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凑上前一看,是一根梅花钗,通身由藤木所造。 在底端雕上一略显粗糙的小朵梅花,用朱丹在梅花正中点上一点,看起来倒也趣致。 于是就帮苏菁插上了。
其实苏菁心底明白着,胤誐帮她选的那两件衣裳,肯定都不便宜。 绝对没有像夏掌柜所说的十五两银就能买到。 但胤誐如此坚持,她也只得装作不知而收下了。 总归是欠下胤誐的了。
所以后来在买首饰的时候,她就坚持不肯去九阿哥的铺子了。 借口说想逛热闹的庙会,在一边的小摊子上,搜刮了一堆有趣的小东西。
当苏菁取出那件彩云衣时,琴儿墨儿都在一旁惊叹不已。 纷纷对苏菁有个慷慨师傅羡慕不已呢。
三位姑娘打伴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早已艳阳当空。 都已经是巳时一刻了。 三人对视一笑,反正栖明寺就在城西门外,路不远,一路马车过去也就是一个时辰就能到。 届时刚好在寺内用素斋呢。 虽然苏菁一向出入随意,但琴儿和墨儿可不行。 幸好她们是书房内的大ㄚ头,在府里还是有点面子的,今日是福晋特别同意她们借用府上的马车和车夫出门的。 墨儿还细心的在前一晚就准备了些瓜子干果一类的,三人在车上吃吃喝喝,谈谈笑笑,愉快的出行。
一见到马车远去,躲在大门旁的高福急忙往书房跑去。
"四爷,ㄚ头们出门了。"
胤禛无奈的看了看天色,这会子才出门?
"卫成可跟着?"
"回爷的话,卫成扮成了马夫跟上了。"
"栖明寺那边可确定好了摆设?"
"是,奴才昨儿个亲自去看过了。"
高福小心翼翼的把一切打理妥当,可不敢再出任何差错。 初三那日让菁儿姑娘被十爷给拐出去一整日,四爷回来后,虽没责罚于他,但却说这次过年,各处庄子上送来的账本不清楚。 等元宵一过,要高福到每座庄子都去一趟查账。 那晚四爷的冷面孔,比之平时来的更严肃冷峻。 连福晋都悄悄的喊了他去,问起账目差额数目是否真的那么严重。 无辜的高福,真的不知道账本子出了什么问题啊。
苏菁特别交代马夫在出城前,要绕道到王熙王大人的府上。 王熙身为鸿胪寺少卿,区区一个从五品官,在京城里的身分不上不下的。 宅院并不在内城中,而是在靠近城西的西安门附近。 那天在锦绣坊遇上的王荼姑娘,正是王大人的长女。 苏菁早早就跟王荼约好了今日一起上香。
待得王荼和圆儿上了马车,五个姑娘有点儿挤迫地坐在一起,却也更温暖一点。 俗话说得好,宰相门人七品官,那么贝勒府的大丫头,竟也丝毫不比五品官千金来的逊色。 早在出门前,王荼就警告过了圆儿不许无礼。 苏菁虽自称为一名ㄚ环,但也肯定是受宠的ㄚ环。 要不怎么能让十阿哥领着她去买衣服,又让四福晋派马车送她上香呢?
出了城后,天高水清地,一整个放开了胸怀。 琴儿拉开了嗓子,开始唱起了曲子。
"拔白破夜,吐红化雪,云开雾散春晖泻。煦相接,绿相偕,东来紫气盈川岳。最是光明洒无界。升,也烨烨;落,也烨烨。"
唱毕,王荼惊喜问道:"这是不是山坡羊地曲子啊?琴儿姑娘真是厉害,一曲红日,唱出了眼前的好景好风光! 我也来唱首山坡羊吧!"
"胸中有海,眼底无碍,呼吸宇宙通天脉。伴春来,润花开,只为山河添新彩。试问安能常自在?名,也身外;利,也身外。"
苏菁琴儿和墨儿等都纷纷拍掌。
琴儿赞评:"王姑娘这词唱地可太好了! 今儿个出城上香,赏玩冬景,不正是常自在吗?虽春日未来,但也就是两三月的工夫,润花将盛开,为山河添新彩。届时咱们再一起出来,赏春追蝶放风筝,那该多好啊!"
苏菁两眼弯弯,满心欢喜。 她很少听这种民间小曲,此时听来,虽少了现代音乐的和声技巧和变化,却更注重唱曲人的嗓音婉转自如。 别有一番风味!
青春年少的几位姑娘,唱曲谈笑,赶马的卫成虽安静地赶着马,嘴角也不由得扬起一抹轻松笑意。 今儿这可是优差啊! 他是四爷的暗卫之一,平时都是要躲在暗中,不离四爷左右,时时刻刻的保护着四爷。 昨晚被告知要被派来保护几名ㄚ环,害得他被几位兄弟取笑。 没想到出了门还有曲儿好听,乐呵乐呵着呢~
栖明寺位于一处竹林里,竹林里的小径马车可进不去,众人只得下车步行前进。 卫成借口为家中老母祈福,也跟着一同前往。
竹林中的空气清新,放眼望去,一根根高耸入天的竹子,间差着从上方透露下来的阳光,不由得胸中烦闷之情一扫而空。 五位姑娘中,只有王荼自幼饱读诗书,见此美景,情不自禁的开口吟道: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墨儿名中虽有墨字,但胸中可没多少墨水,也就是多识得几个字罢了。 听了王荼这首诗,问说:"王姑娘,这诗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宋朝苏轼,苏大学士所做的诗。 苏轼很喜欢竹子,宁肯不吃肉也要有竹子作伴。对居住环境都有相当高雅的品味,这是对竹的高度评价,而竹是代表着超凡脱俗,清新高雅。他说居住的地方必须有竹子生长,哪怕那里离闹市太远而没有肉吃;没肉吃充其量叫人缺少点力气,而没有竹子的居所就会令人落入俗人之列。"
琴儿和墨儿都赞叹不已,"这位苏先生真有才学。 看看这地儿,可不正是又清新,又高雅嘛?今儿咱们也都做一回文人雅士了。"
圆儿对自家小姐那可是相当的维护。
"咱们都沾了我家姑娘的光呢!" 得意的眼神一扫,却看到落后的苏菁和卫成蹲在一旁喃喃私语。
"菁儿姑娘,菁儿姑娘~"
苏菁抬头,"什么事啊?"
"刚刚我家姑娘念诗了呢! 这片竹林这么的高雅,正好衬托出了我家姑娘的气质。妳说是吗?"
王荼脸红过耳。
"圆儿,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忽然想起了苏大学士的诗,妳怎么就能扯上一些乱七八糟的。"
苏菁不以为意,"哦~苏东坡的诗啊?我听师傅念过,但我觉得他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公子哥儿~"
王荼讶异的看向苏菁,"菁儿姑娘,妳怎么会这么以为呢? 东坡居士乃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诗词豪放不冀,深受后人之推崇。"
"我不懂什么唐宋几大家,我只知道,没有粮食好吃的人,看到了竹林,第一个想法应该是挖竹笋出来吃。 然后是砍下竹子。 竹子可是好东西啊,长的能盖房子,短的能做家具物什。 连废料都能做成笔筒杯子什么的。 竹叶能拿来包粽子,可以说,没有一丁点儿浪费的。 苏东坡能说:无肉令人瘦,人瘦尚可肥。 那他都煮出了那肥而不腻,入口速溶的东坡肉,一边又跟人说,没肉吃不要紧。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所以我觉得,他就是个不懂得怎么过日子的公子哥儿。"
苏菁随口说着,但其实手上可忙着呢。 正指挥着卫成拿短剑给她挖笋子。
王荼和圆儿目瞪口呆,琴儿和墨儿却捧腹而笑。
待得卫成挖出了几颗笋子,苏菁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向寺庙走去。
"走啊走啊~你们都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待会儿咱们不是要在庙里吃素斋嘛?请师父将这些笋子切块,放进锅里和米饭一起蒸,蒸出来的米饭可香了。我小时候额娘都这么做的。"
"妳小时候?妳额娘就是这么带着你挖笋子的吗?" 王荼问。
"是啊~米精贵着呢! 额娘就常常带我下地,去挖些地瓜和笋子,切了块跟米饭一起蒸煮,这样煮出来的米更香更有嚼劲,而且吃了容易饱。"
琴儿和墨儿不语,她们都是四贝勒府上的家生子儿,哪儿试过吃不饱的日子呢?倒是卫成圆儿幼时也是苦过来的,闻言纷纷发表意见,一路上又顺手摘了好些个可以食用的野菜和草菇。
唯一的千金小姐王荼,也只能在一旁苦笑了。 怎么好好得上香,却变成下田了呢?
走了约两刻多钟,只闻得香烟袅袅,见到的是青砖灰瓦,脚底下得石砖缝隙里长满了青苔。 这种蕴含着悠久历史的建筑物,苏菁一向是满心的崇敬。
一行人走进大殿,拈香膜拜。 卫成则将手上的一干食材提到后头厨房,去交给了小师父。 一位小沙弥接过这些食材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千金小姐们,上香路上还能采菜挖笋的。
拜完了菩萨,圆儿鼓动着王荼抽支签。
"小姐,抽支签儿吧。 问问菩萨,您这次选秀,是否能给指个好归宿?"
王荼窘迫不已,染红了脸,却也不反对。 琴儿墨儿在一旁,也嘻嘻哈哈跟着抽签。
苏菁对抽签可不感兴趣,转头向殿后走去。 在殿后的两旁,各有一厢房,右边厢房传出了阵阵的木鱼敲打声。 苏菁走过去探头一看,厢房的门是开着的。 里面有两位师父在低头念经。 菩萨像旁两侧,却竖立着两座架子。 架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燃烧中的蜡烛。 每根蜡烛后面,立着块小木牌,木牌上面都写着人名。 其中一座架子的其中三层上的木牌,竟然都是写着同一个人名。 靠近一看,竟是梅勒芳儿。 这不是额娘的姓名吗?怎么会在这儿?
一时之间心中疑惑不已,又感到有点慌张。 待得不知道过了多久,念经的师父站了起来,她才上前问:
"请问师父,这些蜡烛和木牌是做什么的呢?"
"这位施主,这些都是往生之人的家属,心中的一丝寄望。 将刻了往生之人姓名的木牌供在这里,日夜不停的烛火,是为亡灵指路,并为亡灵提供一线光明。 让往生之人的心灵,不至坠入无底黑暗之中。"
"这…… 真的有效吗?"
师父手握佛珠,"不论是安抚亡灵也好,劝慰被遗留在世上的生人也好,都是有心之人的好意啊。"
说完后转身离去,留下了犹自思考着的苏菁。 木牌下方的钮祜禄凌柱等字,是那么地微小,却在她心上重重地刻下一笔。
20、告解
苏菁自从那天去栖明寺回上香回府后,心情一直闷闷不乐。 一向乐观开朗的她,忽然变得好像走火入魔似的,想什么都不对劲。
穿越前的她父母恩爱,却在二十年结婚纪念日当天,发生了车祸,两人当场双双身亡。 留下了高额的赔偿金,保险金,和独自一人留在海外的女儿。 因为自小就随同父母出国,留在中国的亲戚她也不熟悉。 可以说,穿越后的她无牵无挂的。 虽然偶而会想起当初的老师,同学和好朋友等,就连邻居养的那条漂亮的黄金猎犬都曾怀念过,却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伤悲。
穿越后的她,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连日常沟通都有点问题的语言能力,全依赖于一个温柔慈悲的母亲。 那时的苏菁,连话都说不好,听也听不明白。 穿越前学过的那一点汉语,全是北京普通话。 广东粤语对她来讲,又是另一门外语。 可想而知,一个五岁都还不会说话的女娃,被左邻右舍取笑为呆子,傻瓜,让额娘受了多少的委屈。 偶有媒婆上门,有人家愿意娶额娘进门,额娘全部都拒绝了。 那究竟是因为额娘一心爱着凌柱,还是因为苏菁这个负累呢?
有额娘陪着长大的那几年,虽然生活环境差了些,但那种无时无刻被照顾着,被呵护着的感觉,却是让苏菁永生难忘的。 看着额娘的辛劳,额娘的疲累,额娘的哀伤,苏菁对那一点印象都没有的阿玛是抱着恨意的。 若不是他的负心薄幸,额娘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就过劳而死。
也因为这鼓恨意,即使额娘留下遗言,要她去认祖归宗,她也对凌柱避不见面。
"我明明就是梦到了小苏菁和额娘一起来托梦的。 额娘应该是和她真正的女儿在一起了吧?那她应该不会再伤心了吧?为什么还坚持要我去找凌柱呢?她明知道那不是我亲阿玛啊,还是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不肯回归纽祜禄氏族,苏菁对凌柱是一点都不愧疚的。 有所愧疚的是对额娘。 毕竟额娘一直要求她回去认回这个阿玛。
在栖明寺看到了凌柱对额娘的祈福烛火和木牌,让她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看法动摇了。
是不是凌柱对额娘也是感到歉疚的呢?
凌柱,是不是还想着额娘呢?
苏菁是不肯称他为阿玛的,哪怕只在心里想想都不愿意。
钻牛角尖钻到快疯掉的苏菁,决定到东堂去,找个神父告解,找个汉语不灵通的神父,来听她的告解。
"神父啊~希望你对听不懂的告解内容,要有耐心啊!"
"白神父在嘛?在下是来找他告解的。"
"这位先生,哦~~不,这位老爷,白晋出去,非常快回来。"非常绕口得汉语发音啊。
"哦,那在下先到里面的告解室去等他吧。"
"白神父! 白神父! 你在哪啊?"
"小青子,好久不见啊。 去年那件事,还真多亏你了。 大过年的,怎么想到来看我啊?"
"白神父,新年恭喜! 我有点烦心事,想找一位听不太懂汉语的神父听我告解。 可以吗?"
"没有问题啊,温思理神父是荷兰人,刚到中国不久,应该正在告解室里吧。你去吧,愿主祝福你。 我会常常为你祷告的。"
"谢谢白神父!"
进了告解房,苏菁见到两座黑色的小告解室,隐隐约约看得出其中一个里面有个男人人影。 于是,苏菁就进去了。
一坐下,就听得对方低沉浑厚的声音。一句 salve 证实了对方不会汉语。 虽然口音有点不纯正,但是也许这位来自荷兰的温斯理神父,拉丁文学的不地道吧。
满腹思怀的小青子,也不及深思,就劈哩啪啦的倒豆子似的,把心里的犹豫,苦楚,难过通通倒了出来。
毕竟还是有所顾忌,所以穿越的事是一句也没提。 但对于凌柱的狠心,对额娘的早逝,额娘要求她认祖归宗的遗言,她一路上京的艰难,不愿认亲的想法,还有在栖明寺见到的木牌,一件一件,没有逻辑顺序,完全按照怎么想怎么说,彻彻底底的抒发出来。
说到后来,一直强忍着的苏菁也终于哭了出来。 哭得痛哭流涕,哭的一点也不美丽,反正在告解室内,谁能见到呢。
对面的神父递过来了一条手绢,非常柔软的黄色锦缎,双眼都被泪水给模糊了视线的苏菁也不细看。 接了过来就擦眼泪,擤鼻涕。 完了居然又还递了回去,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