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绿小脸一垮,心想,您可真不怕揭短。
屏幽掩嘴轻笑,道,“妹妹随我来吧。”
冉颜进了屋,门内的侍婢,立刻进了里屋通报。冉颜也并没有多等,那侍婢便引着她进去了。
屋内不止老夫人,还有五个中年华服妇人,四周站了一圈的侍婢。冉颜认出,其中坐与老夫人最近的妇人是郑仁泰的夫人,杜氏。其余的,冉颜却都不认识。
“颜娘坐吧。”老夫人靠在胡床靠背上,抬手示意身边空着的位置。
为了与本家的十七娘区别开,府里上下一般都称呼冉颜为颜娘。
冉颜谢着坐下,杜氏紧接着便一一介绍另外四位夫人的身份。冉颜又爬起来一一见礼,心里着实有些恼怒,方才她一进屋的时候怎么不介绍,非得等她坐下了之后才说
这几位都是郑氏本家的夫人,与郑仁泰较为亲近的几位兄弟之妻。
见礼的同时,几位夫人也都顺势打量冉颜,其中一位略有些圆润的妇人卢氏,咯咯笑道,“当年本家的姊妹里,就属息王妃和濯娘子生的好,濯娘子的女儿竟也如此出类拔萃。”
她这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息王妃也就是隐太子李建成,闻喜县主的亲生母亲,这样尴尬的身份自然是能免提尽量避免提起。
冉颜觉得泛泛之辈是不敢在李老夫人面前玩手段的,这卢氏一准的就是脑子缺根弦,哪壶不热提哪壶。
屋内静了一瞬,杜氏立刻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这个嫂子做的不称职,濯娘嫁的远,也照顾不到,才屈了颜娘这么多年。”
李老夫人一直半眯着眼睛,拨弄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睡着的样子,半点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冉颜也不是多话的人,几位夫人兴致勃勃、天南海北的扯了半晌,才进入正题,“我闻颜娘身边侍婢不够用,回头从我屋里挑几个过去用着吧。”
在住进郑府之前邢娘便叮嘱过不要随便接受府里拨人,这不是单纯的给侍婢这么简单,而是给她送陪房。冉颜一直铭记在心,遂装糊涂,道,“夫人的好意,阿颜心领了,我还有几个侍婢在叔伯府上,如若紧着的时候,请叔伯派人送过来便是。”
卷一 江南篇 第298章平阳
第298章平阳
几位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卢氏因也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遂不敢再做声,抿唇垂眸玩着自己腕上的镯子,其余几个夫人都拿眼偷瞧一直静默的老夫人。
杜氏轻咳了一声,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道,“你如今在我郑府内住着,身边就一个侍婢一个阿姆,两人忙里忙外,外人若是知道了,还以为我荥阳郑氏用不起人呢”
杜氏这一番话,外柔内刚。
冉颜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萧家一贯喜欢与杜氏、卢氏联姻,极少会娶荥阳郑氏的女子,如今娶了冉颜,冉颜又须得借荥阳郑氏的势头,他们自然高兴,但冉颜毕竟是姓冉不姓郑,若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冉颜,让她同意带一个荥阳郑氏庶出女子做陪房,这是最好不过了。
本来杜氏对此事是十拿九稳,心想冉颜毕竟是落没氏族出来的,软硬兼施,想必冉颜也没办法推脱,但此刻看着她一直冷然不变的脸,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但此番话放出来,她倒是要看看冉颜再怎么推脱,她不相信冉颜还敢直接回绝。
“多谢夫人美意。”冉颜轻轻答道,还未等几人高兴,便紧接着又道,“不过我向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歌蓝和晚绿都是从小养在我身边的,情同姐妹。我整日闲居,倒也没什么大事,夫人若是照顾,给添几个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侍婢,阿颜感激不尽。”
几位夫人神色各异,尤其杜氏的脸色,十分精彩,老夫人还是耷拉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当下,杜氏来了个更狠的,直截了当的道,“我见你屋里的晚绿容色尚可,但另外一个,听说年已双十,而且身有残疾,并不合适做陪房,你今也算是与我荥阳郑氏牵连上了,我们妯娌几个商议之下,给你准备了一个陪房,过府之后,也就是个妾罢了,想来颜娘不会拒绝我们的好意吧?”
她这话一出,冉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老夫人似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
杜氏明明白白的是胁迫冉颜,说她如今借了荥阳郑氏的势头,这么点小事,她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杜氏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但她打心底就没怎么看得起冉颜,故而才有此一说。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老夫人说话,冉颜便接口道,“滴水之恩涌泉报,这是我冉氏的族训,对于外祖家的恩情,阿颜在住进府中的那一刻便铭记在心。萧郎君情深意重,不嫌我家世配不上他,这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冉颜还就是不吃硬的她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住你们家,借了你们家的势头,自然就会把郑氏家当做娘家来对待,你们最好不要逼我,反正萧颂娶我也不是娶的家世,我就是搬回叔伯家里还一样能嫁过去,呆在你们家里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几位夫人都是常在贵妇圈子里交游的人,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冉颜的意思,也亏得她们一直以来注重仪容,否则此刻已然瞠目结舌了。
屋内有一刹的寂静,久久未出声的老夫人却忽然开口道,“行了,散了吧,我年纪大了,听不得聒噪。”
杜氏还想说什么,却也不敢再出声,几位夫人起身,向老夫人行礼道,静静退出去。
冉颜也尾随而行,走到外室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侍婢忽然叫住她道,“颜娘,今儿早上老夫人似乎是听见您**曲了,想听听呢。”
冉颜虽对这些世家大族为利所驱的人没什么好感,但对待老夫人这样的传奇巾帼,还是保持着尊敬的态度,遂转身让晚绿回去取箫。
随着侍婢进了内室,老夫人早已经没有了方才似睡非睡的样子,正精神奕奕的跪坐在胡床上品茶,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的道,“坐吧。”
冉颜满腹狐疑的跪坐在对面的席子上,侍婢便上了一盏茶,唐朝煮茶里面都会放香料,而这一盏却是青碧的汤水,散发淡淡的茶叶和竹叶混合的清香。
“你吹的那首关山月,是萧钺之教你的吧。”老夫人放下茶盏,看向冉颜。
冉颜道,“正是。”
“梅花已映关山月,箫曲犹绕凤凰台……我当年在陇西的时候也常常吹奏这首曲子,离今……已有四十年了吧,久未闻曲,今日乍一听见不禁勾起了往事,你可愿意再为老身吹奏一遍?”老夫人向前探了探身子,似有请求之意。
冉颜没想到老夫人竟是如此有礼,连忙还礼道,“能为老夫人演奏萧曲,是阿颜的荣幸。”
老夫人面上笑容浅淡,却让冉颜觉得,她其实笑的十分畅快。
“你啊,真像阿宁。”老夫人感叹道。
阿宁,李秀宁,平阳公主的闺名。老夫人也姓李,想来也是皇族,又与平阳公主是姐妹、战友,因此从来直呼其名字。
“老夫人过誉了。”冉颜道。
老夫人仔细的看了冉颜几眼,越看越像,并非是长得相似,而是骨子里那份高贵,沉着的姿态,爽直的性格。垂下眼脸,老夫人才转而道,“莫要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在郑府待嫁。”
老夫人实在不屑杜氏几人的手段,在她看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有时候用的法子根本连计都算不上。
刚开始老夫人还勉强伸手管管后院里的事,到后来连看着都觉得乏味,便也懒得和稀泥。
与老夫人同一代的,有许多巾帼不让须眉红颜。
凌烟阁二十四学士,他们的夫人没一个省油的灯,从乱世出来的女人,有如李老夫人这样智谋型,也有如舒娘那样骁勇型,也有如萧氏老太太那样历经数朝离乱而依旧荣光的女人。她们谋的是天下,为黎民百姓而战,胸襟开阔,目光长远,是血洗出来的一代,自不是关在后院里斗来斗去的妇人所能比。
冉颜轻轻颌首,今日老夫人的态度比之上次要热情了不少,她不知道是因为那一曲《关山月》还是因为她今日的表现,总之,竟然是莫名其妙的得了老夫人的眼缘。
冉颜前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就十分受老人家青睐,没想到隔世之后,还是那么入得老人们的法眼。
片刻之后,晚绿捧着箫回来,冉颜看着那箫,不禁微微一笑,接过来试了两个音,便道,“儿对音律领悟力极差,只强记得曲调,吹的不好您莫怪。”
李老夫人捻着佛珠,微微笑道,“好。”
《关山月》是冉颜练习萧曲最先学会的一首曲子,以她锲而不舍的毅力,早已经吹奏过千遍不止,即便不用思考也能自然而然的吹奏起来,更逞论她此时是用心了的。
老夫人眯着眼睛,静静聆听。
曲子很短,一曲终了,老夫人还沉浸在其中,久久之后,才道,“指法纯属,也能得要领一二。”
冉颜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没什么音乐天赋。
一旁的侍婢平意微微笑道,“颜娘,老夫人可是个中高手,很久没有夸赞过别人了呢”
听着这话,冉颜心知肚明,老夫人夸她,是因为觉得她够努力。冉颜笑道,“常言道勤能补拙,不过儿也知道,有些东西还是要靠天赋,再勤也无法达到巅峰。”
“你如此努力却是为何?”老夫人很满意冉颜的自知之明,不骄不躁。
“唯喜而已。”冉颜从来都是如此,一旦决心做某件事情,势必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才肯罢休。
老夫人颌首。人老了,就有一种宿命感,总觉得冉颜的出现,是为了抹平她对于平阳公主早逝的遗憾,“阿宁智计百出,征战沙场,最终没有能马革裹尸,却因难产丧命,所以说……女人啊……”
听着这句莫名的感叹,冉颜心中竟有些怅然,静静坐了一会儿,见老夫人眉宇间已经有了困倦之意,便起身告辞。
与晚绿一起才走出平阳堂,冉颜便看见邢娘正侯在门口,看见冉颜,便满是担忧的投来疑问的眼神。
冉颜微笑着摇摇头,主仆三人什么话都没有,一并往处去了。
回到住处,早已有侍婢等候,“颜娘,奴婢来替冉府传话,请娘子明日去绣坊选嫁衣布料和款式,冉郎君说,娘子若是不方便,他便请人送到府上来。”
布料种类繁复,若想真正选到合心意的,还是要亲自过去一趟才行,否则就得让绣坊兴师动众的拉这几车布料入郑府,冉颜是借住在别人家里,刚刚又差点被强塞陪房,自然不愿意在让郑府添一丁点的麻烦,便道,“我明日出府。”
“是。”侍婢微微躬身,邢娘便立刻不着痕迹的将一袋钱塞入她的手中,“有劳姑娘了。”
侍婢平静谦恭的眼神微微一亮,“是奴婢该做的。”
进了屋,邢娘也没有问在老夫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道,“娘子,今早三郎就送来了陪嫁的单子,您过目一下吧。”
“我的陪嫁是三叔出的?”冉颜接过单子,诧异道。冉氏不会这么小气,连一点陪嫁都舍不得吧
卷一 江南篇 第299章羊毛出自羊身上
第299章羊毛出自羊身上
晚绿一听便炸毛了,嘹亮的大嗓门吼出了声音,但旋即想到是在别人府里,堪堪压低声音,憋红了脸道,“高氏欺人太甚了怎么能这样?即使冉家不给出嫁妆,还有夫人的嫁妆呢?她都给吞了?干这么断子绝孙的事,也不怕再也生不出儿子”
邢娘拢着袖子沉闷的道,“这你倒是冤枉高氏了,她再怎么横,不还是院内的大妇?敢和族老拧巴起来?”
族老个个心里清楚的很,必须得抓住冉颜不放,萧氏岂是想攀就能攀上的?机会可一不可再,他们可不认为冉氏族中还有哪位娘子能有勾住门阀子弟的本事。
“你是说阿耶不愿意。”冉颜并未用疑问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唐朝父亲目光短浅又自私,但能短浅到这个地步,还真是一种令人膜拜的境界。
这桩事情,冉颜稍稍想一下就能联系上始末,五姓七家一向耻与旁姓通婚,但经过隋末的大乱,到了唐初时这些大族很多房支都只剩下了空壳,以往煊赫无比的山东士族大多未能免于贫贱,但它们毕竟都是有数百年历史、声望的大族, 对于很多士族来说,士族之间的婚媾是炫耀其高贵血统的唯一途径。同时,士族们自矜门第,所以他们便以下嫁贵女的形式收取高昂的嫁妆,逐渐形成了一种“卖婚”的风俗。
冉氏便是在这种情形下通过钱财娶的荥阳郑氏之女,冉氏送出去的聘礼,比郑氏带过来的嫁妆要多百倍不止。冉闻本就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还要让目光短浅的他再给郑氏的女儿贴一笔嫁妆费,他势必不愿意,纵然那也是他的女儿。
“阿郎会妥协的,毕竟以萧郎君对娘子的重视,聘礼必不会少,阿郎虽然……看不清这些,但族老们还是会顾全冉氏和娘子的脸面。”邢娘见冉颜垂眸不语,还以为她心中伤感,连忙出言安慰。
冉颜弯起唇角,讽刺的一笑,“恐怕族老们最后也妥协了,只出了极少了一部分,否则就不会有三叔这一纸清单了。反正羊毛出自羊身上,终究是要借此讹三叔一笔。”
即便冉氏同意出嫁妆,族老们舍不得挪用公中,终究是要找冉平裕要钱,还是这样明白一些,以后冉颜也好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娘家。
“嗯?”邢娘伸手接过嫁妆清单,满面喜色的道,“这里有夫人的嫁妆”
“哪些?”冉颜问道。
邢娘指着最左边的几行字迹,“这是夫人陪嫁的庄子和宅子,虽然不多,但在长安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着实不错了。”
当年郑氏过世时,冉颜还很小,所以郑氏的嫁妆只能暂且寄在冉闻手里,但这些年落在谁手里就尚未可知,这些不动产这是郑氏的陪嫁,冉氏不能也不敢变卖,冉氏族中又许多年没有人能做京官,因此这些庄子、宅邸至今都闲置着。
“我还以为这是三叔拿出来的呢。”相对于钱财来说,还是这几处地方更得冉颜的心意。
在后世,房子给女人的安全感远远大于男人,冉颜自然不能免俗。所以说大部分女人都热衷于积攒不动产,不是没有道理的。
冉颜屈指弹了一下嫁妆单子,“居然在东市还有一间店面……明日去选嫁衣的时候,顺便去看看。”
可以预料,这铺面位置不会太好,但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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