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唐(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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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唐(完结)-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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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绿连忙撑帮冉颜起伞。

哗啦啦一阵,水滴顺着素面伞上流下来。

两人刚刚在侧门前站定,守卫的衙役便出声询问道,“娘子可是冉十七娘?”

“正是。”冉颜道。

衙役一边将侧门打开,一边道,“按察使说您今早会过来,让您直接去怀隐大师的禅房。”

冉颜怔了一下,旋即道,“多谢。”

“不敢。”衙役退至一边,让冉颜进去,门内有一个小沙弥候着,听见衙役的话,便冲冉颜唱了一声佛号,“冉施主请随小僧来。”

“有劳。”冉颜心中暗道,萧颂这也准备的太充分了,他怎么就能笃定她一定会来?

有小沙弥带领,从寺庙间抄了近道,穿过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很快便看见一个孤零零建在林间的木板屋,屋前有一棵两人合抱的银杏树,廊前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水缸,屋檐上流下的水汩汩落入其中,响起清脆的水声,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木屋周围站了一圈府兵,铁甲寒光,撑着油纸伞,有一种怪异的美感。

小沙弥领着冉颜到达木屋前面,微微躬身道,“冉施主,这里便是了,早课未完刘刺史和萧按察使便已经过来了,请您独自进去。”

冉颜回头交代晚绿随小沙弥去别处等候,随后在廊前脱了屐鞋,到门前方欲抬手,便听里面一个磁性的嗓音道,“进来吧。”

冉颜的手顿在半空,旋即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一股檀香夹杂着某种熟悉的清淡香气扑面而来。

是玉簪花香……

屋内情形一目了然,一竹榻,一几,一个矮矮的书架,上面险危危的放置着厚厚的几摞经书。而冉颜所闻到的气味,正是从几上的香炉里飘散出来。

怀隐跽坐在几前的蒲团上,刘品让和萧颂左右分坐,余博昊坐在刘品让下手,刘青松则跽坐在萧颂的右后方,明显是主待客的坐法,而非冉颜所想象的审问,可氛围肃然,也并无主客的欢快。

“十七娘请坐。”萧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怀隐双手合十冲冉颜静静的行了个佛礼,面前的青铜雕花香炉中檀香冉冉,雾气氤氲中他那清浅疏离的模样,彷如一尊佛般。

冉颜在余博昊下手坐定后,萧颂道,“大师请继续。”

怀隐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道,“幻空的母亲叫杨裕,是炀帝的女儿,隋亡后,我带着她逃出大兴城(长安),那年我十岁,她九岁。我们一路往东南,在江宁城过起了相依为命的隐居生活。”

他说着伸手用竹篾轻轻拨弄了几下面前的香炉,烟气越发浓重,掩住他大半面容,冉颜却分明看见他微微蹙起了修长的眉,仿佛被烟雾熏到似的,凤眸里隐有水光。

冉颜此时已经明白,怀隐在讲述当年的事情,很有可能是造成这件案子初始,而这个貌似天人一般的怀隐和尚,是否是凶手呢?

“武德五年,我们在江宁偶遇阿裕的堂姐杨楹,她流落风尘,以卖艺为生,后来自行赎身,颇有些积蓄,那时候我与阿裕的日子很苦,她的到来,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于是我们了三个人一起生活。杨楹比阿裕大六岁,武德五年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女子,她谋生的能力是我和阿裕所不能及的,因此她很快成为了我们的支柱。而我在她的帮助下,在书舍帮人编书,薄有收入。”

除了杨楹已经成了个二十岁的老姑娘,故事到了这里,很圆满。

可如果一直圆满下去,也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场面。

怀隐拨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暗褐色的圆润珠子映衬他白皙修长的手,分外好看。

“武德七年阿裕已满十六岁,我做编书和州学助教存下不少积蓄,我的老师为我取得入国子监书学读书的机会,我满怀欣喜,觉得是时机向阿裕提亲了。我们都无父无母,然而阿裕有堂姐,且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按照礼俗我应该向她的姐姐提亲,我便先私下与阿裕说了此事,阿裕也同意,我们动情之下月下盟誓,剪发为盟,私定了终身。”

冉颜心底一跳,月下盟誓,剪发为盟……

萧颂接口的道,“你们用缎带束起剪下的发,你的头发用蓝色缎子绑着,杨裕的头发则用红缎。”

怀隐淡淡带过面上的诧异,薄唇微抿,算是默认了萧颂的话。

冉颜几人精神一震,觉得这场谋杀案的始末就快要完完整整的揭露在他们面前,当下对怀隐的话更加留心。

“武德七年六月初八的早晨,阿裕替我梳头时,问起我的头发怎么又少了一截,我自是不知。两日后她却逼问我为何与她定亲终身后,却又同杨楹私下定情,还剪发为誓。当时我想一时未曾想解释,因为我没有做过,也不知道此事,只认为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一桩桩事情,怀隐记得清晰无比,那张向来淡漠的容颜终于落入凡尘,纵然那表情是极为细微的。

“唉女人还是要哄哄的。”刘青松不禁叹道,凭他阅人间情无限的资历,预感悲情残心的部分马上就要开始了,遂提前唏嘘起来。

怀隐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动作,“阿裕几次逼问无果,便开始渐渐疏远我,我也因此去找过杨楹,问她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杨楹却说她心中恋慕我,于是求阿裕,想与她共事一夫,可能阿裕因此生出了误会。我自是知晓阿裕是个什么性子,她绝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这样僵持几日,杨楹私下与我说,她自己表明心迹之后,既然不能得到结果,再留下来也平添烦恼,于是想过来苏州投奔故人,请我送她一程。我心想她走了之后,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恢复如从前,所以答应了她,但我怕留阿裕一个人在苏州不安全,便决定带上她。杨楹说,此事是她先对不起阿裕,所以想亲自向阿裕辞行,我便搁下心中关于头发的疑惑,应了她。”

刘青松一拍大腿,气愤的道,“后来阿裕一定是伤心欲绝问你:为什么决定和杨楹去苏州,却不告诉她?对不对这个杨楹,真真是工于心计”

怀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却兀自不觉得亲切的唤一个素未谋面之人“阿裕”有什么不妥。

刘青松的话也不难理解,杨楹只要含糊其辞同杨裕说:我和他准备去苏州,他放心不下你,所以准备带上你同行,你愿不愿意去?

一直怀疑他们有私情的杨裕,定然会误以为他们已经定情,决定去苏州定居,顺便将她捎带上,心里一定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阿裕问我是不是要同杨楹去苏州,我只答了一句是,她便夺门而出。”怀隐的话也印证了刘青松的猜测,杨楹从中作梗,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

“后来呢?你们就这么散伙了?那幻空又是哪里来的?”刘青松此话分明是怀疑,幻空是怀隐和杨裕的女儿。

卷一 江南篇 第129章犯罪动机

第129章犯罪动机

怀隐一直垂着眼,听闻刘青松的话,眉间紧紧拧了起来。

这是冉颜见过他最深刻的表情,却比那种淡漠尘世的面容更加动人,也难怪杨楹为他如此痴迷。冉颜不觉得因外表而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肤浅,人类都是视觉性动物,都会被美好事物不同程度的吸引,关键是,在迷恋过这个人的外貌之后,是否能够喜欢上他的全部,并且不会因色衰而爱弛。如果永远只停留在表象,那才叫肤浅。

杨楹是出于哪种心理,冉颜尚不知,只是怀隐的长相足以令许多女子迷恋。

“杨楹独身去了苏州,我并未送她。可终究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并未恢复从前,而是越发的猜忌,武德七年的冬天,年尾的一场大雪终结了我们僵持。”

“阿裕在雪地里摔伤,有一位郎君将她背了回来。两人相识半载,那位郎君以为我是阿裕的兄长,便向我求娶阿裕。我仔细察访了那位郎君的人品家世,询问了阿裕的意见,她同意,我便作为兄长允了婚事。”

“可是。”怀隐声音顿了一下,停了约莫五息,才又开始继续讲述,“我最终也无法释怀,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穿上嫁衣,与那位郎君携手共赴白首。于是在她出嫁那日,懦弱的我逃离了江宁。”

怀隐眉头松开了许多,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有些释怀了。

刘青松张了张嘴,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禁道,“没了?难道没有什么,她的夫君对她不好,夫家不待见她,或者那个郎君其实是杨楹派去的,根本不喜欢阿裕,只是想拆散你们?”

那这个故事也忒寡淡了吧这样一直提着高高的心,准备听旷世虐恋的刘青松,有些上不去下不来,心里没有什么着落。

“他们婚后举案齐眉。”怀隐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直到出家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女人有时候要的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只需要一个对她温存,能明白她感受,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那位郎君若论长相,不及怀隐万分之一,若论气度,更不能与怀隐相提并论,可是他给了杨裕安心踏实的感觉,即便婚后,杨裕心里始终有个结,却不妨碍他们的生活。

这世界上,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有意难平。

刘品让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怀隐大师可知道杨裕如何会过世吗?杨楹还在人世吗?”

停了片刻,怀隐便把所以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我离开江宁数月后,便得到玄武门生变的消息,边塞也一直兵荒马乱,我不知道动乱要持续多久,因此并不想离阿裕太远,就在句容住下了。后来太宗登基,武德九年八月,也是贞观元年,我打听到阿裕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幸而母女平安,国乱也已平定,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我是前隋遗臣后代,不想往长安方向去,只能继续南下,四处云游。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又逗留了一年,才下定决心离开。”

萧颂对怀隐这种处事态度并不欣赏,既然两情相悦,就要坚持,怎么能让杨裕说嫁人就嫁人?既然她已经嫁了人,又何苦心里还惦记?

刘青松却唏嘘不已,“怀隐大师早年还是痴情种子啊,都那等境况,还舍不下阿裕。”

刘青松的感叹一点都不合宜,但是怀隐彷如未闻,眉间也已经松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抵达苏州后,偶然遇见了杨楹,在她的热情挽留下,我在苏州留了两个月。彼时我已明白杨楹当年的挑拨,可我并不怨恨她,是我不能坚持的对阿裕,也是我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

“但正当我准备离开苏州之时,遇见了路过苏州的杨裕,她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我只与她远远的见了一面。而后我便投笔从戎,参与了大唐与北方突厥的战争。从军四年余,待我回来时,却得知阿裕病逝的消息。我心伤之余,急急打听她的女儿去向,才得知,阿裕病逝后半年,有个女尼带走了她。我在淮南和江南两道寻了两年,才在影梅庵寻到她。原来,她被杨楹收为徒弟。”

“净惠是杨楹”刘品让惊道。

萧颂和冉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这个故事听起来并非多么虐恋残心,多么你死我活,但是听完之后,冉颜心里觉得堵得慌。

当年的事情到这里已经终止,也许随着杨裕的死,怀隐的心也死了,于是出家在影梅庵附近的云从寺里默默的守护幻空,也守护杨裕的尸骨。

怀隐叙述的这一段过往,让众人知道,净惠是杨楹,她曾经用尽心机的破坏杨裕和怀隐之间的感情。

求不到的苦,也许会令她生狂,因此一次又一次的yin*私奔的情人到关公庙,用各种手段杀害他们。

“我想与刘刺史私下说几句话。”怀隐忽然道。

刘品让点点头,其余人也都自发的出了屋。

冉颜在廊下穿上屐鞋,问萧颂道,“萧郎君,不知昨晚发现的尸体可曾验出什么?”

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净惠,已经可以将她收监关押了,可是若要治罪,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现在人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她的罪。

“十具女尸,入土年份年份跨度至少六载,每一具女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害,以头部的伤痕最为严重,特别是最近的一具,头骨完全粉碎。”萧颂丝毫没有藏掖,撑起伞,与冉颜自然而然的并肩前行。

“最后一具?看来凶手不仅对最后一具男尸特别照顾,对最后一具女尸也一样。”冉颜在心里疏通一下案情,道,“我验尸时,发现前两俱男尸身上的伤痕较多,骨肉分离之后,有一具尸体小腿骨断裂,这样的力度,大多数男性可以达到,而有些女性用尽全力也能造成如此重伤。不过根据凶手对待尸体的处理态度,推测其心理,凶手极有可能是女性。而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就是净惠,你恐怕早就盯住她了吧?”

许多有经验的侦探说过:找到有犯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冉颜虽然不是侦探,却经常与这一类人接触,耳濡目染,听了不少他们的经验之谈。

萧颂笑道,“十七娘还真是了解我。”

“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上,人们行为的主要动力便是情感。”冉颜顿下脚步,微微仰头,道,“净惠有最大的动机,怀隐也不是没有,在案件里,我从不轻易相信活人说的话。”

“情感”这个最捉摸不定的词汇,支配着人的行为,往往会编织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局。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冉颜更相信死人告诉她的一切。

“你是个谨慎的人,但是有时候需要魄力。”萧颂在方才的一刹,感觉自己就快要突破她层层心防,触摸到最真实的她,转眼间一切恢复如常,虽然不无遗憾,但不妨碍他的欣喜。

冉颜怔了一下,也许她唯一一次失误,导致自己送命之后,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就比如萧颂所说的魄力?

静静想了一会儿,冉颜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萧颂看着她一向死气沉沉的面上展现的活力,瞬间仿佛看见了嫩芽破土的春天,虽不算灿烂,却令人欢愉。

冉颜在萧颂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别开头去。

林间风声簌簌,油纸伞上哗啦啦落了一阵雨水,萧颂向她又走近半步,两人都遮在伞下。

冉颜鼻端几乎顶到他的胸膛,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新味道混合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心跳一滞,忽然觉得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不禁悄悄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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