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尸体腐败程度太大,我也只能根据一些状况判断他们死因可能是中毒。”现在没有良好的化验条件,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最佳解剖时机,光看是看不出来的,冉颜心里不禁开始埋怨刘品让,要是早点解剖的话,肯定能判断出所中何种毒物,而现在只能靠猜测,“尸体的各个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基本可以判断是中毒,但具体是哪种毒物,还不能确定。”
“可以列举一些毒物吗?”萧颂问道。
冉颜将尸体整理好,随口答道,“乌头、马桑、钩吻、罂粟、马钱子、雷公藤、蛇毒、斑蝥等等。”
整理完毕后,冉颜想了想,继续道,“第一具尸体我经手过,并没有出现指甲青紫、乌唇、紫绀等明显症状,所以可以排除马桑、马钱子、蛇毒、罂粟。雷公藤毒性发挥需两到三天,乌头一般服食之后两到三个时辰才会毒发,钩吻则会更快。这些毒物不会使尸体表面出现明显症状。我个人更倾向于怀疑钩吻。”
乌头中毒而死,一般只能检验出类似窒息的死因,有时幸运的话能在胃中发现药渣,胃粘膜和浆膜也可能会有出血点,除此之外,若不借用现代化验技术,根本查不出任何证据。
现在两具尸体已经腐烂到这种地步,内脏也能隐约发现淤血、出血,明显不是乌头。
而雷公藤药效作用一般情况下比较慢,如果凶手要用雷公藤杀人,至少在被害人死的前两天有过接触,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总不如快速便捷的钩吻。
“这只是我的举例,也很有可能是别的毒药。内脏已经腐烂成到这种地步,很难更详细的辨别。”冉颜道。
收拾好之后,几人忧心忡忡的走出禅房。
现在,只有一名死者身份确定,其他的还身份不明,光是这一点就断掉了大部分的线索,衙役们天天拿着死者遗物挨家挨户的问,偌大一个苏州城,莫说乡下地方,便是城里的坊市查下来也得三五个月。
廊上点了灯笼,几人在院子中坐了下来,萧颂问道,“被人认领的这具尸体是什么人?”
余博昊答道,“是碧凤坊一户商贾之子,听说是看上一个俏寡妇,家中不同意这桩婚事,便与之私奔,那家人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所以一听说死者的形貌,便急急赶过来辨认,通过其身上的钱袋、衣物,认出死者就是他们家的嫡子,姓陈名元,字孟贤。”
“那名寡妇呢?”萧颂立刻问道。
“至今不知所踪。”余博昊思虑一下,觉得事关重大,还是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会不会是这名寡妇有异?勾引年轻郎君到郊外**,而后杀掉他们?”
刘品让沉吟一下,道,“苏家二娘子的未婚夫家也是在碧凤坊,是个,这等人家重脸面,可能即便心中有疑也不会承认私奔之事,本官今晚便亲自带着死者遗物去令其辨认。”
药王苏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一向十分低调,这次的事情若不是实在辱了他们家的名声,也不会告到刘品让那里。
刘品让一向圆滑惯了,做事有时候未免有些过于世故,苏、陈两家都是有些脸面的人家,既然告示都已经贴出去,人家未曾过来辨认,刘品让也不好拿着遗物去别人家里添晦气。况且,他不主动去问,也不全是出于世故,而是正是等着朝廷的风吹过来。
萧颂便是那阵风,现在时机成熟,再不动可就要挨打了,他也不会再顾忌什么。
萧颂听见刘品让如此一说,眸光微闪,旋即眉宇间显现出一丝轻松的神色,转向冉颜问道,“最近一具尸体里的黑色粉末,无法辨别是什么吗?”
冉颜自是没有看出,刘品让和萧颂这两根官场老油条已经在不觉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认真的想着萧颂的问话,道,“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残余物,有没有可能是香灰?”
其余三人一怔,这些东西在胃部已经产生了一些变化,而且方才接受的信息量有些大,他们一时也没来得及仔细想,经冉颜这么一提醒,倒真像是香灰。
卷一 江南篇 第113章冉颜的忧心
第113章冉颜的忧心
“寺庙和影梅庵都能找得到大量的香灰。”余博昊神色间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既然另外两人是中毒,那么凶手可能是个懂得药理的。现在有嫌疑的人,有净垣、净惠、幻吾、幻空,还有那个不知所踪的寡妇。”
刘品让点头,立刻扬声道,“来人带人去仔细搜净垣师太和净惠师太的房间,还有幻吾幻空的私物也要仔细搜,主要搜沾染有香灰、鲜血的物件、毒药等,但凡有可疑物件,都不许放过。”
“是”五名府兵队正齐齐答道。
他们带着人离开之后,另外一名府兵道,“按察使、刺史,幻空小师傅已经带到,不知如何处置?”
把人家小尼姑抓到和尚庙一个多时辰了,得赶紧给个说法啊,总不能把她关在和尚庙里过夜吧。
“带上来吧。”萧颂倚着圆腰胡床的靠背,形容有些慵懒,但是他逼人的气势却未曾因此有丝毫改变。
幻空神情惶惶的被两个府兵压过来,一双溜溜的大眼满是惊惧的望着跽坐在院中树下的几个人。她目光一一掠过,萧颂气势迫人,给人一种绝对的压迫感,冉颜因刚刚解剖完,表情依旧肃然,余博昊皱着眉头在想案情,只有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刘品让很有亲和力,幻空小心的望着刘品让,“我没犯错。”
官府抓人,可就不是犯错不犯错的问题了,刘品让觉得这个小尼姑挺有意思,遂笑眯眯的招手道,“过来坐。”
幻空见刘品让果然和蔼,当下放松不少,顺着他的话,跽坐在了五尺远的一个蒲团上。
刘品让听府兵耳语了几句,捋着胡须笑呵呵的问幻空,“小师傅,老夫听说你找过十七娘验尸,不知为什么人验尸呢?”
幻空一听他这么说,旋即用一种看“背叛者”的眼光看着冉颜。
“验尸可是大事,死者为尊,就算是官府办案,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随便乱动尸体。这等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刘品让一副长着语重心长状。
冉颜看的暗暗撇嘴,真真是一头成精的老狐狸,再瞥一眼萧颂,却对上他微带笑意的眼眸,冉颜则直接淡淡吐出两个字,“狐狸。”
萧颂一双眼睛瞬时弯如月牙般,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评价一般。冉颜此时觉着,萧颂不仅仅是狐狸,还是个男狐狸精,一举一动无不带勾人摄魄的魅惑。
冉颜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手指,心中却暗自忧心,从前便听前辈说过,法医看尸体看的久了就会变性 冷淡,严重时无论怎么刺激也不会出现欲望,她以前每天都是埋头工作,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面对萧颂这样的男人居然依旧没有丝毫意动,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想着,冉颜再仔细的看了萧颂一眼,摸着良心判断——完美,身材完美,长相完美,气度完美,甚至比一般男人多一种魅惑,可是自己怎么没感觉?
看来真的糟糕了冉颜痛心疾首的闭上眼睛。
其余三个人看见她冷漠的脸上忽然出现的表情,纷纷一怔,余博昊急忙问道,“十七娘是不是想到什么?”
“没有。”冉颜瞬间收回神思,淡定道,“抱歉,想到一些私人事情。”
萧颂有些疑惑的看了冉颜一眼,任是他再怎么精明也绝对想不到她方才所想的内容。
众人见她确实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不再追问,继续盘问幻空验尸的事情。
“要验的是什么人呢?”刘品让继续一副“爷爷带你去看金鱼”的诱哄表情。
幻空小尼姑还就是吃这套,神情也放松不少,“是我的母亲,她六年前过世,我们住在江宁时,母亲一直缠绵病榻,有一天我出去玩回来,母亲就已经过世了,她躺在地上,嘴里还有血……她一定是被人杀死的……”
幻空的眼眸中满是惊惧,宛如受惊的小鹿,可见母亲的死状给她极大的精神创伤。
冉颜看了幻空一眼,她现在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六年前大约六七岁,也能懂得一些事情了。
不过,怎么看起来在寺院长大的孩子思想都比较单纯呢?幻空比桑辰看起来正常点,冉颜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的师父比桑辰的师父正常。
“你既然住在江宁,又怎么会在苏州影梅庵?还有别的亲人吗?”萧颂向来不会放过案发周围的任何疑点,他习惯搜罗大量的线索,然后根据各种物证串联起来。
幻空往刘品让身后缩了缩,小声道,“母亲过世后,我拿了所有的钱给母亲下葬,后来流落街头,是师父化缘的时候在街边捡到我,把我带回来。”
“这么说你只是怀疑自己母亲死于非命,却没有怀疑的对象。”萧颂懒懒的撑着头,如星子的眼眸微微眯着,像是要睡着的模样。
幻空又怕又倔强的道,“隔壁家的刘婶就成天嚼舌根,每次提到母亲都一副痛恨的样子……还有坊口的张顺,看见我母亲就色迷迷……”
从幻空话中,可以隐隐猜测,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她的母亲可能是寡妇也可能是未婚而孕,所以遭受别人白眼。
而萧颂几人明显对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案子不感兴趣,而且是一件陈年旧事,刘品让是苏州刺史,手伸不到人家淮南道的江宁城去,遂也不再继续询问。
萧颂是刑部侍郎,虽然大唐的案子都归他管,但他若是连这等案子都插手,恐怕早晚把自己累死,于是闭目养神,声音低低微带沙哑慵懒的道,“明日我修书一封,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去寻江宁县令,他自会帮你彻查。”
幻空神色一喜,却悄悄看了冉颜一眼,冉颜在她师姐的八卦中已经被神仙化,也或者是妖魔化,导致幻空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仵作了,心里依旧想求冉颜帮忙验尸,但见她一脸冷漠,也不敢开口,只向红着脸向萧颂行了佛礼,“多谢按察使。”
一般女子见到萧颂都是这个反应,又怕又着迷,冉颜余光注意着幻空,一种不安再次浮上心头,自己不会真性 冷淡吧这世界上真正柏拉图式的纯精神恋爱与穿越的比例不相上下,那这辈子岂不是也找不到男人?冉颜忧心忡忡的想道。
几人忙了好几个时辰,寺院已经是第三次给送来晚饭。
众人也都饥肠辘辘,可饭菜一摆上桌,顿时就失去了胃口。他们三人一个刺史,两个刑狱方面的官,也是经历过风浪,见过不少死人的,对于冉颜那种细致的解剖有一定的抵抗力,但不代表撑过去就能以平常心看待。
余博昊匆匆跑到茅房吐了出来……那个米饭……小小的长长的,白白胖胖……
他呕吐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弄的萧颂和刘品让胃里直泛酸水,看着面前的饭,实在下不去口。亏得这里还是寺院,没有红烧肘子之类的食物,不然可更要糟糕了。
卷一 江南篇 第114章夜半歌声
第114章夜半歌声
以前冉颜做法医的时候,为了赶时间,有时候早上还得一边吃早点一边观察尸体,验尸完毕再吃饭都是奢侈。
冉颜已经饿的不行了,清洗了手脸之后,坐回位置上,兀自垂头吃着,既快又不失礼。
刘品让和萧颂一脸讶然的看着她,冉颜吃着吃着,发现众人的目光,心里觉得自己好像也表现的太过不同,于是默默的放下筷子,蹭的站了起来,好像要吐的样子,道,“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先回影梅庵,失礼了。”
说罢欠了欠身,领着晚绿和歌蓝急急离开。
院子中传出萧颂爽朗的笑声,冉颜觉得自己脸上烧的厉害,步子越发急了。
冉颜回去的时候刻意避开藏书阁,她虽然觉得自己不喜欢桑辰,拒绝他并没有错,但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发虚,觉得自己伤害了一颗赤诚的心是那么罪恶,有无颜相见之感。可即便如此,如果事情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凭着自己的本心拒绝。
其实冉颜心里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即便勉强嫁给桑辰也无不可,可是她觉得桑辰那样的人应该有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子与之携手白头,那个女子应该无微不至,应该贤淑能干,而绝非是像她这样喜怒都平淡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不懂他,同样桑辰也不见得懂得她的心思。
“十七娘还是那么不会伪装。”萧颂不知何时依靠在后门口,笑吟吟的看着她。
冉颜环顾四周,心道这人是飞过来的么,居然这么快
萧颂出她的疑惑,“从藏书阁过来是最近的距离,我猜你不会走那里。”
他看着她满眼戒备的样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夹在指间递到她面前,“誓约书,有刘刺史的签字。”
冉颜因为走的急,把这件事情都忘记了,她伸手接过纸张,展开之后,就着灯笼的光线通篇看了几遍,觉得没有什么陷阱,才折起来装到袖袋里,道了一句,“谢谢。”
萧颂不可置否的一笑,道,“我送你回去吧,顺便有几句话想说。”
冉颜探究了看了他两息,终究没有能从那张伪装完美的脸上找出任何破绽来,“好。”
两人并肩走出云从寺。
月明星稀,落叶翻飞,影影绰绰的将两人身影掩的模糊起来,歌蓝和晚绿在身后他们两丈远的地方跟着。
萧颂余光瞥见一片落叶从掉落在她头顶,然后滑落肩膀,粘连在绣花的衣服上,很想伸手帮她拿去,却将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忍住了动作,看着她嘴里呵出淡淡的雾花,问道,“冷不冷?”
冉颜怔了一下,摇摇头。
“十七娘。”萧颂面上的笑容敛了敛,认真的道,“你与苏伏很熟吧?”
冉颜脚步猛的一个踉跄,萧颂飞快的伸手扶住她,手掌在她纤细的腰上留恋了微不可察的片刻,便收了回来。
“踩到藤蔓了。”冉颜踢了踢脚下的树根,再一次掩饰。
萧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雾气从他好看的唇齿间逸散开来,“我说,你这点伪装可就不要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骗别人的时候,首先要骗到自己,比如你假装不认识苏伏,那心里就要认定不认识他,不记得他的长相,不记得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名字,绝对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冉颜有点被拆穿的窘迫,心底多多少少也有些担忧,前段时间萧颂还不知苏伏的真正身份,现在却连他名字都知道,如果想抓他就容易多了。
“只是给你提个醒,苏伏是朝廷通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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