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睿贤皇后的手札,可知道那手札上除了警戒萧氏后代子孙必遵从一夫一妻制以外,还有什么吗?”
秋明月不语。
凤倾璃眸光有些悠远,似无限钦佩与感叹的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秋明月一顿,那是中国历史上唐太宗说过的话。
凤倾璃给她捋了捋脸上的发丝,语气柔缓道:“就因为这段话,睿贤皇后在前朝史书所有功过,都变得讳莫如深。”
秋明月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
“当君者,才该重视这段话。”
“嗯,你说得很对。”凤倾帝道:“可是萱萱,没有一个帝王,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过错。哪怕是明君,你看自古有哪个帝王敢对天下下着己书?”
秋明月不语,想着,古往今来,男人皆是贪慕权势。尤其以一国之君为之重,坐拥天下,掌握所有人生死大权,享受世人永远不能企及的荣华富贵和后宫三千。这样的优容,谁不喜欢?所以但凡上位者,都巴不得能长命百岁,用掌皇权。为此不惜劳民伤财,寻求所谓的长生不老之药…
“所以历史,其实也是昏聩的。”
凤倾璃最终总结了这么一句,语气似冷非冷,似嘲非嘲,似叹非叹。
秋明月歪头看他,只见他容颜清冷,如雪似雾,这一刻的他淡化了状似孩童的执拗和别扭,反倒是有一股子属于天下的威严和贵气,令人望而却步,心生畏惧。
她有些恍惚的想着,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在想什么?”
凤倾璃忽然出声,秋明月立即回神。
“没什么。”
沉默,开始蔓延在空气中。
秋明月看着烛台上静静燃烧的烛火,眼神沉静而神思。
“我刚刚听到你丫鬟的对话了。”
“嗯。”秋明月没有丝毫意外,“你有想法?”
凤倾璃道:“你打算怎么阻止林氏争权?”
秋明月嗤笑一声,“她以为依靠太师府的关系,她就能够继续在秋家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吗?简直痴心妄想。”
“可是如今秋家掌事的人病的病,魔障的魔障。除了她,谁还当得这掌家之权?”
秋明月抿唇,眼底泛着讥嘲的冷意。
“中馈之权,这于内院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她们争斗半生,终其所有,不过也就为了那几个本子和几把钥匙而已。大夫人这些年在秋府骄横嚣张惯了,你以为这秋府的人当真人人惧怕到谈之色变的地步?呵呵呵,水满盈亏,物极必反。大夫人汲汲一生,为之所拥有的一切,只怕如今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二婶子如今又病重…”
她突然顿了顿,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凤倾璃眼神一闪,轻声问:“怎么了?”
秋明月抿唇,低低道:“你还在调查我大哥么?”
凤倾璃眼中光色微凝,点了点头。
“已有头绪了。”
“你已经肯定了对不对?”
秋明月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对不对?只不过一直没有告诉我而已。对吗?”
凤倾璃低头沉默,没有否认。
秋明月忽然笑了起来,眼底却有浓重的悲凉。
“我原本还想着暂时隐瞒你。如今…呵呵呵,看来是我太过自负了。”
凤倾璃却因为她的话眼神一变,却又立即恢复如初。
“为什么帮他?”
他的语气沉静而淡漠,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眼睛却丝毫不离她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秋明月眉眼暗了暗,摇摇头。
“不知道。”
凤倾璃抿唇不语,脸色笼罩了一层雾气,遮住了他眼底的深邃。
秋明月又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上一辈的恩怨,他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凤倾璃不说话,眼神却有一丝的冷意和痛意。
秋明月眼神呆怔的看着妖冶的烛火,声音呢喃若风。
“对于男人来说,责任,和使命。或许真的胜于一切。就像你,不是也有自己必须坚守和为之奋斗的目标么?”
最后一句说完,她眼神定在凤倾璃脸上。
凤倾璃浑身一颤,感觉在她明亮清透的目光里,内心潜藏的所有秘密全都化为乌有。他有些狼狈的别开眼去。声音嘶哑而低沉。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责任和使命,已经让他无法逃避。所以,即便他再无辜,也必须承担他应该承受的一切。”
秋明月哑然不语。
半晌,凤倾璃回过头,见她低头沉思,脸色隐在阴影里,有一种落寞的苍凉。他忽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明镜而自嘲的眼神。心中颤了颤,声音越发的柔和。
“萱萱,有时候,善良和宽容,我们要不起。”
秋明月浑身一颤,眼神苦涩。
“我知道。”她垂下眼帘,“我已经劝过他了,可是…”
凤倾璃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的看着她。
“萱萱,你这么聪明,可不要钻牛角尖。你当知道,生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我们不可以任性而为。”
秋明月抿了抿唇,靠近他怀里。
“如果,他们离开呢?”
“你绝的,没达到目的,他们会离开么?”
凤倾璃反问,秋明月再次沉默。
“更何况,他们杀我大昭官员及其家眷,便是本国宵小之徒,也难以逃脱律法的制裁,又何况他国番邦?岂非挑衅我国天威?”他话到此,忽然诡异又不屑的一笑。
“其实所谓的天威,不过就是人心的自私和自负而已。”
秋明月诧然的看着他,“你…”
凤倾璃收敛好眸中神色,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秋明月奇怪的看着他,“刚刚我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怎么这么自觉了?”
凤倾璃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你赶我走,和我自己离开,是不一样的。”
秋明月不置可否,从他身上站起来。
“久走夜路必闯鬼,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吧,免得被人发现。”
凤倾璃有些恨恨的看着她,“我天天来你都不待见我,要是我哪天不来,指不定你就把我王道九霄云外去了。我能放心么?”
秋明月嘴角抽搐,“我有那么没心没肺么?”
凤倾璃不说话,眼神却明显有这控诉。仿佛在说,你说呢?
秋明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干咳两声。
“行了,你不是要走吗,赶快走吧,别再啰嗦了,小心等会儿被人发现。”
凤倾璃这才不甘心的转身,刚欲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蹙眉道:“你今日得罪了你那个六妹,估计她又得想招对付你了,你得小心点,别被她给算计了去。”
秋明月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自你认识我以来,你看到过我被人欺负不吭一声吗?”
凤倾璃想想也对,又瞪了她一眼。
“向来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尤其是我。”
秋明月无语转身,“赶快走赶快走,今天累了一天,我要睡了。”她说着,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下外衣,然后躺在了床上。
凤倾璃眼神似有笑意划过,她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了。这是不是证明,他在她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了?
“对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另外一件事的。”
秋明月伸手挑开帐帘,伸出头来看着他。
“什么事?”
“你让我给你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秋明月眯了眯眼,陡然松手,层层轻纱垂落而下,在地上洒出月色的光辉。
“不需要了。”
凤倾璃敲了敲把手,微微挑眉看着她。
“为何?”
秋明月睁着眼睛,声音从纱幔里传出。
“已经没有必要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既然已经找到了,就不要浪费了吧!”
秋明月透过纱幔看他,“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凤倾璃摇头,“你不是喜欢做事情有始有终吗?那么,现在也不要放弃吧!”
秋明月沉思不语。凤倾璃转身,默默离去。
秋明月却望着帐顶,久久不能入睡。
她想着凤倾璃的话,二夫人和秋明轩只怕还是逃不了一劫。其实平心而论,她不讨厌秋明轩。更何况,他有一双与那人极其相似的眼睛。
在那个世界,她无法回应那个人的感情。在这里世界里,那个与他有着同样眼神的人,也同样给予了她一分感情。那么既然仍旧无法回应,至少她不该伤他。
又想起沉香的娘。
秋明月翻了个身,侧对着帐帘,脑海中划过无数种想法。却找不到突破口。
想想,她是去年初来到这个世界,今年三月从扬州来到京城秋府。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想到不久后镇南王府的赏花宴,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只见过两次的凤倾玥。
第一次见他,是因为明瑞。那般云端高华的男子,如从海平面升起的碧海明月,于沉郁浓雾中破开天际,瞬间光华万丈。也冲破了她心中的忧郁阴暗,让她自惭形秽。
也让她沉寂二十多年的心,怦然跳动。
第二次见他,是在宝华寺,她正算计自己的亲妹妹。抬眸对上他含笑却又洞察一切的目光,她不觉心中微微一滞。有种羞愧的感觉顿时溢满了胸腔。同时,心中那种纠结而清晰的疼痛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有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像一团乌云,遮住了心间那唯一的光明。
或许那个时候她不明白自己对凤倾玥是出于何种情感。但是她本就是极为聪明之人。再加上如今自己也算深陷情海之中,怎能不明白那时初见的惊艳和心动?
对,没错,就是心动。
她站在终于明白,当日下山之时,秋明珠为什么会对她说那番话。
呵呵呵~枉她自负聪明,却在这件事上当局者迷。
但是她也清楚的意识到,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梦再好,也会有醒来的一天。
那般高居云端的男子,本就不应被尘俗感情羁绊。
他的美是极致的,让人一眼惊艳并且沉沦其中不可自拔。但是又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便是有一点肖想猥亵,都是一种罪过。特别是他微微启唇含笑的样子,温柔中却又让人感觉浓浓的疏离和冷漠。
她想,这样的男子,如何是凡人能够降服得了的?
凤倾璃也美,但是他美是容色精致,毫无瑕疵,虽也气质高贵,但是偶尔别扭的性格却让他看起来更真实一些。至少,他不是一个梦,是真实的存在她的生命里。
秋明月笑了笑,笑容有些凉薄。她向来是理智的人,理智得近乎冷血的女人。即便是感情,她也可以就这样轻轻的拿起,再轻轻的放下。
果然,她的确够冷血。
突然又想到,本来是打算问一问薛雨华的。不过又想想,依照凤倾璃爱吃醋的性格,估计又要黑脸了。
算了吧,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她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早秋明月就起来了。刚刚洗漱规整,还没用早膳,夏桐就匆匆进来,隔着珠帘道:“小姐,大夫人回来了。”
“哦?倒是挺快。”
秋明月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来,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那笑意又如清泉如空气,一出口便消散在空中。
房间传来细微的声音,那是裙摆带动风的声音。秋明月似乎站了起来,正朝屋外走来。
“林家可来了多少人?”
夏桐抬头就对上秋明月一双碧清透彻的双眸。
“林看夫人和太师都来了。现在都在老太君得寿安院。”
“哦。”秋明月声音淡淡,然后又低低一笑。
“林老夫人?看来还真是来帮她撑腰夺权的呢。”
夏桐抬头看她,只觉得她神情淡淡,所有情绪都隐匿在那一双幽深的凤眸里。
她心中叹息,小姐的心思藏得越来越重了。
“林太师今天没有上朝吗?”
“据说好像告了假。”
秋明月点点头,又问。
“丽姨娘和云姨娘知道了吗?”
夏桐一愣,似没想到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遂久久没能回神。
秋明月眉间微动,“嗯?”
夏桐立即回神,低头道:“大夫人刚刚回来,阖府上下都不知道。丽姨娘和云姨娘那边的也没人通知,许是不知道的。”
“那就着人去告知一声。主母回府,妾室理当迎接请安。”
夏桐先是一怔,随即了然。
“奴婢这就去通知宝儿。”
秋明月微微一笑,眼神深意似一个漩涡。
“不,这消息不能从雪月阁里传出去,你可明白?”
夏桐立刻点头,“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说着就匆匆走了出去。
绿鸢站在秋明月身后,道:“小姐,现在要去寿安院吗?”
“明絮去给祖母请安了吗?”
“嗯。”绿鸢点头。
“早膳做好了吗?我饿了。”她突然开口,淡淡说了一句。
绿鸢一愣,“厄?红萼已经去传膳了,大概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姐,不去寿安院吗?”
秋明月已经走到了外间,“我受了伤,祖母特准许我不去请安的,你忘了?”
绿鸢跟上来,“可是大夫人回来了,小姐你明明知道而不去迎接,只怕大夫人又要借机生事了。何况这次大夫人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林太师和林老夫人呢。大夫人那样跋扈,估计那林老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秋明月坐了下来,笑道:“你倒是会由此及彼了。”
绿鸢不说话。秋明月又道:“谁说我知道母亲回来了?你不是都说了?阖府上下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呢?”
绿鸢一愣,秋明月继续道:“我才遭到流言荼毒,这个时候应该放宽心在房间里休息,哪有时间去关心那许多人许多事?莫非有三头六臂不成?”
绿鸢脸色白了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能知道全府上下都还未来得及只晓的事?绿鸢,你给我一个理由可好?”
秋明月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声音不波不惊。
绿鸢却突然跪了下来,“奴婢思虑不周,小姐恕罪。”是她大意了,怎么可以忘记。如今小姐在秋家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而已,平时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自已尚且无法保全自身。如果因今日之事被安上一个监视嫡母目无尊上,不敬不孝的罪名的话,只怕老太君也会对小姐失望了。
绿鸢脸色惨败,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
秋明月静静的喝着茶,眉眼一片沉寂。
红萼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绿鸢跪在地上,一愣,随即走过来,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小姐,这是厨房给你做的水晶饺子和荷叶粥。”
“嗯。”秋明月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粥,吃了一口。
红萼垂眸立在旁边,也不问绿鸢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秋明月手中汤匙搅拌粥碗的声音。直到一碗粥吃了大半,秋明月才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绿鸢。
“可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绿鸢低头,“知道。”
秋明月继续喝粥,不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