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绫,一身粉衣随风肆意扬动,耳朵上那桃花型的精致耳坠,摇曳摆动,摇曳间,似乎她那银铃般叮咚清脆、灵动如风的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良久之后,夜离影才猛然发觉她说了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夜离影猝然一抖,抖声问,“小姐,您说什么……‘凌寒玦’?”
“你听过啊!”方九绫白白眼,撇撇嘴,以为此女又是一个被此物的盛名吓到的人,鄙夷着说,“不就是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臭东西!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它好,有什么好的啊!”
“冰冷冷硬邦邦的臭东西!?”
方九绫蹙眉,满脸嫌弃,“就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破玉!”
形状怪异的……玉?!
凌寒玦是玉!居然是玉石么!
诀?玉?漆黑的瞳孔恍恍望着门口,手背木然一片凉,转眸间,是一片轻如蝉翼、薄如冰消的蓝纱触在那里,似月光似薄霜似碧玉,诀?……玦!
原来此‘玦’非彼‘诀’,前者为玉,后者为书!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望着那蓝纱,“那‘月华为宗,凝寒为引,阴阳合德,取诸乾坤,清天浊地,天地不分,唇亡齿寒,只在尔尔’……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没听过?”
“就是与玉华剑和凌寒玦有关的口诀!”
“口诀?没听过!”方九绫不耐烦。
“怎么会没有呢?您在好好想想?……大致是说月华剑法和凌寒玦之间有某种不可分的关系……您在想想到底是什么?到底……会不会……”
方九绫看着小离那因焦急着不知所措的模样,忽而,脑海里浮现父亲去世的情形,奄奄一息,苍白脱力的脸,紫白浑厚的唇,重重的挤出的三个字,不是哥哥,不是她,只是‘凌寒玦!’……到底那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第五十三章 一处青墓
“小离!”愤然唤她。
“嗯?”本能的望向方九绫,粉衣静静垂地,白皙小脸肃穆,娇嫩的樱唇一启一合,低声吐出一句,“到底是哥哥重要,还是那破玉重要?”
手背上那蓝纱,轻如蝉翼的触感,无声无息间,化作一把刀,锋利阴寒的刀背残忍的割着她的手,纤削的手指朝手心刺了下,她淡淡的伸手抚开那蓝纱,朝方九绫笑道,“当然是少爷重要啊!那什么破玉当然比不过少爷啊!”
“这才像话!”听她这样说,方九绫十分满意,小脸一松,松松再次坐下,倒了杯水咬在唇上,双眼迷糊的四处望望,冷不丁想到了什么,支着脸望向夜离影,叹道,“果真是没有和哥哥有那什么什么啊!”
夜离影垂头,不语,但闻方九绫自顾自的清了清嗓子,低声嘀咕说,“那东西就在哥哥身上啊,啧啧,果真是还没有发生什么啊,我还想着喝满月酒什么的呢?”
“小离,你没事的时候,就多去后山转转啊!我不要你伺候的,呵呵!”决然忘了刚刚的小插曲,方九绫奸笑着,朝神色难辨的小离挤眉弄眼说。
***
花海,琪花瑶草,雍容繁盛的绽放了大片,五彩缤纷、花草缠绵,仿佛一条绮丽灿烂、美轮美奂的锦绣铺在地上。
花海中央,一处青石亭,清池相绕,檐角碧泉,飞花碎玉。
美人玉子,立在亭中。
那男子,玉冠蓝袍,袍袖流云;那女子,素妆白衣,衣摆溅泪,正是方九朔与柳浮羽。
“若是住的习惯,就一直住着吧!要是当真不想住了,又不想回家,表哥自会帮表妹另外找一个好住处的!”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柳浮羽,方九朔柔声说。
“你不怪我?”柳浮羽凄声问。
“你是妹妹,我是哥哥,妹妹作错了任何的事,作哥哥的也不会责备!”他轻然。
“那么,可不可以……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让我和九绫一起,陪在远飞身边!”
眼眸如月,淡淡蓝光,嘴角微动,浅笑吟吟,“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柳浮羽 蛾眉微颤,螓首微点。
“若这是远飞自己的打算,我自然不会阻止……”低韵入耳,柳浮羽那漂泊不定的眼神聚拢看他,剪水的眸子溢着熠熠生辉的生动,且见他淡然伸手,指尖,修长白皙;指骨,精致均匀,只将身侧那青石柱轻轻敲打一二,又道,“但,倘若他真要这样做,我决对不会将九绫嫁给他!九绫的夫婿此生只能爱她一人,疼她一人,多一个都不可以!”
柳浮羽,浑身冰冷,如坠寒冬,梨衣颤栗,如枯枝白絮,刹那间,惨败凋零了最后的希望。
花海,泛着连绵无尽的浪花,芬芳浪花中,起起伏伏着琐碎稀疏的声音。
小离手提小竹篮,默默的站在烂漫的花海中,一身红衣随风而舞,如胭如火、如丹似霞,恰然一支幽然绽放、瑰姿艳逸的曼珠沙华。
算不算是偷听呢?她不过是替方九绫采些花罢了!真的,不是故意要听的,转身欲走,遥遥的,一声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轻唤声,那人说,“小离,你过来!”
“其实,远飞心里装着谁,表妹你应该知道的,又何必执着,天下男子何其多!”方九朔轻声一叹,转身顺手拉起小跑过来的夜离影,手掌将她冰凉的手牢牢捂紧,两人踏下青石台阶,曳地蓝袍婆娑,水面微微波澜,“远飞他……不是你的良人!”
强压下想回头的冲动,夜离影紧步随着方九朔离开石亭,只是觉得依柳浮羽那样的性子,既然可以为路远飞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这一刻黄梁梦碎也绝对不希望有人看见她的悲哀,那样的怜惜,与她,大概只是讽刺讥笑吧!
“少爷……去哪儿?”夜离影颤颤的问。
“去……看一个人!”没有回头,他说。
宽大扶风的袍袖下,他紧捂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的像个小火炉,握着她冰冰凉凉的手,她手心不禁长满了细细的汗,似是冰雪融化了一般,湿滑腻腻的感觉,她想要松开,可是,仅仅只是想了想,随即便任他捂着自己。
天边,流云卷卷,浮霞蔓蔓,飞舞着,缱绻着,缠绵悱恻。
他拉着她的手,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他们的周身景物斑斓变幻,两人的脚步,窸窸窣窣的踩过满地的枯落黄叶;两人的衣袍,随风浮动微微搭在一处,沾染了些秋凉的露滴。
晚风如歌,从巍峨的山里深处吟出,幽幽然,绕过萧萧森森的高木,发出堪堪凄凄的恰似箜篌的声音。
他们的面前,是一处青石坟墓,深沉厚重的壮丽坟墓,宁静而肃穆,隐约几分苍劲。
夜离影静静的驻在墓前,一道清冷的暮光斜斜的打在她侧脸上,她苍白的脸庞无喜无悲,扯了扯嘴,流出的声音,云淡风轻的几近破碎,“少爷,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带我来看方严的坟墓干什么?
“今天是我父亲的生辰?”慢条斯理的说了句,他缓缓俯下身,伸手撩起坟前的一只清冷的青花酒壶,将那白花花的美酒,倒在壶边两子杯子里。
她淡然,“是么?”
低嗯了一声,他端起一杯,轻然洒入脚下的泥土中,再端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默默的注视着墓碑,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跪。
夜离影淡看着他的动作,清淡的暮光中,他如玉的挺立身姿无端端被勾勒出几分萧条,身后亦是一道几分萧条的影子。
凉风习习,拂过他月蓝的衣袍,将他身后那抹影子,吹的斑驳淡化了些。
目光淡淡,望着坟墓,声音轻然,随风而动,他说,“小离,你说,人的性命是不是十分的脆弱呢?”
低头望着地面,她说,“奴婢不知道!”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九绫还在替父亲祝寿,今年的这个时候他居然就已经不在了!……而我,居然也没有见到他最后的一面!”
抬头看他,且见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身姿纹丝不动,轻描淡写的话语,似要融进天边那朦胧如梦、琉璃变幻的流云浮霞。
、第五十四章 一辈子是……多久?
流云如蒸,浮霞如火,荼荼烈焰般燃烧了整个天际,燃烧在她的眼底,她忽而记起方严离奇的死亡正是在他从蝶谷返回后不久,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嘴角一抖,“听说,老庄主是遭人刺杀的,那少爷您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九朔怔怔看她,苍白的脸庞几分掩不住的慌乱,暮然眼底一丝杀机掠过,袖袍下的大手微微握着,“活着的时候,他常自嘲着说他是‘人如草芥,命比飞蓬’。”
“‘人如草芥,命比飞蓬’……”她喃喃重复。
他望着她的眼,她的眼里装着烈烈红光,是不是她心中仇恨的火焰?……只恨不能望进她的心里,他眉宇寒霜,“父亲说,站在他那样的位置,免不了,手中沾着数不清的血,杀过数不清的人,所以会有很多人都想要杀他,他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觉得那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原来如此……那少爷您痛么?您想老庄主么?”她怅然一问……会不会像我失去老头那样的痛、那样的想?
他没有做声,她便将那茫茫目光,从天边云霞落回他的脸,若轩的眉毛上为什么牵绊着点点的惆怅,他那样爱笑的一个人,原来也是会痛的么?……伸手抚上他紧锁的眉,嘴角忽生涟漪,她慢慢笑了笑,安慰着说,“少爷您不要伤心,老庄主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人都非常关心您的!”
牵强的笑容那样苦涩的浮现在她脸上,他总能轻易的勘破她的伪装,他是疯了么,怎么会是她?第一次,在酒楼里,看见她对毫不相干人出手相救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傻丫头,这样一个傻丫头会狠心杀人么?
抬手,将她冰凉的指尖牵引着勾画眉毛的轮廓,他笑着问,“那么,都是什么人关心少爷呢?”
“九绫小姐,远飞少爷,浮羽小姐,红婶,小蓝……”夜离影正专心默默的将庄里的人都数过一遍,被握住的手指忽而收紧,她啊的一声,蹙眉瞪他,他吃人的目光瞅着她,哧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关心少爷的人啊!”她眨了眨眼,明知故犯的笑。
他不悦的捏了捏她的手,纤削的手指,赫然粗糙的触感,那是她未有痊愈的伤口,只将它们捂住,轻然,“小离你,怪浮羽表妹么?”
“奴婢从没怪过表小姐,”她那好奇心又涌上心头,“只是……”
“只是为什么她会那样喜欢远飞?”他替她说完,意料之中见她点头,目光朝着远方,他道,“只因为,远飞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其实,柳姑父他一直只想要儿子,奈何,妻妾成群却只有浮羽这么一个病恹恹的女儿,浮羽的出现仿佛是在他心头盯了一个钉子,时刻提醒他,他没有儿子的事实,因此,不论浮羽做什么事情,他总是厌烦的……”
“既然是这样么?”
夜离影黯然低头,方九朔温柔婆娑着她手指的伤口,“小时候,浮羽总是被闷在家里养病,九绫打小就不喜欢浮羽,我自然也不太与她亲近,便是远飞与她最好,最后,姑姑、姑父相继因病去世,父亲将她接来庄主,我虽一眼看出她装病,却也没有拆穿……”
夜离影想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转念间,连自己都看的出,他那样睿智的人又有什么看不出,大概只有九绫和路远飞那样的没心眼的人才看不出,便住了嘴。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居然变得如此的心肠歹毒!”
“大概是因为爱!”她想,爱情是盲目的,特别是对于柳浮羽那样一直都不被疼爱的女子,就像海面上漂泊无依的浮萍,一旦有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便可以将身心交给他,爱上他便是爱上整个世界,为了整个世界又有什么是不能弃掉的呢?
方九朔望了一眼,沉浸自我的小离,轻然一指弹在她额头,笑道,“你个小傻子还知道什么是爱么?”
她目光落在他捂住自己的手上,默默不语。
不远处,一棵花树,那繁密的枝头开满了如雪的碎小白花,那白花,簌簌而落,飞飞扬扬。
些许,盈盈纷落,在她肩头、发上,他轻然抚上她的肩膀,又道,“你说,一个死了的人会给活着的人留下点什么?”
“一堆白骨!”她说。
挑着眉,他古怪看她,“那一个活着的人会给一个死人留下点社么?”
“一个坟墓!”
他那手硬生生的顿住,幽幽的笑,“小离你真是个实际的丫头啊!”
她只管笑,不理会他。
将她头上碎花细细地挑去,青丝拢了拢,似要挽成一个髻却又松松解开,他道,“那小离你,觉得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就是一堆白骨和一个坟墓的区别么?”
青丝被他轻然摆弄,十分舒服,她觉得头有点昏,有点迷糊。
微微摇头,他支手扶额,无奈间,换了一个问法,“小离你觉得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细碎的白花,在她曳地的艳红衣摆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微微寒凉,她清瘦的身子抖了抖,淡笑道,“奴婢只觉得有点冷!”
闻言,愣了愣,轻然脱下外袍,披在她清瘦的肩上,柔声,“有没有好些!”
蓝袍如月落下柔和的光,袍袖流云开出暖花朵朵,她却微微摇头,缩了缩肩膀,喃喃说,“还是冷!”
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眉梢忽而愉悦的扬起,只将她搂入怀里,笑道,“那这样好些了么?”
嘴角荡开点点涟漪,却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倚在他宽广肩头,鼻尖,满满的是深谷的幽香。
“你看,还是活着好,活着会有感觉,晓得哭,晓得笑,晓得痛,晓得热,晓得冷,晓得耍无赖,晓得将别人当作取暖炉子!……你说是不是?”
脸颊微侧,于他肩头稍稍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似漫不经心的一语,“冷!”
双目微阖,任他温软指腹,暖羽流连在自己的脸颊,耳边,他轻笑漫漫,恍如戏言的话,却如酒香醇,魅惑醉人,“不急的,反正日子还久,时间还长,不如……让少爷我用一辈子来温暖你,可好?”
知不知道,你,终归不过是一个脑地迷糊、武功极差、却又自以为是的傻丫头!
若,那么一天,你当真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
若,我不在你身边,还有谁来保护你么?
身侧,那花树,碎小白花,扬扬飞舞。
天边,那云霞,琉璃如梦,缠绵悱恻。
她痴痴颤颤的笑了,一辈子是……多久?
倒不如,牢牢记得,此时此刻,这一分,这一秒,这样就好!
、第五十五章 美男出浴
淡淡的月光,在晦暗的夜云里,时隐时现。
薄薄的轻雾弥漫在林间,缠绕在她身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