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大概对他而言,这是他未完成的事,他没有办法不关心。
小夭常伴黄帝左右,颛顼议事时,又从不回避她,所以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当颛顼告诉黄帝,他任命丰隆为大将军,正式出兵围剿共工,正在煮茶的小夭突然失手,将沸水倒在了手腕上。
颛顼惊得立即冲了起来,赶忙用冷水冲洗小夭的手腕,又把苗莆拿来的药给小夭敷上。颛顼不满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心里想什么呢?”
小夭强笑到:“什么都没想。”她想继续煮茶,颛顼把她赶到黄帝身边坐着去,自己动手煮好茶,为黄帝和小夭都分了一碗。
小夭问:“任命宣布了,丰隆是不是就要出发了?”
“是啊,就这几天。”
小夭安静地坐着,耳边传来黄帝和颛顼的声音,心却飞了出去——
小小的回春堂,从后门出去,是一片药田,药田下是西河,顺着西河能进入清水,奔涌的清水会汇入东海。在西河边,她救了璟。为了捉腓腓,遇见了白雕毛球,被相柳抽了四十鞭子。她想毒倒相柳的毒药毒倒的是璟。为了帮颛顼解蛊,和相柳做了交易,不想却是心意相通、命脉相连的情人……
“小夭!”不知何时,黄帝已经离开了,颛顼盯着小夭,“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了清水镇。”
颛顼道:“我也在那里生活过,你放心,我已经命官员去妥善安置清水镇的居民。”
小夭点点头。
颛顼说:“你是想起了相柳吗?”
小夭没有吭声。
颛顼说:“我知道你和他有点交情,我也很欣赏他,我甚至非常敬佩共工和他的刚毅忠贞,但神农国早已经过去……我必须讨伐他们!”
“我明白。”小夭很清楚,颛顼已经尽力。莫种意义上,这场战争对轩辕而言,是必须,对神农义军而言,是一种解脱。这是颛顼没有做错,作为帝王,这是他必须做的,可共工和相柳似乎也没有错。
颛顼叹道:“不管我多欣赏相柳,大家立场不同,我实不希望你和他有任何牵扯。”
小夭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正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一直都清醒地警告着自己,她和相柳,永不可能是朋友。
丰隆出征前,来小月顶见小夭。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四年前,他、馨悦、昶三人来小月顶看小夭。自那之后,小夭从没有见过丰隆,也从没有去探听过她的消息,可以说,对小夭而言,这个人几乎消失了四年。
黄帝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这会儿在屋内休息,小夭不想打扰黄帝,带着丰隆去山林里走走。丰隆一直沉默,小夭想着他明日就要去领兵去围剿共工,也提不起兴致说话,两人竟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山顶。
小夭看到云霄中的紫金宫,才想起,她和馨悦也曾站在这里,但那一次,璟居然扔下了黄帝,跟了过来,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璟都不会出现了。小夭眼眶发酸,装作整理被山风吹乱的额发,悄悄将眼角的泪印掉。
丰隆指着左耳问:“是他救了你吗?”左耳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身后,这会更是毫不避讳地坐在树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丰隆。
小夭道:“是他救了我。”
“幸亏有他,我才没有铸成大错。”
小夭沉默的看着丰隆。
丰隆说:“那一次我真想帮妹妹杀了你,被他杀了的十几个黑衣人就是我派出去杀你的心腹。”
左耳插嘴道:“不是我杀的,是我和小夭一起杀的。”
丰隆说:“难怪!我也在想,以他们十人之力,无论如何都不该无功而饭,可居然被你一人杀了。”
左耳不在说话,丰隆对小夭说:“你知道我想杀你,对吗?”
既然丰隆挑明了,小夭也不想否认:“我听到了你和馨悦的对话。你们当时都情绪太激动,不够小心。”
丰隆问:“你为什么不告诉陛下?”
“当年,我在整个大荒的来宾面前,羞辱了你和赤水氏。你不计较,是你大度,但终归是我欠了你。如今,我们就算真正两清了吧!”
“你憎恶、瞧不起我吗?”
小夭摇摇头:“你从小到大,无忧无虑,唯一的磨难不过是雄心壮志没人理解,被长老看作是离经叛道的混账。馨悦却是在噩梦中长大,当别的女孩子希望得到的一条美丽的裙子时,她的愿望是明日依旧能活着。有的事,不愿做,一旦做了,就会成为心的桎梏,折磨自己一辈子,可也不得不做!当时当地,你只有选择帮馨悦,如果你为了自己和赤水氏,弃她于不顾,我反倒会瞧不起你。”
丰隆盯了小夭一瞬,大笑起来:“我赤水丰隆这辈子只向一个女人求过婚,没想到还被她悔婚了,但我一点不后悔向她求过婚,也一点不后悔以赤水氏最隆重的礼节迎娶她,她值得!只可惜,只差一点点。他没有成为我的妻子。”
小夭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不是差一点点,而是差了一颗心。你等什么时候把一个女子看得比你打胜仗还重要时,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丰隆说:“我这次向陛下请求出征,不是为了官职,也不是为了封地,更不是为了千秋功名,只是为了馨悦。陛下没有夺去馨悦的王后封号,也没有幽禁她,他只是彻底无视馨悦。但慢刀子割肉更痛,没有了陛下的尊重,紫金顶上的那帮女人个个都会趁机啄馨悦几口,不过三年,馨悦已经像是老了几百年。我想打个大大的胜仗,以陛下的性子,必定会重重赏赐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他原谅馨悦一次。”丰隆向小夭作揖行礼,“到时,求你为馨悦说几句话。我保证会派人看牢她,绝不会让她在做同样的事。其实,经过这三年的煎熬,她也绝没胆子做了!”
小夭叹了口气:“你们觉得陛下对我百依百顺,那只是因为我太了解他,从不提他不会答应的要求,像以前他出兵打高辛,还有现在他要……”小夭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很清楚,纵然我求他不要出兵,他也绝不会答应。”所以,当年颛顼发兵攻打高辛时,她冲着颛顼发脾气、吵他、骂他,却始终没有开口求他不要那么做,而现在围剿共工,他连发脾气的立场都没有,只能沉默悲伤的看着。
丰隆扑通一声,跪在了小夭面前。
小夭吓得赶忙去扶她,四世家的族长连帝王都可以不跪,小夭急道:“丰隆,你快起来,快起来!”
丰隆灵力高强,执意跪下,身重如山岳,小夭一点都扶不起他。小夭无奈下,也跪下,表明实在不敢接受丰隆的大礼。
丰隆神情十分悲伤,小夭从未在自信骄傲的丰隆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丰隆说:“我和馨悦是双生子,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是她先出生,她被带到了赤水,我留在了轩辕城,她现在会是怎么样?也许他不会有那么重的执念,也许她压根儿不会选择嫁给陛下,也许她现在过得很快乐幸福!小夭,求你!求求你!”丰隆对小夭用力磕头。
小夭说:“陛下有时候也会非常执拗,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停,但到时,我一定尽力帮馨悦求情。”
丰隆说:“希望我的功劳和你的求情能让馨悦逃过这一劫。”
小夭说:“我们可以不跪着了吗?让人看到,我会死的很惨!”
丰隆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将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压进了心底,他又变成了出身尊贵、年少得志、飞扬自信的赤水丰隆。丰隆站起身,笑着打趣:“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在做那次婚礼上没做完的事呢?”
小夭直接一大掌拍在了丰隆的肩膀上,很是哥俩好地说:“你就别傲梦了,好好去打你的仗去吧!”
当年,小夭住在小祝融府时,言谈举止很是男儿气,有时候丰隆都觉得,小夭是男扮女装。后来也不知道是小夭越来越女人,还是他们疏远了,丰隆再没有这种感觉,此时既觉得亲切,又觉得惆怅,笑道:“走之前,要不要祝福我几句?”
祝福丰隆,那对相柳算什么呢?小夭沉默了一瞬,摇摇头:“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和我没关系。既然我无力阻止你们,那我也什么都不想说。”
丰隆大笑,冲小夭抱抱拳:“好嘞!我走了!待胜利归来时,我们去拼酒!”
小夭微微而笑,也对丰隆抱抱拳。丰隆大步流星,向着山下行去。没有多久,小夭看到有云升起,飞向大军驻扎的方向。
明日,丰隆就会率领千军出发。小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和自己无关!但是,还是那么难受!
在丰隆出发前,颛顼告诉丰隆:这次战争虽然势在必得,但不用着急立马分胜负。先打一场小仗立威,然后采用策略,千万不要被共工诱入深山。共工的军队藏匿于深山,一旦入山,就可以化整为零,想要剿杀并不容易。否则,不会黄帝派兵几次都失败。
军队驻扎肯定需要物资从外运入,共工当年选择清水镇,是因为清水镇与高辛接壤,还可以东出大海,即使皇帝封锁了轩辕国内所有的通道,共工依旧可以取道高辛,或者由海路进行物资补给。当年高辛出于维护自身的利益,乐见于轩辕国内有争端,会暗中给予共工很多便利。利益驱使下,也会有世家大族暗中和共工来往。但是,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整个大荒都在颛顼的统治下,帝国的军队不仅有善于陆战的轩辕和中原军队,还有善于水战的高辛军队和赤水氏子弟。
颛顼告诉丰隆“紧围之”,就是从陆上。海上都严密把守,阻绝任何物资到达共工手中,不管共工的军队多么强横坚韧,但缺少衣食、没有药物,围困他们十年、二十年,迟早会拖垮他们,等军队士气溃散,意志瓦解后,在“紧围之”的策略上,在“徐徐剿杀”。
丰隆出征后,贯彻了颛顼的策略,以一场小战役,将共工军队在清水镇的势力清除,把他们逼入深山,然后就开始了围困。
围困一年后,共工的军队依旧龟缩不出,反而时不时的偷袭一把丰隆的军队。他们从不和丰隆的军队正面接触,就是搞破坏,今日烧点火,明日放点毒,弄得丰隆的军队一到晚上就紧张,睡觉都睡不踏实。
在攻打高辛时,丰隆一点不着急,他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纵然大败给蓐收,但丰隆很清楚,只要稳扎稳打,最后的胜利肯定是他的!可这一次,丰隆的目的和以前不同,他要的不是名利权势,也不是自己的壮志雄心,而是想就妹妹。战争打个十年二十年,没有一点关系,颛顼等得起,但是馨悦等不起!
虽然出征前,丰隆特意去探望过馨悦,叮嘱她千万要忍耐,不管发生什么,都先忍一忍,一切等他打完仗回来,但馨悦神情冷漠,后来竟然不耐烦地走了,压根儿听不进去丰隆的话。丰隆担心馨悦熬不住,人会崩溃,也担心馨悦会孤注一掷,再做成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和颛顼之间无可挽回。
因为对馨悦的挂虑,当探子奏报发现了共工军队时,丰隆决定派兵追击共工军队,不想中了相柳的计,大败。
消息传回神农山,颛顼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丰隆虽然飞扬跳脱,可大事上从不含糊。当年,他和高辛打了十年。也从没有贪功冒进,即使大败于蓐收,被逼的撤退时,丰隆也是该舍弃就舍弃,毫不贪功,更不冒进。
因为想不通为什么丰隆会犯糊涂,颛顼越发气恼。气恼下,颛顼动了念头想要换掉丰隆。
黄帝淡淡地问:“你确定你要阵前换将?”
颛顼不确定!阵前换将,不是明智之举,尤其丰隆的身份特殊,如果此时换将,相信风流史真败了的人会说:黑帝不信任中原将领,一次败仗就换了大奖;而不相信丰隆是真败了的人会说:我就知道那些中原将领藏有异心,肯定会勾结叛逆,陛下以前被蒙蔽了,如今终于看出来了。
颛顼怒火平息。冷静下来,他对黄帝说:“我相信丰隆。不打算换掉它。但我想亲自去一趟清水,弄清楚他为什么会贪功冒进。”
黄帝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小夭却突然说:“我想和你一块儿去。”
颛顼心里很愿意,理智却不想小夭置身险地:“这不同于和高辛的战争,会有危险。”
“我一直呆在你身边,你没有自信自保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和外祖父都不会同意你去。”
颛顼笑道:“伶牙俐齿,就会狡辩!那我们一起去!”
三日后,安排妥当一切,颛顼带着小夭秘密赶往清水镇。
昔日繁华的清水镇已经人去屋空,经过回春堂时,颛顼对小夭说:“所有清水镇的居民都迁到了附近的城镇,分了田地和屋子,待战争结束后,如果他们愿意回来,可以回来。”
小夭默默的点了点头。
整个清水镇都变作了大军营地的一部分,屋子被征用,丰隆住在属于涂山氏的一个宅字,恰是璟曾经住过的宅子,丰隆赶出来迎接颛顼,精神很萎靡。
颛顼未提战况,笑道:“这是镇子上最好的宅子,我若不住,也没人敢住,索性就拿来住了。陛下怎么知道这是涂山氏的宅子?”这种琐事可不会有人去奏报颛顼,否则颛顼每日光看各种奏报都看不完。
颛顼道:“以前我在清水镇住过几年,对这里还算熟悉。”
丰隆十分诧异,几年可不短,想来发生在他和颛顼认识前,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陛下那是还在高辛吧?难道陛下那个时候就在为今日做准备?”
颛顼笑道:“一半一半,那时我可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继位,只是想来看看让爷爷和叔叔都头疼的硬骨头。当然也免不了会想,如果有一日,我要来啃下这块硬骨头,该怎么办。”
丰隆很是羞愧,低着头说:“必须的策略非常好,但我让陛下失望了。”
颛顼放慢了脚步,拍拍颛顼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百年的相识,一次胜负不会让我对你失望,我倒更担忧你会对自己失望。”
丰隆沉默不语,神情复杂。
行到一处园子的月门前,丰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陛下,这几日就住到这里。”
颛顼虽然知道璟曾住在这座宅子,但他并没有来过,所以没有什么感觉,小夭却对这个园子很是熟悉,璟当年就住在这里。
炎炎夏日时,廊下会挂这一排风铃,是用终年积雪的极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红色、竹青色……配合着冰晶的色彩,雕刻成了各种花朵的形状。微风吹过,带起冰晶上的寒气,四散开来,让整个庭院都凉爽如春。庭院中开满各种鲜花,有茉莉、朱槿、玉桂、麝香藤……
小夭走进圆月型的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