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秋明兰见不得她这般惺惺作态。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道:“我姐姐真是大义,请了这么多愿望都没有给自己所求。”
秋明月淡淡笑道:“人要学会知足,我什么都有了,所以不必再有所求。太过贪心,反而得不偿失。”
这话一语双关,秋明兰岂会不懂?
她忍着怒气,道:“可是天天有那么多人请愿,焉知佛主忙得过来?五姐你这番苦心,未必成真。”
秋明月面色无波无惊,道:“这世界上万事怎能尽如人意?如果事事都要佛主菩萨成全,那人活在世上岂非行尸走肉?礼佛礼佛,便是要诚心而为。不求事事顺利但求无愧于心,尽力而为。”
周边听闻此话的香客纷纷惊异,似不曾想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竟能说出如此一番通透佛理。便是一直闭目念经的方丈,也不由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这就是祖师昨晚说的那个女子吗?果然于佛有悟。
秋明兰暗自恼怒,每次与秋明月口舌之争她斗处于下风。正死气得不行,想怎么着来搬回一局,人群中忽而想起一个惊讶的声音,似是有几分惊喜。
“这位姑娘,你们可是京中太渊阁秋大学士府的小姐公子?”
秋明月回头,却见一个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面目和善的妇人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妙龄女子,她微低着头,一身蔟新的桃红色石榴长裙,头上配几只珠钗,俏脸明丽而羞红,贝齿轻咬红唇,目光明镜如水。
点点头,秋明月疑惑道:“夫人是?”
那妇人道:“御史台周府,你可以称呼我周伯母。”
秋明月微讶,下意识的看向秋明琦,却见他也是一愣,而后看向跟在周夫人身后的那女子。那女子见他目光,更是羞得不敢见人,脸如红云般烧了起来。
周夫人却笑着拉过她,“这是小女周若怡。若怡,快过来见过几位姑娘。”
周若怡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除了最初的羞涩,此刻也大大方方走上来,规规矩矩福身道:“若怡见过几位妹妹。”
秋明月几人回礼,“周姐姐这是羞煞妹妹了。”
秋明浠也走过来,“晚辈见过周夫人。”
周夫人微笑让他起来,不动声色将他打量了一番。
“公子是…”
“晚辈秋明浠。”
周夫人一愣,“你不是二少爷?”
秋明兰这时候走过来,一指秋明琦。
“周伯母,那才是我二哥。”
被点到名字,秋明琦总算回过神来,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道:“明锦见过周夫人。”
周夫人上下打量他,越看越满意。
“好好好。”
秋明锦被她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眼周若怡,这便是他将来的妻子么?
周夫人看见他的目光,眼神微微闪过笑意。
“若怡,过来见过两位公子。”
周若怡又上前,脸色已经烧得如苹果,声音低如蚊蚋。
“若怡见过二公子,三公子。”
秋明锦君子翩翩的回礼,“周姑娘客气。”
周若怡见他相貌堂堂,形容举止却是沉稳有度,又不失君子风度,便更满意了几分。
秋明月在一边看着,古代奉行婚姻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点自由都没有。特别是贵族联姻,男女双方在入洞房之前大多连面都没有见过。三夫人和周夫人已经交换好了庚帖,算是未婚夫妻了。今日在此偶遇,不可谓不是缘分使然。
秋明珠上前,“伯母,今日再次巧遇,可谓缘分。不过这大殿乃佛光聚集之地,未免打扰各位大师诵经,我们还是出去谈吧。”
周夫人正有此意,便点头道:“好。”
一行人走了出来,大殿瞬间空旷不少。周夫人拉着秋明珠的手,“冒昧问一句,姑娘排行第几?”
秋明珠道:“明珠在家排行第四。”接着她又指着秋明月等人逐一介绍,“这是我五妹明月,六妹明兰。七妹明容,八妹明韵,十妹明絮。”
“此行为求佛而来。不想竟遇见周伯母,实在万分荣幸。”
周夫人倒是个和善的人,目光缓缓落在秋明月脸上。
“五姑娘刚才那番话奇妙无穷啊,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悟性,着实让我惊讶佩服啊。”
秋明月谦虚道:“不过随口之言,让伯母见笑了。伯母叫我明月即可。”
周夫人呵呵笑道:“好好好。明月腹有诗书气自华,又这般容貌,世间难寻啊。不向我那若怡,什么也不会,整天就知道绣绣花,弹弹琴。你们年龄相仿,日后还得明月你多多照顾。”
这便是说日后周若怡嫁给秋明锦以后了。
周若怡的脸又红了起来,躲在周夫人背后,不敢见人。秋明锦也微微有些尴尬,没说话。
秋明月暗自好笑,这周姑娘也太容易害羞了。不过想来古代女子鲜少能有出门的机会,平常怕是除了父兄,根本没有见过外男。也难怪如此羞赧了。她又想起秋明玉,整天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薛雨华身上,豪放得根本就不像个大家闺秀。
与周夫人寒暄了一阵,天气开始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一道惊雷划过天际。
“哎呀,要下雨了。”周夫人皱眉,“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秋明珠的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见前方湖边处有一个八角廊柱亭,我们去那儿避避雨吧。”
“甚好。”
秋明锦和秋明汐是男子,和一群女子在一起,多有不便,便拱手告辞离去。碍于周若怡的名声,周夫人倒是没有过多挽留,只点了点头。秋明锦离去的时候,再次看了眼周若怡。周若怡再次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秋明珠带路,一路走到东南侧的湖岸上,那里伫立着一座八角廊柱亭。而此刻,亭中却有一华衣男子驻足而立。他背着身负手而立,看不见面容,只身影高大颀长,束发金冠。宽大衣袍垂下,银丝暗纹流动,若湖光粼粼浮动。
秋明月一怔,薛雨华,居然是他?纵然是背着身,她却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
皱了皱眉,他来干什么?
这时候,薛雨华转过身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表哥?”秋明兰见到他先是一愣,而后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表哥居然上山来了?哼,母亲让三姐留在府中又如何?还是留不住表哥的心。这次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绝对不可以再错过了。
还好眼下周夫人在此,不然这一大群闺阁之女,倒是要避嫌了。秋家与薛国侯府是姻亲,秋家几位小姐与薛雨华也算表兄妹。如今即将大雨倾盆,在此避雨也说得过去。但是周若怡已经算是与秋明锦订了亲,不便与其他男主见面。
周夫人蹙了蹙眉,刚想让丫鬟带周若怡退开,薛雨华却已经走了下来。
“晚辈见过周夫人。”
周夫人叹了口气,罢了,反正有自己一个长辈在,倒也没什么,遂重新笑道:“原来是薛国侯世子,怎的独自在这儿?”
说话间,一行人便走上了亭子。
薛雨华暗自看了秋明月一眼,见她目光根本没落闸自己身上,心中微微失落,倒是没注意周夫人的问话。
周夫人当先坐下来,见薛雨华还在发愣,不由得微微蹙眉。
“世子?”
“嗯?”薛雨华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有些迥然。
“伯母,晚辈失礼,望伯母不要见怪。”
周夫人笑了笑,道:“无妨。”
周若怡莲步轻移,徐徐一拜。
“小女子见过世子。”
薛雨华目不斜视,只回了一礼。周若怡红着脸退后一步,不再说话。
周夫人又问:“世子这次上山可是为何?”
薛雨华撒谎不打草稿,“闲来无事,到处走走。”
周夫人笑笑,“只不过如今大雨将至,怕是今晚不能下山了。”
不能下山正好。薛雨华心中道,反正他讨厌看见秋明玉。五妹妹在这儿,他回去干嘛?
秋明兰这时候走上来道:“表哥就这样上山,怕是姨母要担心了。”
薛雨华皱眉,这个表妹更讨厌。心机深,而且又狠。
“母亲在贵府一切安乐,我自是清闲几分。”
周夫人一愣,这薛国侯世子似乎与薛国侯夫人有隔阂啊。秋明兰皱眉,抿了抿唇,没说话。
薛雨华则是想到前天秋明瑞乘坐的马车马儿发狂,秋明瑞从马车里跳出来,摔断了腿。他自然知道这事儿不同寻常,只怕与自己母亲有关。所以当日下午他便去问薛国侯夫人。
“娘,你告诉我。明瑞的马车是不是你让人做了手脚?”
薛国侯夫人坐在桌旁,面色波澜不惊,见他闯进来,皱了皱眉:“这般语气,是你跟我该有的态度吗?”
薛雨华不说话,冷冷的瞥了眼薛国侯夫人的贴身丫鬟雪槐。
“都出去。”
雪槐被那冰冷的语气吓得脚下一软,脸色都白了一分。
薛国侯夫人皱眉,“你先出去。”
“是。”雪槐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关上了门,薛国侯夫人才斥道:“这般冒冒失失,成何体统?坐下。”
薛雨华抿了抿唇,坐下来。
“娘,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明瑞,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你也不放过他么?”
薛国侯夫人知道瞒不过他,便道:“你的心究竟站在哪边?明玉和明兰才是你嫡亲的表妹。秋明瑞和秋明月不过是贱妾所生,你那么关心他们干什么?”
薛雨华心中一凉,“娘,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而已,你也要对她们下杀手吗?今日若不是…”想到秋明月今日看他的目光,那种森凉而愤恨的目光,如一把利剑,狠狠刨开他的心。鲜血汩汩而流。他的心,突然好痛好痛。而这疼痛的源泉,却是来自于他亲生母亲的设计。
薛国侯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丝嘲讽。
“怎么,你心疼了?”
薛雨华目光一缩,声音软了下来。
“娘,他们威胁不到姨母的,更与侯府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你又何苦这般赶尽杀绝?”
薛国侯夫人声音冷了下来,“哼,本来我是不想赶尽杀绝的。怪就怪你自己。”她说着眼神露出愤恨和失望来,深深的看尽薛雨华的心中。
薛雨华心里咯噔一声,“娘,你在说什么?”
薛国侯夫人叹了口气,“雨华,你是我生的,我怎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喜欢那丫头吧。”
薛雨华被拆穿心事,心中更加慌乱。
“娘,你多虑了,我…”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么你就否认?看来我是猜对了,你果然被秋明月那丫头给迷住了。”薛国侯夫人恨恨咬牙,“一个庶出的小丫头,也值得你如此费心,让咱们母子失和?本来看她只是一个庶女,我也不想做得如此根绝。不过看在看来,我就是想放过她都不行了。”
薛雨华脸色一变,“娘,你想做什么?”
薛国侯夫人脸色阴沉,眼神如猝了毒的寒冰一样。
“总之,我觉不允许你毁在她手上。”
薛雨华慌乱道:“娘,你不可以伤害她。”
薛国侯夫人大怒的站起来,“什么不可以伤害她?我看你现在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敢违逆于我了。那丫头的确有几分本事。我看玉芳说的对,她们母女俩都是专门勾引男人的贱货。长此以往,你还不得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便是这个原因,我也绝对留不得她。”
薛雨华也站了起来,“若非你和姨母步步紧逼,她也不会与你作对。”
薛国侯夫人走到窗前,夜风冷冷的吹来,她的声音更加冷如寒冰。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怪只怪她投错了胎,做了庶女。”
薛雨华终于忍不住怒了,“庶出又如何?难道她的命救不是命了吗?就该被你们如此轻贱吗?就像府中那些姨娘的孩子,他们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娘你,连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的资格都没有给他们。你,怎能如此残忍无情?”
薛国侯夫人浑身一震,回过头来,目光里有震惊有了然有淡漠。
“你既然知道了,就该清楚,为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薛雨华自嘲一声,“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娘,你自己很清楚。”
薛国侯夫人甩袖,怒斥一声。
“雨华。”
薛雨华神情淡淡,目光却坚定如石。
“娘,以前的就算了。总之,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一分一毫。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你——”薛国侯夫人被他突然的冷漠和坚定给震住了,这才发现,原来儿子对秋明月不仅仅是迷恋那么简单。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固执而坚毅,分明是一个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才有的神情。
她闭了闭眼,摇摇头。
“华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要娶的人是明玉,她才是你今后陪你走过一生的人。”
薛雨华冷笑,“秋明玉?娘,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她,我也不会娶她。何况,上次在后花园你也看到了。她不仅偷盗,还对自己的姐妹言语粗俗侮辱,丝毫没有半点名门闺秀典范。娘你不是最不喜没规矩不贤不德的女子吗?这样的人,如何能嫁于我为妻?”
薛国侯夫人蹙眉,苦口婆心的劝道:“明玉还小,日后嫁给你了,自然会改。”
薛雨华讥诮,“刁蛮任性,怪张蛮横,不可理喻。这样的人,只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薛国侯夫人知道一时无法让他改变态度,便强硬道:“无论如何,你便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那个秋明月,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本来如果她安安分分点,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他给你做妾。没想到你居然那样紧张她,于你而言,绝非好事。所以,我不能再留着他继续影响你了。”
薛雨华忍不住怒道:“娘,我说了,不许你动她。”
“就凭你这个样子,我也非除掉她不可。”薛国侯夫人语气坚决,眼底更是划过一丝刺骨的杀意。想起今日下午秋明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了台,她心里就憋屈愤恨。如果不好好教训她一番,那丫头岂非更加嚣张?
薛雨华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娘,其实咱们在这儿争吵又是何必呢?这件事,大可以和平处理。”
薛国侯夫人挑眉,“你想说什么?”
薛雨华沉吟道:“你要的不过就是和秋府联姻,至于和谁,其实都一样不是吗?”
“不行。”他刚一开口,薛国侯夫人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语气坚决的打断他。
“侯府贵爵,岂能让一个庶女践踏门风。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如果她不是庶女呢?”薛雨华语气忽而变得淡漠,眼神望向窗外,悠远而绵长。
薛国侯夫人心中一惊,“华儿,你想做什么?”
薛雨华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她成了嫡女,是否就有资格嫁给我了?”
“不可以。”薛国侯夫人再次打断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竟然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