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带的路吗?”霍虹满脸无奈的看着若兰,“你不认识?”
“我当然不认识路啊!”若兰一跺脚,恨恨地瞪着他,“你呢?你不是三天两头的偷偷跑出来吗?就这么闷着头跟我走,也不提醒我一句!”
霍虹喘了口粗气:“讲不讲理?我还背着个人呢!”
这一句话倒同时提醒了还要继续吵下去的两个人。霍虹左右看看,走到最近的一座小沙丘下,把那个年轻人放了下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波,那人竟然一直昏迷不醒,可见伤得极重。若兰用手试试他额头,就惊叫了一声。
“虹儿哥哥,你有没有水?”
霍虹在身上到处拍遍了,才叹了口气:“没有。我到附近去找找。”
“那、那他……”
“乖乖的,别怕。”霍虹望着夕阳想了想,就脱下一件外衣递给若兰,“太阳落山就冷了,你穿上。”
“虹儿哥哥,你……”若兰嗫嚅了半天,终于继续道,“你快点回来。”
霍虹冲她露出个自信的笑容,转身就跑。这一去竟去了两个多时辰,到回来的时候,几乎找不到若兰和那年轻人的踪迹。
月光下的沙漠谧静无声,沙粒仿佛泛着银光的碎珍珠片,霍虹在沙丘下转了大半圈,总算是看到两个人半掩在沙中的身形。蹲下身时,发现若兰裹着自己的衣服正在沉睡,而那年轻人却用双臂牢牢地环抱住了她肩膀。霍虹突然觉得气起来,用力拉开那人手臂,把他身子甩在一旁。
那人猛地睁开眼盯着霍虹,似乎想说什么,但干枯苍白的嘴唇只是不住颤抖。若兰这才惊醒,莫名其妙地揉着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忙扑到那人身边,连声问:“你怎么啦?疼不疼?又流了这么多血!”
霍虹愣了一下,才想起解下腰间的水袋,送到那人口边。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偏过脸去,对那水袋看也不看上一眼,霍虹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若兰看他们两个像是赌气的样子,忙接过水袋来,略一思忖,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才用手肘抵着那年轻人道:“哎,你是不是怕有毒啊?”果然那人立刻翻过身来,自己抓过水袋灌了两口,再要喝时猛然一呛,连连咳嗽起来。
霍虹这时也顾不上生气,蹲下身道:“这里不能过夜,我刚才找到那边有处人家,可以借宿。”
“咦?”若兰的眉毛又高高地扬起来。还不等她问话,那年轻人却冷冷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霍虹忍不住站了起来,刚说了一句“为什么”,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小兔崽子,跑哪里钻沙弄得这个样!要不是这两个小朋友,我也不让你进门!”
之后的事在霍虹和若兰心中几乎如同梦境,也不知道是怎么帮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妇人架起了那年轻人,又跟着她回了沙漠中的小屋。这里正是霍虹方才来取水借宿之处,却没想到看上去四十多岁、像个寻常农妇般的女主人竟也会武,随后跟他而来,都没有被察觉,不禁心里隐隐不安。
那女主人则像是个极为爽利的人,在屋里旋风似的忙了一阵,就变戏法般变出两张地铺来,搀那年轻人躺了一张,才抬头看着若兰笑道:“小姑娘去睡里面那张床,平日是我睡的,换了干净铺盖了,你别嫌,好歹将就一晚,我再给你拉道帘子。这小伙子睡那头我家小子的炕。我就在这外头地上看着这小子。”
“大娘,这怎么行!”若兰连连摆手,“这位……大哥身上还有伤呢。”
“他活该!”女主人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不自量力,成天往外惹祸!早死了倒也干净!——你们都累了,不许再聒噪了,有什么话睡醒了一觉再说!”
若兰和霍虹被她气势镇住,竟真的不再说话,按她的安排各自歇下。本以为睡不着的,谁知跑了这么久,早已疲惫不堪,还没来得及再仔细思忖,便不觉入了梦乡。
及至第二天醒时,女主人早笑嘻嘻地在地上穿梭忙碌,就在床边支了桌子,端上烙饼咸菜,又有一锅小米粥,招呼若兰和霍虹。两人才想起着实是饿了,狼吞虎咽一番,才稳住心神,问那女主人和受伤的年轻人姓名。
“我们姓徐,他爹早死了,就剩下我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过,其实也清静。你们要客气,叫我一声徐大娘就成。”
若兰瞟了一眼霍虹,抢着道:“他——他叫陈虹,我姓苗,叫若兰。大娘你叫我兰兰就行了。我们是……”想了想不好措词,脸上就是一红。徐大娘却立刻拍手笑了起来。
“我知道啦!你们俩一定是青梅竹马的小两口子,因为家里大人不答应婚事,所以偷跑出来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回复伐开心!要抱抱!要长评!
、第卅三章 出郭门直视 但见丘与坟
这一次连霍虹的脸也变得通红起来,然后偷偷地看了一眼若兰。徐大娘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眼神,大声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伙子,要我说一定是你家里人死脑筋,你们虽然在着教门,也不看看现在回汉通婚的还少了?如今是你把这姑娘娶进去,又不是你嫁出来,横竖吃不了亏的。你们要是怕,我帮你们去说!”
“大娘,不是这么回事!”若兰听她越说越是高兴,忙一把拉住了她手,却低下头去,“我跟虹儿哥哥虽然一起待了七年多,可是、可是我们都没想过……我把他当成我亲哥哥一样,所以他跟他爹爹赌气,自己跑出来,我就来找他……”
“哟,小伙子,你这可不对!”徐大娘立刻瞪了霍虹一眼,“俗话说‘严父’、‘严父’,不严叫什么父亲!你爹爹管教你,那是为你好,就是打你也得受着——谁家的儿子不是打大的?你看我们家这小子,想要他爹揍一顿还想不来呢!”
“大娘,徐大哥的爹爹是怎么——”若兰刚问了半句,忽见霍虹丢过一个眼色来,登时醒悟,把话咽了回去。徐大娘却只是一笑:“这么多年了,看你们两个孩子又没那么多心眼,我告诉你们也无妨。只是昨天夜深,我还没及问,我们家那小子是去哪里搞成这个德性的?”
霍虹一怔,只得把那青年行刺永琰的事说了。他不会撒谎,将将说到若兰出手之时,便吞吞吐吐起来。若兰情知这事瞒不过去,便接了下去,想起那青年伤得不轻,心里十分惭愧,也不敢看徐氏的脸色。
徐大娘却哈哈一笑,拉过她的手来:“看不出来,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今年有十五了吗?功夫这么好!用手指拂穴,那是很高深的内功了,是谁教你的?”
“是陈叔叔——就是虹儿哥哥的爹爹。”
“什么?他、他还教你功夫?他——”霍虹不可思议地看着若兰,却见她对自己扁了扁嘴:“你吃什么醋啊!陈叔叔说,这套兰花拂穴手传下来的就不全,他自己也没揣摩透,只是姿势好看,又和我名字相配,让我随便用着玩的。”
“随便用着玩……”霍虹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若兰翻了翻眼皮,忍不住故意拖长了声音“哎哟”叫道:“你这人好不小心眼!陈叔叔教我一套功夫你就吃心,那我爹爹成天教你剑法又怎么说?”
徐大娘在旁听得有趣,噗哧一乐:“你们两个还说没关系?这父母家早作主把亲都定下了吧?——兰兰,你说姓苗,你家和那位‘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苗大侠怎么称呼?”
“苗人凤就是我爹爹啊。”苗若兰微微翘起嘴角,“大娘怎么把他说得这般英雄豪杰似的?”
“苗大侠还不是英雄豪杰,那世上有几个称得上英雄豪杰的?”徐大娘忍不住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真想不到你就是苗大侠的女儿。怪不得武功好,人也这么爽利,就跟寻常女孩子扭扭捏捏的不一样!”
苗若兰冲霍虹瞥了一眼:“听见没有?你是大侠的徒弟!”
“苗伯伯待我自然好,我又没说苗伯伯的坏话。”霍虹仍是不满地一哼,但没再继续说下去。徐大娘看着他两个笑了一阵,又叹了口气:“能结识你们两个英雄后辈,也是我家那小子的运气。就凭他那个三脚猫功夫,还想着刺杀什么皇子呢!若不是你们帮忙救他出来,我怎么跟他那死鬼爹交待!”
“徐大娘——”苗若兰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就不再开口,看着徐大娘渐渐出神,似乎思绪已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那小子他爹名叫天宏,徐天宏,这名字二十几年前在江湖上也算是叫得响的。倒不是说他武功多高,不过那人像是比旁人都多长了几个心眼,鬼精鬼精的,任谁也有事也瞒不了他,所以都给他个外号,叫做‘武诸葛’。”说着,徐大娘就微微一笑,像是对亲近之人的故意嘲弄打趣,“他又没读过什么书,这外号自己也不喜欢。他是红花会的人,会里兄弟就给他改了改,说是‘人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就管他叫‘过墙梯’,我看他倒是答应得挺痛快。”
“红花会?”霍虹突然想起那“金笛秀才”的话,急急问道,“红花会是什么?”
徐大娘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么大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了。若倒退二十年,全国十八省提起红花会,谁敢不恭敬?只是……只是乾隆二十四年,红花会与江湖各帮派联盟举事,反清兴汉,终究没能成功,会中兄弟……也都……”
“可是……我听说……”霍虹犹豫一阵,还是把金笛秀才的事简略说了。徐大娘登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不敢置信:“你说……十四弟……金笛秀才余鱼同?他还在世?”
“我只听他说姓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霍虹摇着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徐大娘,他说的翠羽黄衫的事——”
“翠羽黄衫霍青桐,”徐大娘再次笑了起来,“那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一直把她当姐妹一样看待呢!”
“咦?”苗若兰微微一惊,还要说话时见霍虹暗中摆了摆手。徐大娘却仰起头来,像是又陷入回忆,并没察觉两人之间的举动,只轻轻道:“我跟青桐妹妹就是在甘州府遇见的,还有木卓伦大叔,霍阿伊大哥……他们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听说……”霍虹试探着问道,“后来红花会造反,想与翠羽黄衫的部族结盟,可是霍卓部族并没有出兵?”
“是……木卓伦父子在回疆平叛的战争中遇刺,霍卓部族没有首领,青桐妹妹只能和族中的卫队长联姻,她肩上的担子够沉重了……这些事,当时我孩子他爹还不知道,不过我晓得他的脾气,他是不会怪青桐妹妹的。红花会的兄弟们,始终把霍卓部族当成自己的亲人、族人和朋友……”
徐大娘醒过神时,发觉霍虹正热切而感激地盯着自己,不由一怔。随即被他一把捉住了自己的手,听他道:“谢谢你,大娘——我该叫你一声阿姨吗?翠羽黄衫,她正是我的母亲啊!”
“什么?你——”徐大娘惊讶万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回人青年,猛然问道,“你、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霍虹这时再也不好用化名,只得低声道:“我……我叫陈虹,回名叫做玉山。”
徐大娘这次就满怀兴奋地用力抱住了他,不断地揉捏着他的肩膀:“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真是陈总舵主的儿子!还跟我瞒得这般紧!你娘、还有你爹爹,他们在哪儿?他们都好吗?”
被她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问,陈虹和旁边的苗若兰反倒糊涂起来。过了一阵,苗若兰才问道:“大娘,你说的‘陈总舵主’就是陈叔叔吗?”
“怎么,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徐大娘微一思忖,就笑出声来,“也是,他那个脾气,这些事不会跟你们小孩子讲。虹儿,你爹爹是昔日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不然,怎么配得上回疆翠羽黄衫!”
“陈叔叔不是叫秋山么?”
“秋山是他的字。朝廷通缉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能用本名!”
陈虹怔了半晌,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嘟囔道:“你也说他是英雄……没见到他的时候,我娘也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可是他……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苗伯伯和苗伯母常去河南操持生意,他却很少出门。除了教乡里小孩子读书认字,他连武功都不怎么教我……”
徐大娘不等他说完就一巴掌盖在他头上:“小孩子家懂什么!他是朝廷钦犯,自然得深居简出。不教你武功那是你火候没到,就为这个跟你爹赌气,跑出来还得让你妹子抓你,真是有出息!”
陈虹不敢再说话,看神情还是不怎么服气的样子,徐大娘突然喷了一声笑:“罢了,你这孩子,跟我家那小子一样,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他那点本事比起你们可就差得远了,枉费他外公给他取个名叫‘承志’,连他爹的一点也及不上,这样还到处惹祸!”想了想又转话头,絮絮打听陈家洛霍青桐等人近况,住在哪里,以何为生,还有什么人来往等等。陈虹只是闷声不语,答话的就变成了苗若兰,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直说了半天方休。
这徐大娘原是西北名侠铁胆周仲英的大女儿周绮。周家跟红花会交情非凡,徐大娘从做闺女时起又是霹雳火爆的性子,是以一听说故交健在,立刻就想过去拜访,叙一叙分别多年之情。只不过想到独子伤势,才强压着留陈虹和苗若兰多盘桓几日,打算一同启程。陈虹却是一脸犹疑之色。
“你这孩子,难道还不想回家不成?”
陈虹顿了顿,才笑道:“也不是。不过十五皇子还在玉门,我想再去看看,免得新月教暗算。”
“你怎么还要帮他?”这一次徐大娘便当真惊奇起来,“要不是我那小子太不济,早一刀结果了他!余十四弟说的也没错,就算他不是内定太子人选,杀个皇子,叫那乾隆也心疼心疼!当咱们好欺负的么!”
“阿姨,”陈虹的笑容变得平静而深远,“乾隆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啊!就算是,杀了皇子,就能推翻清朝的统治吗?”
“那自然是不能,不过——”
“西北是各民族混居的地方,最容易起争端。新月教就是专门挑拨汉回不睦的,他们一边攻击汉人,一边嫁祸回人,如果这次刺杀成功,罪名又要算到回人头上,回疆各部就不得安宁了。”
徐大娘听了,就没有回答。
次日一早,陈虹终是不告而别。徐大娘情知他前往玉门,暗中保护十五皇子永琰,也无可奈何,只得拉着苗若兰道:“兰兰,你可不准学你虹儿哥哥,不听大人的话,就知道乱跑!赶明儿我们一起送你回家。”
“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