拒绝了。亲人的关爱不是套在我身上的枷锁,我告诉他,我并非因为这样就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尹扶苏忽然怅叹了一声。
“……”郝平湖心下感叹了一回,重情重义,尹扶苏这般的男儿,当真难得。
“殿下又问我,那么我是因为自己破烂的身子?”尹扶苏笑了一声,“我没回答,他便说三年之内,我必须变成将军,十年后,我要做他威震四海的第一大将军。之后,他直接让人送客了,丝毫不给我余地,将我让人丢出了王府。”
郝平湖瞧着尹扶苏还显出微有些难堪般的模样忍不住掩面笑出一声,“扑哧……殿下确实很可能这样做的,偶尔想想他其实很任性的。”
“对,殿下任性妄为,但是他却几乎没做错过任何一件事。”尹扶苏叹道,“当初我最终也还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做了他的军师,后来在南下和剿灭乱军这段半年的相处中发觉了他待人的不同一般。他出征前答应我爹娘会保证我的安全,但是实际上他对我可一点没照应过,甚至,他可以说还一直欺负我,把我这个军师当一般的传令兵用。”
郝平湖不禁凝眉,“为什么?他这么做是有理由?”如果没,尹扶苏怎么可能还跟着他,这些年一如既往的忠心不二?
“他从没解释过。但是我后来才发现,他其实一直习惯用这样的方法对待他身边的人。”尹扶苏突然定望着郝平湖,“尤其对月奴,他比任何人都要求严厉,我初以为是因为月奴资质愚钝,后来才慢慢明白,是因为他对月奴给予的期待高过别的所有人。”
“……”郝平湖不禁默然了片刻,“他对月奴确实不比一般人。”
“其实我看来,你对殿下也非比一般。”尹扶苏端茶啜饮了一口,这才继续道来,“殿下看起来似乎喜欢欺负人,但是他似乎只对特别的人比较欺负。他对月奴是美男计都用上了,没有放松过一刻对月奴的苛求。说来还有件笑话事,我曾经以为月奴是男儿身,嘲笑过他有龙阳之好。他反唇相讥说我眼瞎,几年后我才知月奴竟是女子。”
“那尹将军眼睛是挺拙的。”郝平湖也忍不住出言奚落。毕竟月奴和她一般模样,她可不觉得自己哪儿像男人,会让人错认。
“哈哈……”尹扶苏也笑出了声来,“我也觉得我当时是如此。”
“他那么小气,难道没记恨你?”郝平湖有意问到。
“殿下这个人很奇特,他真记恨的人很少,我所知触犯了他的只两个……”尹扶苏似犹豫了一下“应该就是先皇和公主的娘亲丽淑妃。”
“……”郝平湖一时间震惊不已,“他记恨他爹和他爹的女人?莫非是因为他娘?”
“应该是!”尹扶苏也不怎么确定,“你大概听人说过了。殿下七岁时候,他那个一直郁郁寡欢的娘亲突然发疯抱着他投湖,后来……他活了下来而他娘亲死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母亲逼着自己孩子和自己一起死?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母亲,她也不能想象一个经历了这般痛苦之事的孩子是如何活过来的。
“当时宫里正有一则流言,说殿下非圣上亲生子,是她娘亲与人私通所生,因丑事暴漏而不敢面对圣裁才至发疯,抱着自己儿子投湖自尽。”
郝平湖自以为能淡定却被惊得骇叫出声,“他娘亲真的……”
“不知道!”尹扶苏摇头,“恐怕殿下自己知道点什么。”
“如果当初你知道他不是先皇的儿子,你会跟随他吗?”郝平湖自己也莫名的就这么问了。
“这件事我一直知道。”尹扶苏坚定道,“我会跟随他!只要他还是他!”
“好……”郝平湖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男人之间的义气相交她虽然不懂,此刻却能感受到尹扶苏的决意,故而有些感动。
第一百零六章 茶冷意难凉 '本章字数:2864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14 11:13:38。0'
中间停断了一阵,两人都各自喝茶,沉吟了片刻郝平湖方道,“尹大将军,依你所言,我有个猜测,兴许不当。殿下是因为母亲之事方才对自己父亲和护国公主的母亲有恨,后来他是否对这两人报复,故而和护国公主结仇?”
“他们兄妹的关系在丽淑妃自尽而死前便已经冲突重重,而之于先皇,殿下最大的报复也不过是将他赶下皇位,却也未动他分毫,而是让他待在后宫禁苑内安享了一年的安详晚年。”尹扶苏眉微紧,忽是悟了什么一般道,“殿下扶持当今皇帝这个弱子登位兴许也是气先皇。”
“啊?”郝平湖真没明白过来。
尹扶苏耐心解释道,“我起初想殿下放弃皇位的原因是因为月奴的死,但是……我忽记起公主曾经与我说,殿下他其实从来就什么也不想要。殿下每次都像是任性妄为,但偏偏每件事他处理得很有秩,只可能他事先早已经定好了路。先皇是个强权者,他坐视自己的儿子互相争斗,因为他想选出最强最适合的那个。”
“赢了的是殿下,可是他却不要皇位,反而给了弱者的当今皇上?”郝平湖虽然理清了这回事,却还是觉得这件事很不符合一般逻辑。有人会在皇位这么重大的事上,做这么任性的事?“只是,这算是一种报复?”
“也许……这只有殿下自己知道。”尹扶苏轻唉道,“殿下的心思其实当真难以揣摩。”
郝平湖是明白的,百里寂夜如他之表字,寂夜,夜深万物寂,谁由能揣摩几分寂夜心,“如果连你都看不清他,还有谁知道他所思所想。”
“其实并不能如此说。”尹扶苏看住郝平湖,“殿下之为人,若不愿意谁也看不透他一分。王妃……你与殿下非一般关系。”
“我们是夫妻,可是……我在想我们真的是吗?目前为止,我都未入百里氏的宗谱吧。”郝平湖也不知自己计较这些做什么。
“……”尹扶苏定了许久,“这件事非小事,按理确实不该如此延误,殿下或许尚有考虑。”
“我是不在乎什么正名,我已是时日无多,只是……”郝平湖忽而想起自己离国那一刻对故国的承诺,“尹大将军可知,他曾经对我和我署国将士承诺,他有生之年,秦楚国不会举兵。”
尹扶苏倒是微愕了一下,余后却是轻点头,“殿下能有这样的觉悟已是让人敬佩。”
“尹大将军是武将,难道对此事没有异议?”郝平湖有此一疑。
“王妃以为我辈是好战贪功之辈?”尹扶苏的反问让郝平湖默然下来,轻声叹息之后,尹扶苏又道,“有什么样的功德比得了天下百姓安居?若求功盖万世,还不如体恤眼下万民,百年之后,任何功过浮名都与我已无关,后人自有评说,我只当为眼前事。”
“尹大将军此种心念当是秦楚国万民之福。”郝平湖不禁在心中担忧署国,是否也有这般志在万民福祉的能臣?署国虽是小国,但志气不可灭,数年、数十年、百年后,署国是否能有自强国力,能抵挡外袭,这些能臣志士攸关重要,且万不可自傲如数年前野心蓬勃,意图侵吞秦楚国,却让十万计署国士兵无辜客死异乡。
“王妃,你生于王侯府邸,不谙人间疾苦,却对百姓之事怀有心,也已是不愧署中儿女。”尹扶苏转而正色道,“殿下的承诺,王妃当放心。殿下不是轻许承诺之人,他认为信其人者不须诺,不信则不必诺。所以……殿下已是对你妥协才有那次的承诺。”
“……”郝平湖听了这话不觉默然了一阵,“我想……若我……”郝平湖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默然了下去,“尹大将军,你身处在殿下和公主之间,可曾有过为难?”
“不能说没有。”只一瞬曾有沉郁闪过尹扶苏的面,他轻摆首摒弃了那一丝烦恼,“不过,我只能为我当为之事。”
“……”郝平湖不敢比拟,她并不希望尹扶苏会有她一样的为难境地,也不愿意让尹扶苏知道她所处之境的艰难。
“王妃,你大可不必担心秦楚国会对署国发兵。最有追究当年那回事的权力的人是殿下,而殿下已经对你许下承诺,那便是不变之事。何况公主也不会许战。”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殿下也曾言公主是恶战之人,可公主曾经举兵逼于我署国城下,这件事当真让人寻味。”郝平湖对这回事耿介于心。
“其实她一般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似乎是低估了她对殿下的恨死之心。”尹扶苏长抽了一口气,“不过我想她不会再做出这般之事,而且我也会严防督视。”
“我并未有意提及尹大将军和公主的伤心事。”郝平湖想了想道,“公主她待大将军是真心实意,作为女人我能看出,大将军莫要辜负。”
“我自然是知道的。”尹扶苏似乎终于放下心弦,轻松自在了几分。
“尹大将军,我有事需要告知你,公主曾经欲与我联手对付殿下。”郝平湖只是不希望将来尹扶苏有个心理准备。
尹扶苏不经然的看了郝平湖一眼,稍显仓促,“多谢王妃提点。只是……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对殿下不利?”
“若我说是,尹大将军会不会现在就杀了我?”郝平湖莫名刁钻的问。
“我不会。”尹扶苏没有给出如郝平湖意料的回答,甚至其间没有任何思考。。
“为什么?”郝平湖想不明白他会这样回答的理由,他对百里寂夜忠义是不用考量的。
“因为若殿下死于你手上,只有一个可能是他甘愿死于你手上。天下没人能杀死燕南王,只要他不想死。”尹扶苏眉间还是不觉凝了愁,“若他要死,谁也拦不住。”
“……”郝平湖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嚅嗫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尹扶苏在郝平湖身上顿了片刻,移开视线,“王妃……”
郝平湖以为尹扶苏会拆穿她什么,可等了一会儿他却没有说话,“尹大将军?”郝平湖疑惑的抬眼,瞧向尹扶苏。
尹扶苏轻摇头,只缓缓道,“其实王妃想知道关于殿下的事情,等殿下醒了,你问他本人,我想他会告诉你的。”
“以前我问过了。”郝平湖只认为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坚强的心去给他伤害。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时间在变,人也在变。”尹扶苏吸了一口气,正要端起茶杯,觉茶水已冷,又放下。见郝平湖低头不应,尹扶苏又忍不住提说道,“殿下上回中毒是为了你。他既然已经可以为你死,何妨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殿下是任性,甚至……殿下不懂爱不懂怜惜,但是他是个好孩子。”
郝平湖端起茶,忽然一愕,“好孩子?”只觉尹扶苏这三字是有深意。
“王妃好好领悟,自会明白。”尹扶苏微笑道,轻叹一声后似乎人开阔了起来,展颜笑道,“对了,王妃还有什么要问吗?”
“应该……暂无了吧。”郝平湖一时也想不起要问什么了,关于百里寂夜的,尹扶苏说了不少,可她还没能完全领会,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