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山也意识到什么,愣了愣,倒是没注意到秋明月的动作。
这时候,山巧走了进来。
“老爷,孙少爷来了。”
沈从山手里捧着的茶杯差点不稳。秋明月笑了一下,“让他进来。”
山巧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得秋明瑞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祖父。”
人未到,声先到。
沈从山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抬头就见秋明瑞已经跑了进来。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因为跑步,小脸通红,却是衣衫周整,半丝狼狈也无。红萼跟在他后面,也跑得气喘吁吁。
“五…五少爷,你慢点。”
秋明月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站过来。然后看向沈从山。
这次沈从山倒是没有刚才见到秋明月的失态跟激动,而是很仔细的打量眼前这个还不算少年的孩子。五官精致,与秋明月有几分相似,然而眉目间又似乎有自己的几分影子。他看了半晌,慈爱的笑了笑。
“怎么,见到我说不出话来了?”
秋明瑞像是突然被惊醒,眼眶立即就红了,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沈从山一顿,倒是没有扶他起来,转过头看了秋明月一眼。
“也罢,刚才你姐姐可是给我磕了头了,你也不能落下。”
“谁要给你磕头了?”
秋明瑞突然站了起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显然一点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沈从山一愣,而后接着笑骂出声。
“你个臭小子,几年不见,脾气越发上长了啊,半点没有你姐姐的沉稳,真是个泼皮。”
秋明月掩唇轻咳两声,对着秋明瑞责备道:“明瑞,不许没大没小的。跪下,给外祖父好好磕三个响头。”
“才不呢。”
平时一向对秋明月言听计从的秋明瑞此时却破天荒的反驳了她。他抬头挺胸,一脸的傲然。
“姐姐,是你教我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了就不值钱了。”
秋明月一噎,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沈从山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满眼的欣赏,夸赞道:“明瑞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堂堂正正,可不能跟个妇人一样哭哭啼啼的。”
秋明月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很想说,外祖父,刚才您不也哭哭啼啼么?
沈从山对秋明瑞招了招手,“过来。”
“凭什么?”
秋明瑞对于沈从山的吩咐一点都不感冒,翻了个白眼,堂而皇之的坐到秋明月身边,对她亲昵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看也不看山从山一眼,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从山无奈,气骂道:“你个臭小子,没听见我的话吗?快过来。”
“我就不。”
秋明瑞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昂着脖子瞪着他。
“过来又让你拿着戒尺打我手掌心?我才没那么笨呢,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我偏不过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从山一噎,面皮可疑的抽了抽,怪异的看着秋明瑞。
“你这小子,还记仇呢。”
秋明瑞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绿鸢在背后低着头,努力压抑着笑意。
秋明月摇摇头,摸了摸秋明瑞的头。
“谁让你小时候那么调皮来着?外祖父打你也是为你好。”
别看秋明瑞现在看着沉稳,小时候比猴子还顽皮。三岁的时候从假山上栽下来,差点没摔断一只腿,沈氏当时吓得连框都哭肿了。沈从山却是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直接拿起戒尺就啪啪啪给他招呼到手心了。那个时候秋明瑞还小,骨折之痛早就让他痛得稀里哗啦。沈从山又打他,而且力道很重,半点都没留情面。痛得秋明瑞更是连声呼叫,嗓子都快叫哑了。沈氏吓坏了,跪在地上求他,沈从山不为所动,非要给秋明瑞一个教训不可。六岁的她也心疼弟弟,也在一旁哭求。最后还是外祖母看不过去了,在旁边劝说,沈从山这饶了秋明瑞。
不过那一次事情,倒是让秋明瑞对沈从山嫉恨起来了,也不与他亲近了,好几年都对他不理不睬的。后来沈从山被人陷害入狱,祖孙俩再没见过面。
说起来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倒是没想到秋明瑞还记得这件事呢。
秋明瑞别开头,脸色仍旧有些不好。
沈从山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小子,故意来给我气受的吧。”
秋明瑞哼哼两声,“我是来找姐姐的。”
这小子,还敢口是心非。秋明月好笑的看着他。方才谁那么激动的跑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其实她知道,秋明瑞只是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很想念外祖父的。自从他三岁那一次事件过后,他果真记住了教训,再也不敢调皮耍泼了,开始勤奋念书。他本就聪慧,再加上沈从山时不时的在一旁指点,自然功课突飞猛进。
秋明瑞虽然看着不喜靠近沈从山,但是对这位颇为博学的外祖父还是从心底佩服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到现在还保留着当年沈从山给他的字帖以及那些书籍。
“你就嘴硬吧。”
秋明月瞪了他一眼,又想到什么,对沈从山道:“外祖父,如今您也入京了,这诺大个沈府您一个人住着怕是也寂寞。不如让三叔公他们也搬过来吧,也好陪陪你。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过几位堂姐妹了。”
沈从山点点头,“你三叔公前几日就给我来了信,这段时间有些事情脱不开身,过几个月吧,他会带着你舅舅和几个堂姐妹来京城。”
秋明月笑了笑,“那就好。”
她看了看天色,道:“外祖父,时间不早了,我和明瑞也得回去了。”她站起来,将身后绿鸢手中捧着的礼品接过来,温言道:“我知道祖父不喜那些金银玉器,唯独喜欢收集文房四宝。这是我从秋家库房里找到的,青花缠枝牡丹花纹砚盒、沉香木雕灵山仙境图笔筒、玛瑙琴式奁盒、象牙诗文镇纸、象牙童子洗象钮印、象牙莲藕笔舔以及剔红雕漆近地芙蓉纹盒。”
她看向沈从山已经露出激动的脸,微微一笑。
“这些都是前朝的珍品,外祖父可要收藏好了,毁坏了可怨不得我了。”
沈从山盯着那几件物品,眼睛都挪不开了。他挥了挥手,“去去去,赶快回去吧。”
秋明月笑着摇摇头,拉着秋明瑞的手走了出去。
跨过大门的时候,秋明瑞突然回头,沈从山正好抬头,他一愣,而后吐了吐舌头,走了出去。沈从山怔了怔,而后开怀的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在整个大厅里。
秋明月低头瞪了秋明瑞一眼,“好几年没见过外祖父了吧,你还对他那样说话,就不怕外祖父伤心么?”
秋明瑞不以为意,“他伤什么心啊?小时候打我的时候可狠了,我手心都给打烂了,也没见他心疼。”他说起幼年的事还是一脸的纷纷不平。
秋明月无语。
“打是亲骂是爱。你自己说说,你小时候有多顽皮?要是不打你一顿,你就不知道教训。外祖父说得对,娘就是太宠着你了,你才这么无法无天的。长大了倒是听话了,乖巧了,骨子里还是倔强呢。真不知道该说你有骨气还是说你别扭。”
秋明瑞嘟了嘟唇,不满道:“姐姐,我可是你亲弟弟。”
“刚刚那也是我们俩的亲外祖父。”
秋明月伸手戳了戳他的头,“外祖父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满堂。你看看,他刚刚见了你,多高兴。外祖父心里是疼你,你还不知好歹。你说吧,娘那么温柔,爹也稳重,偏偏你怎么就这么执拗呢?什么事儿都是一根筋儿,不撞南墙不回头,也不知道像谁。”
“像你呗。”
秋明瑞摸了摸被她戳过的地方,一脸的笑嘻嘻。
“姐姐,咱们可是亲姐弟,这一年可是你管教我的,我的脾性嘛,自然像你了。”
秋明月顿时无语,又好笑又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学堂了?大哥呢?没跟你一起?”
“哦,大哥刚下马车,本来是要跟我一起进来的,可是府里的小厮来找他,说二婶子让他赶快回去,商议着去李府下六礼。”
“倒是挺快的。”
秋明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姐弟二人已经来到了门外,秋府的马车停在那里。她往后看了看,问:“你的车呢?”
秋明瑞道:“我让人驾车回去了,我坐你的马车。”
秋明月点点头,正欲上马车,忽而瞥到西街尽头。拐个弯,再前行一百米,就是上官府了。她眼神闪了闪,吩咐绿鸢。
“绿鸢,你去一趟上官府,就说受我的吩咐去看看大姐。”
“是。”
绿鸢点头而去。
秋明月和秋明瑞上了马车,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停到秋府门口。
“小姐,到了。”
红萼掀开车帘,秋明月和秋明瑞跳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至正午,太阳高挂空中,虽然才五月,但是也有些炎热了。
“走吧,出来这么半天,我也饿了,回去吃饭。”
用过午膳以后,绿鸢回来了。
“小姐。”
秋明月正拿着一本书,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打听到了什么事?”
绿鸢道:“奴婢见到了上官小姐,大小姐这几日似乎心情不虞,食欲不振。中山伯世子已经好久都没有进她的房间了,倒是对新纳的两个小妾颇为宠爱。昨日发生了那些事,上官小姐怕大小姐受刺激,便让府中的下人不许在大小姐耳边提及。可是那两个小妾仗着受宠,居然堂而皇之的闯进大小姐房间,冷言讽刺,说出的话不堪入耳。大小姐急怒攻心,当即就吐血了。”
秋明月放下书本,坐起来,眉眼凝重而凌厉。
“上官府竟然这样欺压我秋府的人?”她唇瓣讥嘲而冷讽,“上次我见那上官陌尘看着倒是谦谦君子的摸样,没想到居然也做这宠妾灭妻的勾当。”
她眼神染上一重雾色,脸色极其难看。
“上官小姐将这事告诉了中山伯夫人,中山伯夫人震怒,当即将那两个妾室杖毙,并言辞厉色的教训了中山伯世子一顿。大小姐如今躺在病床上,中山伯世子一直守着她。上官小姐说,昨夜大小姐醒过来一次,喝了药,又睡了。今早起来的时候,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是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几乎都不说话了。上官小姐说,大小姐这样下去不行,身体迟早都得跨的。如果不是因为小小姐,只怕…”
绿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秋明月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眸色越发深黑。
“这事儿大夫人可知道?”
“上官府有意瞒着这件事,大夫人这两天自己都自顾不暇,只怕是还不知这事儿。”
秋明月向后靠了靠,睁着眼睛看着顶棚。
屋内静静,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她目光缓缓游离到窗外,似乎看得清流动的空气,在眼底如流水浮动。
“你将这事儿告诉祖母,请她定夺。”
“是。”
绿鸢退了下去,秋明月又唤来香凡。
“小姐。”
香凡出现在眼前,恭敬的唤了一声。
秋明月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香凡。
“香凡,从现在开始,你不用监视二夫人和我大哥了。他们俩武功比你高,你便是时时刻刻盯着也不敢靠近,反倒是打草惊蛇。”
她想了想,低沉道:“从现在开始,你去沁园那边,好好盯着我三姐。”
香凡有些讶异,“小姐?”
秋明月眸色似被黑暗席卷,声音于暗沉中透出一丝冷寂。
“你说一个愚蠢如猪的人,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变得绝顶聪明?”
“不会。”
香凡回答得毫不犹豫。
“一个人的性格会变,习惯会变,但是智慧却不可能突飞猛进,那是需要一定的经历和自身阅历才可以升华的。所以如果一个蠢笨不堪的人,如果有一天变得绝顶聪明,那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她定定的看着秋明月,声音有些低,有些沉,也有些冷。
“小姐是怀疑三小姐有什么秘密?”
秋明月眯了眯眼,看着案台上那个青花瓷瓶,眸色不断翻出浪花来,又被浓浓的雾色掩盖。
“我想起曾经在扬州的时候,我娘中的毒。我一直就觉得,大夫人身后有高人相助。不,或者是她被人给利用了。不然的话,这些年二夫人不可能拿她没有办法。如今大夫人算是倒台了,可秋明玉突然来个大转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紧紧是受了刺激,她就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所以,我怀疑她背后一定有人相助。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当初给我娘下毒的人。”
香凡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小姐的怀疑不无道理。”她沉吟一会儿,道:“属下今晚就过去暗中观察,或许能探查出些什么来。二夫人那边…”
秋明月看了她一眼,“你家世子会安排的,放心吧,这些用不着我管。我就是觉得,好像有人故意要弄得秋府大乱,无论是大夫人还是秋明玉,只是那人的棋子而已。”
她突然想到昨晚那个黑衣人,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香凡见她面色有异,问出声来。
秋明月吐出一口浊气,“没什么,你下去吧,记得小心一点。如果秋明玉背后真的有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不过我想的话,估计那人现在不会出现了。呵呵呵…倒是聪明,知道以退为进。秋明玉,如果真的有那般心机,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了。”
她揉了揉眉心,“你就监视她就行了,如果看见她有什么异常,也不要忙着动手。反正现在她只能嫁到薛国侯府了,如果她此举只是为了保住大夫人的正室之位,日后不再翻出波浪来,我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如果她不知死活——”她抿了抿唇,眼神淡静而冷漠。
“也不要怪我冷血无情了。”
香凡一震,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和世子好像。看似无害,实则冷血无心。难怪,世子会对她那般痴心。
一日匆匆而过。这一晚,凤倾璃倒是真如秋明月所说,没有再出现在她房间。接下来的好几日,他都没出现。而秋明月,则是正是接管了府中的中馈之权。无论是之前的大夫人还是二夫人抑或者是丽姨娘和云姨娘掌管中馈的时候,秋明月就已经暗中将自己的人安插做了府中的个个管事。
接管中馈,不过也就是多了一把钥匙和账本而已。所以当大夫人想要从中作乱,却惊讶的发现,她这些年在秋府的势力,不知不觉,竟然被秋明月拔出了十有八九,这不得不让她惊骇。惊怒之下,却再也不敢有丝毫动作了,倒是安心的给自己的女儿准备嫁妆。
就这准备嫁妆的事情上,大夫人再次和秋明月起了纠纷。大夫人想要给自己的女儿一百四十四抬嫁妆,可秋明月只给她一百一十四抬。原因很简单,当年秋明霞出嫁的时候也才一百二十抬。秋明玉身为妹妹,自然不能超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