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哥儿暂且不论,大了,许多事能自理。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慵懒地道:“没听德福家的说,夫人身子都调理好了么?”
“可……”枝繁还想问,瞥见水玲珑阖上了眼便知水玲珑不愿再继续谈论,她暗暗一叹,端着杯子去往了隔壁的茶水间。
屋子里,便只剩小夏。
小夏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绣着手里的衣裳,但水玲珑注意到自打德福家的阐述了上官茜的某些事之后,小夏不仅扎到了自己,还将针脚缝得歪歪斜斜……显而易见,心不在焉!
“小夏。”水玲珑薄唇微启,唤道。
小夏的睫毛一顿猛眨,定了定神后望向水玲珑,讪讪笑道:“世子妃有何吩咐?”
水玲珑端起热牛奶,习惯性的动作而已,却是没喝:“你刚刚为什么失态?不许撒谎,也不许打马虎眼,否则的话,我今日便辞了你。”
辞了她?这么好的差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何况丈夫的伤情一刻也耽误不得,每天都得花银子的!所以,她不能隐瞒。可……可她若是道出真相,指不定也会丢了差事,因为……
见小夏纠结得眉头紧皱,水玲珑轻笑一声,问道:“怎么?难以启齿吗?”
小夏将手里的针线和衣裳放入绣篮,福着身子默不作声。
水玲珑知道自己猜对了,小夏刚刚的失态的确和上官茜有关,上官茜是王爷的女人,小夏虽不知道上官茜是诸葛钰生母但也不敢小瞧了她去。水玲珑挑了挑眉,和颜悦色道:“你能得到差事,真得感激我母妃。当初要不是母妃千辛万苦挑了你们,我怎么选也是选不到你的。你呢,得珍惜眼前的机会,我母妃这人吧,但凡一次用着不好的奴才,一辈子也不乐意聘她第二回了!”
表面是在警告小夏讲出真相否则辞了她,但听在小夏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夫人再怎么向世子妃示好,终究无法替代王妃,王妃才是世子爷的生母、王府的主母、兼世子妃的婆婆,世子妃待夫人的和善或许全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世子妃和王妃菜是正经婆媳,王妃不待见上官茜,作为儿媳的世子妃,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喜欢夫人?
那么,自己倒是不怕将夫人的事儿说出来而遭了世子妃的记恨。
一念至此,小夏鼓足勇气,道出了潜在心底许久的话:“世子妃,几个月前,奴婢的丈夫……奴婢的丈夫就是被夫人给打伤的!夫人有武功,她绝对不可能从山坡上摔下来……”
……
皓哥儿和上官茜摔伤,大家纷纷前去探望,但皓哥儿性格内向,不喜生人,乔慧等人只放下礼物,与上官茜叙了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
诸葛钰和安郡王下朝,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去往湘兰院,二人在屋里坐了约莫两刻钟后,各自回了院子。
一进屋,诸葛钰便从身后抱着水玲珑,道:“上官茜要住进来,你同意了?”
凭心而论,多个人,少个人,他并不十分在意,反正院子里没上官茜也有乳母和丫鬟,他又不是真和水玲珑二人世界。只是他心里……还是无法坦然接纳上官茜,他怕看多了别扭。
想起接二连三破封而出的真相,水玲珑的心微微发颤,左手握住他交爹在她腹部的手臂,右手抬起摸上他俊美的脸,柔柔地道:“诸葛钰你对你娘到底是什么感觉?”
诸葛钰下颚抵住肩头,亲了亲她白天鹅般美丽的雪颈,道:“实话,没感觉。”
也不知是他太孤僻了,还是分别太多年感情淡了,上官茜总是很努力地与他亲近,比如给他擦手、擦脸、喂水,但他不习惯!
水玲珑咬了咬唇,在他怀里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来做这样的决定,此时她不该不觉得难以启齿,况且最坏的后果她也提前想过,应当脱口而出才对,可当她对上与上官茜那么相似的一张脸时,打了无数腹稿的句子忽而梗在了喉头。万一他不信怎么办?万一他信了却劝她收手怎么办?自己对他好像不再是单纯的依附,而是真的……很在意、很在意他了。但上官茜害了她的孩子,她又是非报仇不可的!一来二往,她与他到底要何去何从?
“又发呆,活该你叫小呆子!”诸葛钰吻了吻她嘴角,笑着道。
水玲珑的眼神闪了闪,肚子里的话也跟着闪了闪,须臾,郑重其事道:“诸葛钰我和你说件事儿。”
翌日,诸葛钰气冲冲地走了。
水玲珑一把打烂了多宝格上的蝶戏水仙玉器,吓得枝繁汗毛倒竖!枝繁躬身拾起碎片,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您……您和世子爷吵架了?”
天没亮,世子爷就黑沉着脸出了房间,她给世子爷请安,问世子爷用什么早膳,世子爷理都没理,大踏步离开了院子。这是二人成亲一年以来,她头一回见世子爷摆这么臭的脸色。
水玲珑没好气地道:“他和他娘亲着呢!理我做什么?理我们母子三人做什么?有本事他别回来了!”
枝繁愕然,这、这……难道大小姐和世子爷讲了夫人的坏话,世子爷生气了?转念一想也对,甭管夫人当初对世子爷做过什么,夫人都是世子爷的生母,血浓于水,不是大小姐三言两语能挑拨了去的。天底下的婆媳莫不都是如此,希望做儿子心里最在意的人,但斗得过婆婆的媳妇儿又有几个?世子爷宠着大小姐,前段时间为大小姐与王爷和夫人红了一次脸,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偏大小姐得寸进尺,估计又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当晚,诸葛钰没有回来。
又过一日,传出诸葛钰请命出差,南巡大坝工程的消息。
水玲珑给老太君请完安,刚到院子门口听了这消息,当即气哭了起来,弄得一院子下人战战兢兢,生怕水玲珑一怒,那她们撒气。
水玲珑一进屋,院子里的下人便炸开了锅。
“世子妃这是怎么了?世子爷又不是没出过差,去年记得吧?世子爷也是南巡了一次。”
“哎哟,别提去年了,去年世子爷南巡,结果闹出个什么?你们还记不记得?”
“什么?”
“白富美呀!据说和世子爷有了肌肤之亲的农家小姑娘!”
“哎呀!是的呢!该不会……世子爷又是去江南找她了吧?”
“是不是真的找白富美我不清楚,但世子爷想气气世子妃倒是真的!不然,他不会主动请命下江南,他明知道世子妃很忌讳那个地方!”
“为什么世子爷想气气世子妃?他们吵架了?”
“昨儿德福家的来咱们院子你们知道是为了什么吗?是夫人想带着表公子住进来!一来,咱们紫藤院热闹;二来,夫人想借机帮世子妃带带孩子,以巩固在府里的地位!但世子妃肯定不喜欢!我估摸着,世子爷就是为这事儿和世子爷吵的!你们仔细观察了没有?世子爷长得不像王妃,倒是很像夫人!若我猜的没错,夫人,才是咱们世子爷的生母呢!这生母和媳妇儿杠上了,世子爷当然是帮着生母了!”
水玲珑与诸葛钰失和的消息像海浪一般在府里层层铺开,有关上官茜才是诸葛钰生母的猜测也不胫而走。谁也没抬到明面儿上说,但各自看上官茜的眼神都大不一样了。
上官茜心情大好,伤势也一天天转好。
为了迎接上官茜和皓哥儿的到来,水玲珑向冷幽茹递交了需要购买的家具清单,瞬间叫叶茂拿来工具箱,按照她画的图纸将东正厢改造成了一番,中间用梨花橱隔开,一边是上官茜的卧房,一边是皓哥儿的卧房。
每天,下人们就听到紫藤院敲敲打打、乒乒乓乓。水玲珑白天抱着姐儿和哥儿去天安居陪老太君,避免吵到孩子。
等到八月底,秋老虎渐渐远离时,紫藤院准备就绪了,上官茜和皓哥儿的伤势也痊愈了。水玲珑扬起一抹官方的微笑,将二人迎了进来。但眼尖儿的下人都能发现,世子妃笑比哭难看。
晚膳,大家围成一桌,饭菜很丰富:西汁乳鸽、琵琶虾、板栗烧鸡、芝麻鱼球、干锅茶树菇焖鸭、冬菇烧蹄筋、奶汤蒲菜、凉拌黄瓜、素炒藕片,并一份青蒜鲫鱼汤和一份粟米香菇排骨汤,和一盅专为水玲珑炖的木瓜猪手汤。
这些菜,大部分是按照上官茜和皓哥儿的口味做的。
上官茜拉着皓哥儿坐下,笑盈盈地道:“你有心了。”看向怯生生的皓哥儿,“快谢过妗妗!妗妗吩咐厨房做的全都是你爱吃的菜!”
皓哥儿低头,闷不做声,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水玲珑可不会认为他的心情不错是因为这一桌子菜,八成是觉得离小秋雁近了,随时随地有个玩伴。
水玲珑站起身,亲自盛了汤递给上官茜和皓哥儿,并淡淡笑道:“娘,吃吧,凉了吃进去容易闹肚子。”
上官茜微微一笑,精锐的目光在水玲珑的皓腕上停留了几秒,道:“嗯,你也坐下来吃!大家是一家人,不必拘于这些虚礼了。”
水玲珑就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是,多谢娘。”
上官茜没急着吃,看水玲珑吃了她才吃,席间,她很疼皓哥儿似的,总先让皓哥儿吃,自己再吃,水玲珑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晚饭毕,皓哥儿跑去找小秋雁,上官茜与水玲珑给哥儿和姐儿洗了澡,一屋子人,钟妈妈、叶茂、枝繁和秋三娘都杵在旁边。
上官茜余光一扫,笑了笑,说道:“小钰出差了,晚上我睡你房里吧,姐儿醒了我替你带。从前都是小钰帮你,现在小钰走了,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苍白一笑:“皓哥儿刚搬进紫藤院,恐怕有些不适应,娘不若等皓哥儿适应新环境了,再来帮我照顾姐儿。要是娘只顾着姐儿,而疏忽了皓哥儿,父王该恼我霸占皓哥儿的外婆,让皓哥儿落了单了!反正我晚上带,娘白天带也一样!”
上官茜的嘴皮子动了动,尔后灿灿笑道:“难为你这么替皓哥儿考虑,我总说他做哥哥的,应当让着弟弟和妹妹,而今却是弟弟妹妹让着他了!”
水玲珑就附和道:“皓哥儿一路吃了不少苦,大家关心他是应该的,虽说弥补不了丧失父母的缺憾,但多一点温暖也是好的,希望他能今早走出心底的阴影吧。”
上官茜的眼神闪了闪,似叹非叹道:“是啊,比起哥儿和姐儿,他真的……太不幸了呢!”
水玲珑不语,仿佛很悲伤的样子!
上官茜顿了顿,笑道:“不过他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你父王前些日子与说要将皓哥儿归到你和小钰的名下,以后小钰和你就是他父母。”
意外之意是,皓哥儿将成为你们的嫡亲长子!
水玲珑的黛眉一挑,无比愕然地道:“父王……父王要把皓哥儿过继到我和相公名下?成为……哥儿和姐儿的大哥?”
上官茜笑眯眯地道:“是的呢!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高兴坏了!这孩子苦了四年,总算有了根,也总算与别的孩子一样有了爹娘!”
水玲珑沉默不语!
“只提了一下,具体的还得老太爷点头才行。”上官茜看向她默不作声的样子,笑容一僵,难为情地道:“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碰到这种事儿,谁高兴得起来?皓哥儿是他小侄儿,她定百般呵护,但倘若变成她儿子,那种感觉就大不相同了。哥儿才是她和诸葛钰的长子,凭什么皓哥儿摇身一变抢了哥儿的地位?这不公平。水玲珑酸溜溜地道:“怎么会不高兴?玲儿的孩子就是我和诸葛钰的孩子,我会待他视如己出的。”
上官茜端起茶杯,掩住唇角一个阴冷的弧度。
一连数日,上官茜都非常恪守本分,晚上与皓哥儿同宿同眠,白天皓哥儿上学她就待在房里帮水玲珑照顾姐儿,也再没提任何过分的要求。一切平静得让水玲珑几乎以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许上官茜就是想带着皓哥儿与她培养感情,不管她接受不接受,老太爷回来看到皓哥儿住她的院子,或多或少都会认为他们挺投缘,那么,皓哥儿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和诸葛钰的长子了!
而一旦成为长子,就有了与哥儿竞争王府继承人的机会!
所以,上官茜打的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是吗?
就在水玲珑以为上官茜真的是想替皓哥儿谋求一个锦绣前程之际,郭焱终于寄来了飞鸽传书,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撼了整座王府:皓哥儿中毒了!
东正厢的梨花橱后,皓哥儿面色发紫地躺在床上,胡大夫扒了他衣服,用针灸疗法替他实施着抢救。
水玲珑的房间,诸葛流云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冷幽茹面无表情地坐他身旁,伤势初愈的甄氏带着安郡王、乔慧坐在左边的冒椅上,对面是泫然欲泣的上官茜,屋子中央站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水玲珑。
上官茜捶胸顿足,潸然泪下:“我可怜的皓哥儿……他还这么小,谁丧心病狂下得去手啊?”
皓哥儿中的是砒霜毒,毒药就藏在哥儿和姐儿的婴儿床下,凶手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了水玲珑!
甄氏摸着仍有些疼痛的屁股,幸灾乐祸地笑了,算计她,活该你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居然把坏主意打到了皓哥儿的头上,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怕死啊!
冷幽茹清冷的目光扫过水玲珑没有丝毫慌张之色的脸,不语!
诸葛流云沉声道:“把屋子里的人挨个严刑拷打,势必问出谁买了砒霜,又给皓哥儿的食物里下了砒霜。”
如此,钟妈妈、叶茂和枝繁都不能幸免于难,严刑拷打的定义水玲珑再清楚不过了,叶茂或许抗得过,钟妈妈和枝繁肯定会死在行刑途中。
水玲珑的素手一握,语气如常道:“不用严刑拷打了!我知道是谁买的砒霜,也知道是谁下了毒在皓哥儿的食物里!”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她指出她所谓的幕后真凶。
水玲珑犀利的目光自屋子里的一众人等身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了上官茜满是泪水的脸上,一字一顿道:“就是你!”
所有人狠狠一惊,上官茜?不能吧!上官茜怎么能下得去手毒害自己的亲孙?
上官茜先是一愣,尔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玲珑……玲珑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皓哥儿是我的亲外孙啊,我怎么会害他?毒药是在你屋子里发现的……我都没怀疑你,你反倒先怀疑起我……好没天理……”
亲外孙又如何?她还是水航歌的亲女儿呢!前世水航歌是怎么对她的,今生水航歌又是怎么利用水玲溪的。天底下,重情重义的父母长辈居多,可丧尽天良的也不是没有!
水玲珑最看不惯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反正毒药是藏在我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