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看着空寂得没有生气的四周,嘴角缓缓地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你不是见不得我指手画脚吗?那我就如你所愿……
低头看着腕上那只珠串,王夫人双眼里平静无波,幽暗让人看不到底。
这里,只有这里,阖府上下只有这里,才能让她这个二太太放松身心,不去顾虑太多,无论悲喜,不用勉强自己。
人人都道二太太是个慈善人,是个潜心向佛的善女子。的确,这对一个公侯之家的妇人来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名声。可是又有谁知道,一个真正满足的内宅女子,唯独会因为她心向佛事而得到肯定?
王夫人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一个人晓得,没有一个人,他们眼中充满了自以为是,甚至津津乐道于她的改变。
曾经的她,也和如今的凤姐儿一样,是个美丽且精明的女子。王家的女儿们,岂能是凡品?何况她们还是姑侄!
丈夫是贾母的小儿子,虽然贾母对他面上不显,但王夫人知道她还是很疼丈夫的,相比于向来平庸沉迷酒色的长子,丈夫身上那些古板酸腐的书生气真是算不得什么。当然,一开始王夫人并不怎么觉得,直到她把丈夫的那些不开眼的丫头妾侍都清除掉,只剩一个老实本分的周姨娘和一个被他护着的赵姨娘的时候,她面对老太太冰冷的眼光和别有用意的言语时,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做的有些过了。立威不是不行,但不能借此把后院扫的如此干净。让丈夫中意嫡妻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剜了他的心尖子,让他痛苦难过。儿子有一分不好受,做人家母亲的就要十倍还回来!
那段时间她深刻领教了老太太的手段,让她明白了没了老太太的在意,丈夫的爱惜,她什么都不是。
王夫人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她退让了,让赵姨娘重新耀武扬威,自己躲进佛堂,从此不问府里事。面对贾母,她除了表现的更恭敬更寡言外,将自己的心思才干藏了个严实。
日积月累,也终于有人记得她的好了,让她有了元春,宝玉,管家之权部分又再次回到她的手里。王夫人依然丝毫不敢怠慢,言行一如既往,在人面前只装个木头罢了,她早就察觉到其中的好处。
面对比她更精明更喜爱权利的婆婆,面对好文念旧呆板认死理的丈夫,她只得如此。任这那个少年时就陪伴在丈夫身边的小妾一次两次怀孕,在人们眼睛都注意这个的时候,迅速敲定大房长孙与亲侄女的亲事。
王夫人看着凤姐儿,像是看着一个更张扬活泼的自己,不过凤姐儿的境遇明显要比她好很多。有着长辈的疼爱,丈夫的怜惜,不像她,只能寄半生希望于子女,外面体面里头苦。
不过如今,大房在子嗣上可不如二房,二房光嫡子就有两个,还有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女。王夫人觉得,二房最终的胜算还是很大的。贾母偏向二房,其中很大原因就是这个。虽有贾琏这一个有用的孙子,但终敌不过自己这边,除了宁国府于他亲近,少有人扶持。贾琏也是个聪明人,很早就意识到这点,在外头结交了一批王孙公卿的世家子弟,为他增了不少底气。但是就算如此,到了分家的时候也多得不了什么呢……
王夫人眯着眼想着,念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终于感到舒心了些,但随即想到长子贾珠的病情,心中又是一沉。贾珠的样子明显是不中用了,为他以喜事冲喜不过是万不得已求个心安罢了。自己唯一可依靠的有出息的儿子就这样快不行了,王夫人每每想起心如刀绞。
眼下宝玉尚小,自己已暗地里指示元春以姐姐的身份先给他启蒙,好为将来入学念书更方便容易;儿媳李纨肚子里还有一个,但毕竟已隔了一辈,以后无论怎么样自己得的好处却又差了一头,所以先不予打算;赵姨娘也怀了一个,却是不知其好歹,十之□会肖似其母:那样一个奴才养出来的,会是什么正经东西!倒也不足为惧……
王夫人闭起眼睛,靠在榻上动也不动。凤姐儿到底年轻,好出风头,总是忍不住逮个机会要卖弄才干,一心要做管家奶奶,却不知,应趁着年纪小夫妇感情好,快些生个孩子才是正事。为人母了,自会更得长辈丈夫看重,到时想干什么不能?非得耽搁了时光,熬差了身子,到那时想生也生不了!
凤姐儿热乎拼命劲儿她看在眼里,却根本没有提醒的打算。为什么要那么好心?人家不一定听得进去呢!况且,这对他们二房真没什么不好。这样勤快爱揽事帮忙又不在乎生育的大房孙媳往哪儿找?真是亲亲的侄女才这么贴心呢!
王夫人微笑了,她信佛并不代表她就是个活菩萨。她只对自己的儿女慈悲,其他一切想阻挠她,成为她通往母以子贵道路上绊脚石的人,她只会化作怒目金刚利用一切方法将他们踢开,就如当年的她一样。
王夫人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观音像,款款地走了出去。
门外等候已久的周瑞家的和小丫头们看见王夫人出来了,低头熟练地跟在后头。“凤丫头呢?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见她人?”王夫人淡淡道。
周瑞家的忙回道:“一大早就跟琏二爷出去了,想是夫妻两个去见什么人了罢。”王夫人一怔,点了点头,想起凤姐儿昨晚上一跟她说过了。
王夫人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迎面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了王夫人连忙行礼。“这是什么样子!一点儿规矩没有,慌个什么?”周瑞家的先低喝了一声,狠狠盯着丫头。王夫人认出是赵姨娘身边的喜鹊,心中一动,沉声道:“赵姨娘怎么了?快说!”
喜鹊眼睛红肿着,听王夫人问话,方急切地道:“刚刚赵姨奶奶在炕边滑了一脚,虽是让丫头及时托住了却收了惊吓,抱着肚子喊疼,李婆子看了说羊水都破了,看样子就是要生了!”
、11夫妻齐出力
等到天蒙蒙亮时,终于从二房传出消息,赵姨娘产下一子。凤姐儿听到这个消息倒为王夫人怄了一下,撇撇嘴,打发了丫头去了。贾琏知道这就是那个贾环了,原书中烂泥涂不上墙的混小子,如今他出生了,只待李纨再生下贾兰,宝玉他们一家子就凑齐了。
赵姨娘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听着婆子们一叠声地向她道喜,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强撑着没有睡过去,命丫头把儿子抱来与她瞧。
丫头过了一会回来道:“小少爷被老爷抱去看了,老爷高兴得很,亲自给小少爷取了名呢。”
赵姨娘听了忙道:“那就不必说了,让他们爷俩亲近亲近。对了,老爷给小少爷取的什么名?”
“取了个‘环’字,就是金环银环的环字。”丫头答道。
“好,好!环哥儿,环哥儿……”赵姨娘念叨了两遍,心中得意:就算当年太太生宝玉,老爷还是过了满月才给他取的名呢,哪像她的环哥儿,老爷早早就想好了呢?这就表示老爷疼她,重视他们的这个儿子!
赵姨娘想到自己以后就有了依靠,心中一甜,女儿已被太太养在身边,指望不了她什么,可是儿子就不一样了,只要他由自己看着,日后出息了还不是要孝敬她?到时说不定和太太一样体面风光,看谁还敢轻视自己……
因为宁国府贾蓉婚事在即,两府人穿梭忙碌,所以贾环的满月宴没有怎么大办,加上又是庶子,贾珠又在病中,只请了家里几桌人聚聚而已。赵姨娘虽然不满,却也不敢说什么,王夫人本就心情不好,她还不想触霉头。
贾琏特意去看了贾蓉,发现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为娶媳妇这件事高兴。贾琏笑向他道:“你也是大人了,还是这么个样子。快娶亲的人,看着一点也不像。”贾蓉也笑了笑,并不回答。
正在这时,贾蔷进来了,见了贾琏愣了一下,打了声招呼,好像有点不自在。贾琏一看,想他们应该是有什么私事,不想让自己知道,便又对贾蓉贾蔷两个道:“你们要是有正经事,就去忙罢。成亲在即,不要搞出什么乱子。”
两人听了贾琏暗含劝诫意味的警告,都诺诺垂手应了。贾琏觉得无趣,便走出院子,正巧碰上丫头请他过去和贾珍说话。
进了堂屋,就听见贾珍的大笑声,一看,却是几个世交正坐在一起,恭维贾珍之子成家在即,今后定会多子多福等等。见贾琏来了,纷纷见礼,贾琏一边拱手一边在贾珍下首坐了下来。
众人见他们有事要谈,都知趣地离座前往偏厅去了。贾珍等他们都走了后,对贾琏笑道:“如今蓉儿要娶媳妇,少不得要你这个叔叔给他帮帮忙,我这里有这份心力的人不多,你也是知道的。”
贾琏点头道:“大哥如此才对,正是自家人才这么说呢。便是你不提起,我也是要问一问的。有什么吩咐的,大哥只管说就是了。”
贾珍很满意,笑道:“那先就这么着,我正好有一件事要托你办呢。别人我都不中意,竟是你琏二弟来最是妥当。”
贾琏忙问何事。贾珍低声凑过来在他耳边对他道:“你也是知道的,你蓉儿媳妇家里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嫁妆,小小的不入流的官儿家里能办出什么好的来?虽说我们看中的是媳妇的品貌,可到时嫁妆撑不了场面真不好看,你侄儿媳妇要是知道了心里也不会好受。这也罢了,要是因为这个让小一辈的起了嫌隙倒是不好。”
“前几个月我拿了一千两银子悄悄给他们家叫他们用这个置办,不久又送去五百两,只怕不够,人家不好意思说。前儿恍惚听见消息说置办的差不多了,就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我们自家兄弟,这点子事也不怕你笑话,竟是请你去看看,顺便再带上我这儿五百两银票,要是不足的地方再拿去办就是了。银子什么不是问题,只要面上好看为要。我晓得你是个办事得力的人,这事情就全靠你了。”
贾琏听了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手头也无事,就一口应了。贾珍拿出银票交给他,又千叮咛万嘱咐道:“若是什么衣服料子首饰脂粉,并家具材料不得好的,只管跟我说,我自去找了来,可比外头卖的强。不论怎么样,这些要用的东西,可要仔细。不怕别的,我就怕人家受了委屈。”
贾琏心道你可真对儿媳上心,正经人家丈夫还没说什么呢。看着贾珍一脸担忧又认真的样子,又想笑又不敢,想了想,对贾珍道:“不知道嫂子忙不忙的过来?我家里头的这些天虽说管着事,到底先赶你们这里要紧。若是要人来帮衬些个,叫了她来岂不便宜。”
贾珍听了拍手笑道:“你竟先提出来了,倒叫我这做哥哥的没话说了!实话跟你说,我原有此意,只是差了你又差你媳妇,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大妹妹原先就是个能人,如今在府里掌事,听说越发能干了。要是她能来分些担子,也能让你嫂子喘口气了。”
贾琏想着凤姐儿那好卖弄才干,事事爱争人一头的性子,听到这事儿指定乐意。虽说她渐渐开始帮王夫人管家,但到底管的倒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拿主意的还是王夫人,不过让她在一边看着学着罢了。如今也有了两三个月,凤姐儿早把府内上上下下的事轻章程和裁度摸了个头,就差实践了。偏王夫人有意无意不让她接触过深,只是表面泛泛而已,想来还有点防她之意。凤姐儿没少偷偷跟他抱怨,这可是凤姐儿不多的感兴趣的事儿之一,贾琏想着有机会能让她做做事儿高兴高兴也是好的,内宅女子也就那么点娱乐了。
眼下就有这个机会,宁国府里都是和他相熟至深的,尤氏性子绵软,又和凤姐儿交好,想必凤姐儿在这里不用顾忌什么,尽可大展奇才。贾珍和自己又是兄弟,对凤姐儿插手帮忙求之不得的,更是乐见其成的。
若是凤姐儿接手了这事儿,凭她的能耐,定会料理的很好。又得了名声,又得了感谢,这样的好事不答应下来才是怪事。这样,就不用非等到日后再去处理秦可卿丧事时再露脸了。
唉,说起来这还真是,从秦氏出嫁到她的丧事,都是凤姐儿出手呢,这也不知是什么缘。
虽然对秦氏之死有些可惜,但也只能略尽人事听天由命罢了。历来红学家对她的死因众说纷纭,这里面水太深,能不趟就不趟。要是最终躲不过,那也就是命而已,他一个小小蝴蝶扇动翅膀的能力真的很有限,很有限。
、12凤姐儿发怒
晚上回到府里时,贾琏见屋里一片静肃,丫头们都站成两排,垂手侍立。凤姐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还没换衣裳,见他来了,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望。
贾琏没来由的觉得心慌。询问地看向凤姐儿,发现她眼睛已经危险地眯起,更是不安了,手心里捏了把汗,脑袋里迅速把这几天做过的事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会是凤姐儿如此反常的原因。
凤姐儿挥挥手,平儿领着丫头们出了屋子,走到贾琏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让贾琏心直往下沉。
“琏二爷,这倒是回来了啊!”凤姐儿一笑,“我还以为你在路上绊了脚呢。别是有什么人拦着你罢?”
贾琏看了看凤姐儿神色,小心地答道:“是回来了。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要拦我。”
凤姐儿又笑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我看你这些天老往外跑,整天不着家,很为你担心呢。”
贾琏顺势做到炕上,听到凤姐儿这话有点儿不高兴,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一个男人,自然要出去做事,哪有成天呆在家里的道理!又不是去做什么要小心的事,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他总觉得凤姐儿笑得怪怪的,问的话好像也别有用意。
凤姐儿不笑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出去做事?怕是还顺路去会会野女人罢!”
贾琏闻声抬头,凤姐儿一把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喝道:“你还不认么?那这是什么?”
贾琏上去一看,竟是上回去宁国府喝酒时收下的那小戏子的卖身契。
凤姐儿把契纸藏在身后,不让他碰怕他抢去,嘴里还恨恨地说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想骗哪个?成天瞒着我糊弄我,原来早就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个女人养着了!还说看不上别人,就觉着打野食好吃是不是?”
贾琏步步后退,原因无他,凤姐儿步步逼上来,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手指头儿戳着他,气势一往直前。
“不是的!我没养着她,她还在珍大哥那儿呢!”贾琏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况且原先也是他不对,现在在凤姐儿的盛怒之下,他只能先辩白辩白。
“好啊,好啊!你们真是好兄弟,亲兄弟,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