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远远看见着官服驻守的人,冉颜才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心居然满是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
那守卫的府兵看见三个女子过来,刚欲出口呵斥,刘品让便从里面迎了出来,他步子极快,身后为他撑伞的衙役一路小跑的跟着。
冉颜看着一身绯色官服,须发花白,身上被雨水浸湿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不禁有些心酸和无奈,像这样的老人,应当坐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她也能看出刘品让不像那种醉心权利地位之人,究竟为什么还占着这个对他来说过于烫手的位置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十七娘,老夫侯你久矣”刘品让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冉颜所有的同情心烟消云散,“这个尸体你尽管剖,有什么事情,老夫扛着。”
冉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上次您也是保证我验尸之事不会被别人知道,可没等一个转身,全苏州的人都知道,我从不质疑刘刺史的人品德行,不过,您是不是应该查一查这个刻意毁坏您人品、居心叵测之人?”
刘品让一脸正气、义愤填膺的道,“此人真真是可恶至极,冉娘子放心,本官对这种人绝不会姑息。”
冉颜微微颔首致谢,不过心里却着实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对待刘刺史这种老狐狸,只能本着一个信条,那就是:认真你就输了。
“先看尸体吧。”冉颜没有闲情逸致与他计较这些根本得不到什么结果的事,她和刘刺史只是互惠互利,刘刺史只要能应她所求,帮忙办上一两件事,就算给了面子,她若真以为帮忙验两具尸体,就能让刘刺史感激在心,那可就太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刘品让更是没心情纠缠这些事情,他就是喜欢冉颜的自知之明,句句话都点到为止,而且办事爽快,心里再次惋惜她是个娘子之后,连忙往尸体的放下走去。冉颜这才跟着他身后过去。
尸体的上方搭建了一定棚子,因为是在半坡上,所以在上方砌了泥墙,用来阻住坡上流下的雨水。棚子里站着一个身着浅绿官服的瘦小男人,正拧眉看着地上的尸体。
冉颜认出,那个人正是掌管刑狱的判司余博昊。
她没有急着打招呼,而是首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的尸体上,尸体身材修长,穿一袭灰色宽布袍,呈俯卧状,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满泥土和草根,很显然是在死前经历过很痛苦的挣扎。
现场的尸体在没有细致检查前不能随意翻动,冉颜缓了缓呼吸,朝余判司微微欠身,道,“见过余判司,请余判司与我说一说尸体的状况?身份确定了吗?”
“十七娘无需客气,因着等候仵作前来,所以我先令人检查了方圆二十丈的环境,只粗略的查看了一下尸体,应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装束是士子身份,没有确定具体身份。”余博昊如实答道。
冉颜立时明白,自己是被刘品让这个老狐狸给算计了,连仵作都不带,明摆着就是等她前来什么长相俊俏,根本就是他编出来,诱她主动前来的手段到时候若是再出点什么事,让她也找不到人算账——反正是你自己要求过来验尸的,可没人逼你。
更让冉颜恼怒的是,刘品让居然派人查她,连桑辰一并都刨了出来,那么她给ji馆治病的事情还能瞒得住吗?
冉颜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会儿,安慰自己,好在刘品让没存什么更坏的心思,这事放在别人手里,说不定就会反过来拿捏她。
最终还是怒气难平,目光沉冷的看了刘品让一眼,这一眼,毫无波澜,却让人觉得如暴风雨前的宁静,纵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她冉颜也不是能任人搓圆捏扁的人
但偏偏除了这个眼神之外,她还真不能明目张胆的出言威胁堂堂刺史,但她知道,刘刺史这样一个混迹官场数十年的人,只需她适当的表露出少许恼怒和不满,给他留着面子,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之时,他也绝对不会做的太过分。
“周围查到什么线索了吗?”冉颜看了晚绿一眼,示意她把箱子拎过来。
晚绿走进棚里,把箱子放下,拿出罩衫、口罩、手套,依次帮冉颜穿戴好。歌蓝撑着伞站在棚外,静静的看着冉颜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再加之她现在所要做的事情,不禁暗暗心惊,她想到昨天晚上那番警告的话,不由得重新审视冉颜此人。
“山坡的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下面的草丛有被滚爬压倒的痕迹,许多草被扯断,这个坡不算陡峭,我试过,可以直接走上来。看样子应该是死者身体受到某种伤害,因此不能行走,只能依靠攀爬,可是被压倒的草丛附近没有发现血迹,不过昨天夜里雨下的比较大,说不定是被冲掉了。”余判司将所有的发现一一解说,最后道,“就这么多了,暂时还没有发现物件,我名府兵扩大搜索范围,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嗯。”冉颜蹲下身,观察尸体,她抬眼看见旁边有准备记录的衙门文书,便说着基本信息,“死者男性,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长七尺,发育良好,肤白,着圆领灰色宽袍,尸体呈俯卧状,衣襟散开,发髻凌乱,上面粘有大量青苔,两片松针。”
刘品让听到这句话,转身吩咐身旁两名府兵,去附近查看哪里有松树和大片的青苔。
冉颜令文书将尸体俯卧的形状画下作为记录,然后缓缓翻过他的身体,尸体上的尸僵有一点点消失的迹象,可以推断他死的死亡时间是在三天之内,两天以上,恰好与桑辰出现在附近的时间相符。
冉颜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脑子中嗡嗡作响,连额角都渗出一滴汗水,手上竟然完全不曾留意到尸体的重量。
就在尸体翻过来的同时,冉颜猛的将眼睛闭上,脱力似的用手臂撑住地面。
“娘子。”晚绿担忧的冲上去。
冉颜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一张陌生的脸,下眼眶一红,沉静的眼眸中几乎掉出眼泪来。她明白,自己心里担忧桑辰还是占了极少的一部分,她这是那件事情的后遗症,对这种事情异常恐惧。
“我没事。”冉颜只用了两息的时间便恢复如常,继续检查尸体,说出尸体的状况。
衣物外表的检查完毕之后,冉颜自然便是要脱掉他身上所有的遮掩物。
这时两个衙役抬过来一块木板,帮忙将尸体抬到上面。
晚绿和歌蓝是两个未经人事的女子,看见冉颜毫无禁忌的剥掉男人的衣物,不禁惊讶的长大嘴巴,但旋即反应过来,立刻背过身去。
刘品让看了她们一眼,心想,这才是正常的小娘子啊
冉颜却旁若无人的在仔细检查,余博昊有些站立不安,感觉就像是自己也被剥光了一般。
“尸体后脑正中有伤口,伤口有结痂现象,是生前被钝器击打造成,背部表面伤痕明显,背部有一块长形瘀痕,宽三指,长约一尺三寸……”
这具尸体可以说是遍体鳞伤,背后惨不忍睹,手臂上也到处都是被钝器砸出的淤伤,十指破裂,鲜血将指甲里充满泥土和青草浸染,而胸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似乎只有胸口一片瘀痕是人为,其他瘀痕有的是尸斑,有的可能是爬上山时被石头、草木硌伤。
“嗯?”冉颜在检查到尸体下半身时,藏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微一勾,迅速翻看死者贴身的裤子,在上面找到了不规则的点状附着物,而且在裤腰附近也找到了灰白色浆糊状的东西。
“发现了**。”冉颜让衙役用布袋装好贴身裤子作为证物,然后拿出镊子,翻看尸体的私部,“依我……的判断。”
冉颜本想说“依我经验”,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继续道,“虽然人死后,因为内脏的僵硬和松弛,会使身体产生排泄物,但依我看,这个男子在死前一定与女性发生过性、行为,并且达到过高潮,因为他的腰附近也沾染上了一些,腹部也有,一般死后排泄,并不会沾到那里。”
现场所有人都被冉颜这一番话镇住,如此的赤果果啊没有一丝遮掩和含蓄,就连男性仵作在检验时,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的
刘品让的表情在经过一瞬间的僵硬后,旋即问道,“也就是说,他死前正在行……咳咳,房事,而后急忙提上裤子,不小心让……额,那个东西沾染到裤子上。这么说来,他临死之前是与一个女子在一起。”
冉颜微微挑眉道,“也不一定有女子,也不一定就是一个女子。”
众人怔了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卷一 江南篇 第九十九章 想象力
第九十九章 想象力
冉颜也并未过多解释,在场的公差都是男人,略微想一想也都明白了。
不一定有女子,说不定是这男人在自、慰,不一定是一个女子,就更好解释了,说不定是两个、三个……
“这么说来,有可能没人,也有可能是一个、或者一个以上的女人。”余博昊道。
冉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请余判司有点想象力,其实结果有很多情形,一是现场没有人,这一点我觉得基本可以先搁置不考虑,第一他是被人谋杀,第二如果不是**的话,他在家里关起门来‘自给自足’不是更方便?二是现场有人,但有什么人呢?有可能是一个女人,也有可能是两三个,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男人。”
这一番话,再次成功的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在场个个都呆若木鸡。
冉颜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更重要的是,她之前让刘品让清过人,刘品让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案子没有破,他不会落井下石,所以在现场留下的应该都是可靠之人,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但也不能不防。
她这么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如果判定是另外一个是女人的话,那么最可疑的就是尼姑庵里面的女尼们,官府一定会派人严加看守,尼姑庵为什么以前没出事,而偏偏她冉十七,刚刚住到尼姑庵就出现这种事情,别人会怎么想?
唐朝风气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开放,但“**”之名,不是谁都能背得起的冉颜今日这番话传出去,最多就是个彪悍、心灵不纯洁,江南虽不多见这种女子,但长安却比比皆是,相比之下,冉颜自然取其轻者。
影梅庵和云从寺一起监视,最好不过了。
不过冉颜又做了一重保险,“刘刺史在监视这附近的时候,不打草惊蛇最好。”
话外音是:你最好让今天在场所有人都保密,监视的时候也偷偷监视。
冉颜这话一半于私,一半也为公,若真是尼姑或者和尚,如果在没有外界压力的状态下,指不定会露出马脚,更甚至,可能再次犯案。
刘品让点点头,“此话有理。”
冉颜得了他的话,开始进一步检查尸体,刚刚那些,还不过是正规法医检验程序中最最基本的一项检查。她在动手之前,忽然又想到什么,再次翻了一遍死者的衣物,果然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至少也得有二三十钱。
“似乎不是为了钱财。”冉颜取出东西后,立刻有衙役捧着素布过来接住。
冉颜道,“死者身上的伤痕足以让他又片刻的神志不清,如果是谋财,不应该会留下这些。”
刘品让赞同道,“有道理。”
其余人还被之前那番话震的分不清东西南北,自然无法参与意见,只呆呆的望着冉颜。可是从她身上当真看不出任何异状,依旧是那份沉静的气度,形容严肃,没有半分对死者的不恭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再仔细想想,龙阳之好自古皆有,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只是他们一时不没有往上想而已。
尤其是余博昊,将一腔的惊愕转变成了赞赏,这么丰富的想法,细致的分析,为什么他就没有想到呢?有时候凶案的真相就是那样的出人意料啊
“通过整体检查,我怀疑致死原因是被人袭击脑后,或者被人用力击打胸前……”冉颜目光停留在尸体胸口的伤痕上,越看越觉得像是个脚掌的前半部分,于是凑近观看。
果然瘀痕里面的血点的排列分布很均匀,并不是用力过度所造成,而是被什么东西硌到,冉颜对古代的物件不熟,便道,“余判司,你看这块瘀痕的形状,还有上面的血点,会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呢?”
余判司看过之后,仔细想了想,道,“像是……鞋底,有一种用麻绳纳的鞋底,那麻绳是用一种韧性极强的草风干之后搓成,一般都是普通百姓或者僧侣会穿。不过,这个血点也太小了,又不太像。”
“如果纳鞋底的人,把针脚做的细小呢?”冉颜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了解。”余博昊如实答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仔细观察纳鞋底的事儿。
一直背对着站的晚绿忽然出声道,“当然可以做成小针脚,还可以看不见针脚呢以前我舅母没死的时候,纳鞋底纳的最好了”
“你也会?”余博昊眯起眼睛问道。
晚绿是粗心眼,却不是笨,知道余博昊怀疑她,立刻嚷嚷道,“余判司,奴婢好心说个事儿,您至于就怀疑到奴婢身上吗且不说奴婢不会,便是会,天底下会纳鞋底的人多着呢您信不信连云从寺的和尚都能寻出几个会的”
余博昊眼角一抽,他也不过就是受到冉颜启发,多多发挥想象力罢了,怎么立刻惹了这么个不好对付的,说一句,能有十句等着。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冉颜倒是没有生气,作为一个刑狱判司,本来就应该多怀疑,多验证,有点想象力不是件坏事。
“基本情况已经检查完了,通过表面伤痕检验,并不能确定致死原因,解剖?”冉颜转头看了刘品让一眼。
还没有找到尸体的家属,就直接解剖,传出去于刘品让声誉有碍,冉颜虽这么问,却是已经开始脱手套,她完全没有期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刘品让沉吟片刻,没有出乎冉颜的意料,“暂时无需解剖。”
冉颜轻轻颔首,用素布把尸体遮掩上,唤晚绿过来收拾东西。
“既然无事,儿便先告退了。”冉颜微微欠身。
刘品让眼见她要走,略有些着急的道,“这次怎么没有推断?死者怎样的情况下受的这些伤?”
“伤痕很明显,都是生前造成。相信余判司也能够推断出当时的情形。我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是辨别出死者的身份,若是能找到家属,也许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想破脑袋的去猜测。”冉颜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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