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听了便道:“罢了,我换过衣裳就去。”那丫鬟行了礼就退下了。凤姐儿坐到梳妆台前;捻起一枚螺子黛轻描了眉毛,再用手指颉了一抹玫瑰胭脂膏子点于唇上;余者轻拍双颊,便觉红润可爱,且有甜香飘出。让平儿梳了朝天髻,戴了一对金嵌花嵌珍珠宝石头花,并两支赤金长钗,双鬓插了瑶池清供边花,穿了宝石红撒亮金牡丹花的绸缎长袄衣裳,外披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的大毛斗篷,穿了鹿皮靴子,手上套进羊羔皮筒子里,叫丰儿捧了瓷质暖手炉,便出了屋子,摇摇地向邢夫人处去了。
到了邢夫人住处前厅,便有丫鬟迎上去,替凤姐儿宽了斗篷,引着凤姐儿进了里屋。凤姐儿一见邢夫人便要行礼,邢夫人忙一把扶住,拉了她上炕坐着。待丫鬟奉了茶,邢夫人看着凤姐儿才叹道:“这样冷的日子,本不该叫你来的。无奈此事须得和你说说,免得你到时怨我不早告诉你。”
凤姐儿听着就像没好事的样子,不由得心生警惕,提了一口气道:“原是无妨!本来也要去各处请安的,太太这是关心我,我怎么不明白呢!有什么事,就请太太说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邢夫人看她绷着脸,握着凤姐儿的手笑道:“知道你厉害呢,可是形势比人强,你有委屈不要忍着,慢慢回去想法子就是了,小心身子要紧。”
邢夫人慢慢地道:“如今你也怀上孩子了,全家都替你喜欢呢。老太太考虑的细,想来琏儿在这段日子身边无人服侍,未免不美,因此要给他找个丫头开了脸放屋子里。一则不至于他缠着你扰了你和孩子安静,二来也是为你和二爷着想,你既有个贤惠名声,也可让琏儿身心舒坦些,何乐而不为呢?昨儿个就和你姑母还有我讲了这事儿,只因你不在府里,琏儿出去应酬,老太太还没个人选呢,也没叫我们知会你们。我这是避了众人来告诉你的,在老太太对你有话说之前可不要露了风声。”
见凤姐儿低了头不说话,邢夫人抚摸着她的背说道:“你也想想看,如今琏儿房里除了你再无别人,本来就惹眼的。这样的年纪相貌,这样家世身份,说出去有谁信?便是让人知道了,也是拿他玩笑打趣。你现下已怀了孕,更没有理由拦着了。与其等老太太发话,不如你早些醒悟物色人选,挑个老实听话的,起码不会捉妖和你对着干,歪缠琏儿和你起了嫌隙。你若想不过弯儿来,那就只有别扭着,苦了自己。”
凤姐儿抬起头来对邢夫人笑道:“多谢太太告知,我已全明白了。太太这是劝我为我好呢,我自然不会不识好歹。”邢夫人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很好。趁老太太没发话,和琏儿商量商量罢。”
凤姐儿微觉惊讶,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道:“太太怎么这么说?难道二爷还有什么妙策不成?”邢夫人笑道:“老太太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琏儿对你的爱惜维护众人都看在眼里,都晓得你们小夫妻和睦,因此也有了计较,怕贸然放一个丫鬟惹得琏儿不悦是小事,要是不理解老太太这份苦心可就是大事了,但又不好不放个人,所以才在踌躇之中。你劝劝琏儿,看看能和老太太就这个因由可推拒一二,虽说不能完全推却了,却可延个一两个月的,无论怎么讲,都是好的。”
凤姐儿一想,便笑道:“原来如此!太太说得不错,这事儿我且放心上,慢慢计较。”邢夫人点头道:“就怕你着急什么都不顾了,现下稳住了就好。”凤姐儿笑了笑,转而说道:“前些日子孝敬太太的鹿茸血子膏太太觉着如何?大冬天里,吃着这个最是补得。”邢夫人笑道:“难为你搜寻了给我,老太太那儿也不多的,不必再送了来。这东西吃着虽好,到底珍贵,只这个便很承你的情了。”凤姐儿笑道:“太太这话说得,有好的还不孝敬太太?我倒忘了这层。如今厨房里新进了狍子肉,烤着吃最是鲜嫩的,明儿就给太太添了做菜。”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方才散了。临别时,凤姐儿叫平儿拿了一只锦盒,里面装着何首乌的,给了邢夫人。邢夫人会意,笑着让丫鬟接了,嘱咐婆子丫头们好生扶着凤姐儿回去。
凤姐儿回了房,换了衣裳卸了首饰,坐在炕上想了一回,直至平儿端了山珍鸡汤来给她食用滋补,方才罢了。喝完汤,凤姐儿一手拉着帕子,微眯着双眼想着邢夫人的话,叫来丰儿,在耳边嘱咐几句,便让她出去了。凤姐儿晓得无论怎样都要找一个听话的丫头坐上这个位子,这也是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唯一能争取的事。从现在开始物色也不算晚。
最好找自己的陪嫁丫头,福儿是个例外,已被她赶回娘家庄子上去了。剩下平儿丰儿都是死契,对自己也都忠心,好控制。丰儿老实不灵活,将来若是让她做个有名无实的通房丫头,指不定会被有心人套出什么话来。而且丰儿品貌不出色,从哪方面看都比平儿差了一个档次。
平儿是跟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最熟知自己,有才干会做人,长的也好能说会道,关键是她很清醒,清楚自己的位子,不该有的野心没有。其实凭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再进一步,履行陪嫁丫鬟应有的职责,但她始终都很冷静,对当初福儿的突然提升没有羡妒,没有不平,把自己只定位为凤姐儿侍奉丫鬟,除非有凤姐儿明确指示,不会去做多余的事。
凤姐儿看着一旁收拾碗碟的平儿,越看越觉着自己主意不错。心里安定下来,只等着贾琏回来就和他商议。
直至晚间,贾琏才回来,喝的脸上红红的,脱了外衣便去沐浴。凤姐儿让丰儿端上醒酒汤,又拿了醒酒石让贾琏含了,这才觉着好些。贾琏觉着身上去了酒味,这才靠着凤姐儿在床上躺下,凤姐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见他眼皮渐渐合上,呼吸放缓,便不欲再扰他,但想起今日之事,心里只是放心不下,试着拍拍贾琏,轻声道:“你要睡了么?”
贾琏忙睁开眼,见凤姐儿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要与我商议么?”凤姐儿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今儿太太找我,说了一件事儿,可把我愁上了。”贾琏见此,笑着配合道:“是什么难题,竟愁倒了二奶奶,说出来,我替你打算。”凤姐儿看他一眼,道:“老太太有意给你指个屋里人呢,如今我怀着孩子,家里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看样子是拦不住了!你要是心里有我,就让我给你挑个好的,省得让老太太派下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
贾琏一呆,叫道:“怎么又要指人来了?真是,还嫌麻烦添得不够!”凤姐儿眯眼看贾琏不似作伪,心情也好上不少,笑道:“怕了?知道厉害了罢!我已经想好要给你挑个顺心的,反正迟早都要有个人,不如自己先下手,以后也能拿捏得住。”贾琏听了,纵使满心忧虑,也不由得笑了,搂住凤姐儿道:“滑头!是你拿捏的住罢!罢了,那你就去挑吧,真是难为你。有了人选,改日报给老太太,就把人养起来得了!不过每月多出二两银子一吊钱,还是蛮值得!不过是装个样子,只要她有眼色,我们也就给她脸面。要是不听话,随你处置。”
凤姐儿心下再无担忧,笑道:“我想让平儿顶这个缺。平儿样样都是好的,就算拿到老太太那里去说也是无话的。”贾琏想起原书中平儿就是通房丫头,倒也无话。只是有些可惜这么个女孩子,想着以后和凤姐儿有了子女,让别人挑不出什么了再暗地给她寻个好人家,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可不能耽搁她一辈子。
二人又议论了一回,方才吹灯歇了。次日一早,凤姐儿起身梳洗毕,支开众人,留下平儿。贾琏本也想溜的,无奈凤姐儿不放。凤姐儿细细与平儿说知此事,叫她只管拿了这个名分,其他事不用平儿去想。平儿见凤姐儿执意,明白已无可改变,只得跪下磕头谢过凤姐儿抬举。贾琏见了在一旁插话道:“你以后好好听奶奶话就是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别人要是问起自己斟酌着去答。知道你是奶奶身边得力的人,总要和她一条心到底才好。”
凤姐儿听了贾琏言语,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心情愉快,便赏了平儿一副镶金头面。平儿心下透亮,也是松了口气,既得实惠又免得和主子离心,如何不乐意,便又磕下头去谢凤姐儿赏赐。凤姐儿笑对贾琏道:“我这就带她去见老太太,早些定下为是。”贾琏道:“去罢,早些回来歇着,可别站久了。宝玉要是也在哪儿的话帮我问问那秦家哥儿几时来府里,我也好安排。”
凤姐儿答应了,让平儿打扮了一番就带着她去了贾母处。到了时,正赶上贾蓉带着秦钟拜见贾母。贾母对模样标致,举止温柔的秦钟很是喜欢,便命等会留下吃饭,又命带他去见王夫人等。贾母拉着秦钟的手笑着嘱咐道:“你家住得远,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只在这里。到了学堂也只和你宝叔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学。”秦钟一一的都答应了。
待宝玉和秦钟出去了,凤姐儿带着平儿上前给贾母行礼,说了前因后果。贾母不想凤姐儿如此主动,心里满意,看平儿花容月貌,言谈柔顺,也暗暗点头,对凤姐儿道:“让她上前给我细看看。”平儿上前,贾母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一回,又问她几句平常话,平儿俱恭敬答了,贾母放了平儿,对凤姐儿笑道:“我竟没有什么话好讲的了!是个齐全孩子,琏儿是个有福的,有你为他打算这些竟是什么也不用我这个老婆子愁了。”当下赏了平儿一对碧玉镯,显然极是喜欢。
凤姐儿见贾母高兴,少不得在她跟前凑趣的,贾母因凤姐儿这些日子将养,与她相处时间没有以前多,是以对她十分想念,今日见凤姐儿如此膝下承欢,虽嘴里说着要她注意回去歇着,心里却愿意她多待一会的。凤姐儿正讲到宁府后要请贾母等众人赏花吃酒,贾母忽地记起一事,便对凤姐儿道:“我前些日子恍惚听见蓉哥媳妇像是有喜了(注一),到底是真是假?”
凤姐儿微微一怔,摇头道:“没听说这个!只是知道她这两日似是卧床不起,难道竟是有喜?珍大嫂子也没特意知会我,想是当是小毛病,还在请大夫呢?”贾母笑道:“既然这么,问一问便晓得了,刚刚蓉哥儿不是在这里?派人一问便知。”话音刚落,便有丫鬟出去找贾蓉。不一时,贾蓉便过来了,向贾母凤姐儿行礼打千。贾母道:“不过问个话,你也不必亲自来的。你媳妇如今却是怎样?可是还在卧床么?”
贾蓉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她最近身子骨懒懒得,眼神也发玄,叫大夫看了却说是喜,也有大夫看了说是病的,没个一样的,不敢乱用药开方子。也曾熬了几碗不妨事的汤药喝喝看,却是没效果,大夫也没个准话,因此只得在床上歇着不动,等等看是好是坏再做定夺。”
、34流言骤起
贾母听了便道:“这可怎么说呢;连个得用大夫也没有?”贾蓉道:“父亲也在到处寻呢,也只因为先现今还瞧不出什么大毛病才放心慢慢去找大夫,家里这几天已有一群人在给媳妇诊脉,都是人云亦云之辈;却还殷勤地很,三四个人一日要看四五遍,媳妇原本没什么说不定倒给看出什么了。”贾母叹气道:“实在不行,便去太医院看能不能请一个过来看看。这病不要给拖大了。我听着倒不像是喜呢,先用药材养养身子再说。”便赐下不少滋补药材,让贾蓉带回去。
凤姐儿心中越听越是惊讶,她素和秦氏交好;此时听她似生了大病,直欲前去看看她。无奈怀着孩子;怕冲撞了也怕过了病气,不敢去。琢磨着过几天就让丰儿前去探望一番。待在贾母处用过饭,便领着平儿丰儿告退了。
凤姐儿回房,换过衣裳,召集了丫鬟婆子们,将平儿提了屋里人的事说了。平儿素来人缘极好,众人听了虽是惊讶倒也没什么。纷纷向她道喜。凤姐儿又赏了平儿四匹衣料给她裁衣裳,见她脸上平和,并无半点骄纵之色,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恭敬敬,心里也暗暗赞许。
贾琏抽了空去了一趟家塾,本是想看看薛蟠待得如何,不曾想遇到了贾蔷。贾琏站在假山石边,芭蕉叶正好遮住他大半个身体,看着贾蔷神态悠然,步履轻松地往外走,手中也无书本,竟是径自向门外走去也无人拦阻。贾琏仰头看看日头,又拿出怀表看看,嘴角一抽:这家伙居然逃学!(注一)
贾蔷感到自己肩头被人一扳,一句低喝声传来:“竟敢逃学!跟我去见夫子去!”终究心虚,不由得脚下就软了,回头一看却见是贾琏正戏谑地看着他笑。贾蔷当即拍着胸脯,小声叫道:“原来是琏二叔!差点吓坏侄儿。”贾琏斜着眼看着他道:“你这是怎么说?这才上学几天,学得这坏毛病?夫子呢,不管你?”说着便走到课室外的窗扇旁,朝里一望。
只见来了一大半人,多数都歪歪斜斜地靠在桌上椅上,没个坐像,有的在看闲书的,有的在聊天的,有的还在和别人嬉戏追闹,有的则在吃点心喝水的……却是贾代儒不在,众位小学生搞得放羊一般。贾琏看了,回头皱眉问道:“这可是课间休息?夫子如何不在?”贾蔷笑道:“夫子布置了对对子的功课就走了,盖因身上不大爽快。”贾琏哼了一声,因那贾代儒年纪大,资历老,自己也不好说他什么的,暂且将此事搁置,又向贾蔷道:“你就混日子罢,以后大了娶媳妇怎么办?干什么营生?多少人想读书还求不来呢,你倒好,逍遥的紧。”
贾蔷微微一怔,随即向贾琏笑道:“叔叔说的是。只是我本不是读书的料,到这里也不过应个景儿罢了。以后大不了也学着给府里办事,也总算是衣食无虑的。”贾琏也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自己不也没读书科举么?古时科举,比高考还难十倍,他没有这份心力劲儿,再说许多事不是科举得中就能解决的。贾琏道:“也罢!你好歹别太出格儿。薛蟠呢,怎么不见?也是没来?”
贾蔷笑道:“薛大叔不过与我一般,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听说他最近也只在自家里出力,顾不得这头。”贾琏道:“既如此,你也可以跟去看看。以后办事学着些,岂不便宜。”贾蔷道:“也是,前儿薛大叔约我去逛逛,我没空,今儿琏二叔也找他,我就和二叔一起去看看他。”贾琏笑骂道:“没空?寻摸什么正经事?你与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