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人虽呆了些却不傻,倒也知道些好歹了,这心思一正,于聚赌酒戏上面用得心就少了,竟也有了一番新的面貌似的。
贾琏见薛蟠变化如此,知道凭一己之力难有此结果,定另有高人相助。观察了一阵子,套了几次话,推断出幕后之人应是宝钗。不由感叹,倒也闭紧嘴巴不向外人透露。他知薛蟠不想让妹子有了这等干预男子事业的闲话传出,想来明白这不是女孩儿应做之事,对其闺誉影响总归不是好的,因此瞒着。自己难道还比不过薛呆子么?自然也帮着隐瞒。薛蟠有了正事可做,闲暇时也由贾琏带擎着去好友亲朋做客玩乐,或去酒楼尝鲜戏院看戏,也长了见识,识了人脉,加上有母亲在耳边常念叨贾琏的好,工作之余劳逸结合,对贾琏越发亲近心服了。
这日因宁府中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置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便在会芳园游玩,先茶后酒,说笑取乐。已至中午,跟来的宝玉面上已有了倦怠之色,欲睡中觉。秦氏自告奋勇请领宝玉安置,贾母见是她便晓得她行事素来妥当,便准了,让秦氏携了宝玉去安排。
凤姐儿和众人玩了一时,也觉得困乏,便想回去歇歇,无奈众人兴致很高,都还没走,自己也不好提的。忽有平儿上前来对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凤姐儿思忖一回便摇摇头。贾母一眼看见凤姐儿和平儿互动,便笑道:“凤哥儿怎么了,可是琏儿想你叫你回去?罢了,没得叫你们小夫妻的因着陪我们这些老的不得聚聚,这便去罢!”众人听了笑起来。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就爱拿我们打趣,想是怕大家吃闷了酒拿我们醒脾呢!”这下连王夫人也忍不住脸露笑意,尤氏指着凤姐儿笑道:“你这下乖滑的!我不问你,问问平儿就知道了!”说着拿眼望着平儿笑着不语。
平儿见凤姐儿微微点头,便笑道:“实不敢瞒各位奶奶太太还有老太太,这是因为请平安脉的太医来了,在家里候着呢。因奶奶前些日子身上有些不爽快,故而这平安脉提前了三天来请。”贾母听了就向凤姐儿道:“不舒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还是赶紧让大夫看看的好。你竟也不用挪动,就在这里候着,传我的话让那太医过来给凤儿看看,我们也好及时知道的。”
当下便让凤姐儿到凝曦轩内歇着,让人唤了太医来诊脉。平儿在一旁服侍着,让凤姐儿于榻上半坐着,放下帘子,拿出右手,用帕子遮了,便让太医去看脉。自己和丰儿并丫鬟媳妇侍立一边。那老太医闭着眼,嘴里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方才站起道:“已有了结果了。还请奶奶放宽心,这并不是什么症候,乃是奶奶有喜了。”
室内静了一静,方才鼓噪起来,凤姐儿一呆随即一喜,紧攥了平儿的手说不出话。丰儿见状,赶紧上去喝住丫鬟媳妇,命其保持安静。凤姐儿道:“你,你说得可是真的?这……这到底是……”太医笑道:“绝无半点虚言,这喜脉最是好诊断的,老夫行医数十年了,如何连这个都看不出?已是两个多月的脉象了,奶奶还要好好保重才是。”
凤姐儿一手下意识抚上小腹,心中喜悦无限。又听得太医说道:“前一次诊断便似有此感,但终归时日不长,脉象不显,不敢贸然说出,老夫当时便让奶奶注意饮食少些操劳,为的就是怕有碍于胎儿。如今应验了,真是要贺喜少奶奶了。”凤姐儿笑道:“多谢您老费心!平儿,拿上等封儿谢谢太医,出去见了太太和老太太告诉她们一声,不用为我担心了。丰儿,替我送送老人家。”
一时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并尤氏都知道了凤姐儿的喜讯,都笑着进去要看凤姐儿。贾母坐在凤姐儿旁边,按住她不要她起身,笑道:“如今你也是做娘的人了,万事都要小心为上。好好将养着身体,改日便可生个白胖孩儿,可不是喜事!我这会儿倒想起那天琏儿跟我说得玩笑话,不想竟成真的了,这琏儿,竟有什么神通不成?”一旁邢夫人王夫人都笑问是什么话,贾母便讲了当日贾琏和自己单独谈话之事,便把众人听得乐的不住,连凤姐儿也少有的脸红了。
贾母等又和凤姐儿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无非要她好生保养莫过劳动身心的话。尤氏见众人为了不扰凤姐儿休息都散了,便命丫鬟端上红枣桂圆糯米粥和鸡丝野菌煲给凤姐儿,要她填填肚子。尤氏笑道:“刚才在席上你也没吃什么,先拿这两样养养胃也是好的。如今你是双身子,这些也都是滋补的,最有好处的。”凤姐儿一闻香气,不由得觉着腹中有些饥饿了,便笑着谢过,让平儿用小碗各盛了一份,吃了起来。待喝完了,尤氏让凤姐儿先休息一阵子,再回府不迟。
却说另一头,宝玉在秦氏房中午休,悠悠而醒,回忆梦中之事,不觉啧啧称奇。他于梦里识得仙女警幻仙子,在薄命司看得金陵十二钗册本。本来正副册都是好好的,有图有字,却在他观看歌舞,尝茗品酒后被赶来管书仙女抓住,向警幻仙子哭诉书册被他看过后竟被泼墨所污,已是辨不出原来面目。警幻仙子大惊,带了宝玉赶去一瞧,果真如此,但只见被书柜中唯金陵书册被污,墨色犹新,说不是刚刚看过的宝玉干的是谁干的?
宝玉很委屈,自己什么都没带,也不具备作案动机,虽是嫌疑人可并不表明就是自己做的啊。定是有人趁机陷害了自己。两人争执不下,唯有请警幻做主,警幻看书册只余几页干净的,早就心疼不已,心里有怒气,对两人都没什么好说的,各打五十大板。先便令管书仙女另找纸张笔墨按原书修补,虽可能有遗漏却也管不得许多了,只求先不被上仙检出为要。对宝玉则是板起了一张俏脸,冷了声音道:“我本不该将你这浊物引入这清净女儿之境,如今可不是坏了事!此事虽可能非你所为,却是因你而起,若是早知如此,我就不顾及宁荣二公的面子,竟误了我接绛珠妹子之事!原想还将我妹可卿许配于汝,领略仙闺幻境之风光,改悟前情,现在却是不能了!”
、31家常之事
一旁众仙女都叫道:“姐姐莫气了,姐姐也是受人之托,原没想到会有此一劫。万物运作,逃不出个缘法,焉知今日之事不是天意所为?只如今这人可怎么处置,还全凭姐姐拿主意。”警幻冷笑道:“还有什么话好讲的?罢了,也是我多事才惹得今日之祸事,若是上仙问起,全让我担了就是。此人此地也不宜久留,让他去往迷津中回去罢!”说完领着众仙女拂袖而去,只留一个还在原地,却是那个看着迷津的仙女,叫了宝玉和她去。宝玉已是战战兢兢,身不由己地只得跟了去。
果真至了一处荆棘遍地,狼虎同群之地,但见眼前唯一道黑溪相阻。有一个小木筏子停在边上,上有两个人,一个掌舵一个撑篙,穿得黑蒙蒙的,看不清五官。那仙女道:“去罢,还等什么?”便推他上了木筏转身不见了。宝玉呆呆站在筏子上,任凭那两人摆渡,晃晃悠悠将至对岸还未至时,听得溪中水声响动,冒出许多夜叉海鬼,将吓得尖叫的宝玉拖将下去。
宝玉数次挣扎,方才转醒,但觉汗湿衣襟,回想前事,说不出的害怕怅迷。又躺了好一会儿休息,才有力气喊丫鬟过来服侍。众人见他脸色不好,问起只说做了噩梦,便喝了两口端上来的桂圆汤,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替他整理时,宝玉不经意一着眼,看她越觉熟悉,细细一想,竟和强带他去迷津的女子相貌极像,不由得心中一惊,已然起憎,推开袭人,只命晴雯上来服侍。袭人不明就里,也不敢问,垂手退下。
遂至贾母处,得知凤姐儿喜事,不由得也为她高兴。宝玉又和姐妹们说笑一会,神清气爽,将中午之事抛开。待吃完饭,回到屋里,见袭人不在,心里竟轻松几分,宝玉于是便与晴雯麝月说笑玩耍。待袭人款款而至,宝玉见灯光朦胧之下她的样貌越发迷糊,仿佛就如梦中一般,心里发毛,不理袭人,转身上床躺着了。众人见了宝玉如此,也只道他累着了,便服侍他安歇。
贾琏得知凤姐儿有孕,喜得不得了了,忙令丫鬟传令管事媳妇今后无大事不要来打扰她,又招齐丫鬟训话,叫她们好生看护凤姐儿,不得偷懒。在和太医研究了这段时日的饮食方子后,特地开了个小厨房,叫下人好生洗净肉菜细细按每日制定的食谱做出来给凤姐儿食用。自己将差事能推得都推却了,尽量多陪着凤姐儿。凤姐儿见贾琏这一阵忙碌,心里诧异却也不多说什么,也想好生休养十月生出个康健的孩儿,明白他的做法有益无害,就顺从贾琏这样做了。
凤姐儿开始每日无所事事起来,这让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她很无趣。想着那些管事媳妇没了她的约束背地里不知怎么念佛称愿,心里就不舒服。按着贾琏的安排,每天都要到院子里走走转转,再和过来看望的邢夫人王夫人,并尤氏秦氏和姑娘们说说话,这样的日子一久了其实就没什么意思了。
一日,凤姐儿唤平儿时却被丰儿告知她被周瑞家的找去,两人不知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事。不一会儿,平儿便回来了,凤姐儿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平儿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叫刘姥姥的村妇不知怎么寻摸过来了,她姑爷祖上做过官,也姓王,因同姓便和奶奶娘家连了宗,认作侄儿,却是有亲戚之宜的。如今他们家败落了,刘姥姥和他们一处过,家里也只有几亩地在田里过活,论人口也还有她女儿女婿一家子罢了。因这些日子艰难,想来上门攀攀交情,叫奶奶帮帮的意思。”
凤姐儿笑道:“怎么找上我了?应该问问太太才是。是了,想是太太如今事多,能推的都推了,这才找到我这里来。也罢,就给她问问,大不了给些银子就是了。”便让丰儿去请示一下王夫人,自己低头思忖一番,这刘姥姥还是个奇人,就这么过来了,不说别的,这份胆识就不错,让枯坐在家的凤姐儿难得起了好奇之心。如今帮衬她家几十两银子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莫大的恩惠。凤姐儿自怀孕以来,格外疼惜腹中孩儿,也在闲暇之时和王夫人聊天受了影响,也想学着做些斋僧敬道,惜老怜贫舍米舍钱的功德事,给孩儿积福。这刘姥姥就是现成的一个很好的对象,如此要施舍,莫不如亲自去了,更显得自己心诚,让人家承足自己的人情。再者,刘姥姥是打着王家人旗号来的,除去邢夫人王夫人不谈,她也是最好的接待人选。
眼见已至午时,平儿便叫媳妇们传饭。几个妇人捧着白瓷捧盒,另有丫鬟上前端过菜肴,一盘接一盘放在炕桌至上。凤姐儿看时,有荷叶粉蒸肉,桂花紫米藕,肉末茄盒,干拌墨鱼丝,蛤蜊粥和豆腐鲫鱼汤等。因问平儿道:“二爷今儿中午可是去薛姨妈那儿吃了?”平儿笑道:“正是呢。奶奶不记得了,二爷今儿早上还说过,他这段日子便没空去看着薛大爷,所以和他商量着去家塾读几天书养养性子呢。”凤姐儿笑道:“是了,我记起来了。不过那个蟠哥儿可不像个读书料子,可不要给人家捣乱才好。”
一时饭毕,凤姐儿便到了前厅,命人请刘姥姥相见。见是一个衣着朴素却浆洗的很干净的老妇人,一双眸子闪着精光,脸上堆满了笑,牵着一个小孩儿,见了凤姐儿忙拜下请安。凤姐儿忙命人扶起,让了坐,就此攀谈起来。只刚说了一半,便遇上贾蓉过来借玻璃炕屏去给贾珍会客时摆摆。凤姐儿知道着一借说不定就难要回来了,再者也是自己陪嫁之物,心里不愿,脸上却笑着和贾蓉打太极。推诿了一会儿,贾蓉已是有些急了,凤姐儿见了他也可怜这才不逗他,让平儿拿了库房钥匙自去妥善料理,叫几个人去抬去,务必要把它抬回来。
凤姐儿瞅见丰儿回来了,故又和刘姥姥说了几句,知道她没吃午饭,便将刘姥姥请去东边屋里去用午饭,丰儿便上前说了王夫人的吩咐,和凤姐儿料想的也不差。待刘姥姥吃完饭,凤姐儿便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也把家里情景讲的不太容易,见刘姥姥面露难色,方才把话回转过来,开口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若是刘姥姥读过书,便觉得用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话形容她的心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喜得跟什么似地,端的是心花儿都开了。
凤姐儿见状,之抿嘴不语,又添上一吊钱与刘姥姥坐车。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凤姐儿最是熟稔,于是只把话儿讲的漂漂亮亮的,就让周瑞家的送刘姥姥回去了。
一时之间又觉着有些困乏,凤姐儿便回了屋,躺倒在床上歇了中觉。贾琏吃过酒回来了,怕酒气熏着凤姐儿,自去沐浴了一回,洗漱毕才神清气爽地去了内室。见凤姐儿正睡着,不由的也觉得双眼渐愓,四肢劳乏,便脱去外衣,躺在凤姐儿之旁,也跟着睡去了。
凤姐儿这一觉睡了有一个时辰,睁眼便看见贾琏也也睡着,不防吓了一小跳。贾琏感到动静,揉揉眼见凤姐儿半坐在床上看他,随手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笑道:“休息得还好?吃得觉得还合口味?薛蟠那小子听说你如今在家里养胎,还特地从自家铺子里拿了两斤上好的东阿阿胶让我给你带去—正宗的黑驴皮与狼溪溪水熬制的,这么多的还是少见,于你身体很是有益。我拿了半斤给厨房熬粥去给你晚上尝尝,剩下都放你那里收起来,以后用。”
凤姐儿吃吃而笑:“你还当它仙丹一样,虽是好东西,也不用自家独享—拿去给老太太些,到底是份心意呢。”贾琏笑道:“都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罢。”见凤姐儿想起身,便拿来外衣给她披上,拉着她慢慢下地。凤姐儿笑道:“这肚子还没大起来,你就这么小心,不怕人笑话,我倒要羞得不得了了!”贾琏一笑也不说话。
及唤平儿端来茶水,二人收拾整齐到炕上说话。平儿拿出一个小匣子,对凤姐儿道:“奶奶,刚才周瑞家的送来四支纱堆的新鲜样儿的宫花,是薛姨奶奶给奶奶的,奶奶那会儿正睡午觉呢,我便收下来了。”凤姐儿翻看了一回,道:“别人都有么?”平儿笑道:“家里三位姑娘并林姑娘都有的。”凤姐儿点头道:“这也是她的心意,最惯从小处入手让我们承她情呢。”又命平儿去把床格子里的一个檀香木质小盒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