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他居然在被子下头默默的将小手套进衣管里,边套着边说,“阿尤只穿娘亲做的衣裳,阿尤还不要被人送的衣裳,哼哼,尤其是坏人送的衣裳。”
夜离影疑惑了,“你说的是外头那个……你的半个娘亲?”
“她才不是阿尤的娘亲,她是坏人。”他努力的扯着小袖子,气鼓鼓着。
“为什么?阿尤不是自小和爷爷住着,怎么见过她?”阿离来了兴趣。
阿尤放弃的袖子,绕绕头,天人交战一会儿,捂着嘴说,“阿爹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娘亲不是别人,娘亲是娘亲,”阿尤满意的点点头,“她杀了大毛,杀了大毛!”
“大毛是……你的小猫?”
“大毛是小狗,阿尤生辰的时候,她来看阿尤,阿尤说病了病了,她说病了要吃药,阿尤说没有药,她说她有药,吃了病就会好,然后我给大毛吃了药,可是,大毛死了……呜呜……她是坏人,阿爹却不让我告诉别人,阿爹也坏!”他咬着小牙齿睛,狠狠道。
夜离嘴角的笑意猝然冷却,一股子寒气通体而过,外头,那女子关切道,“倒不知妹妹是如何和小世孙遇见的,现在她如何了,奥,听下人说的,妹妹的落了水,可是受了风寒?”
慕雪正欲张口,隔着一扇屏风,那女子暮然出声,那声音掀起了一道肃风,他仿佛看见屏风上的紫藤花应声簌簌而落,惊开了一室的死寂,她说,“我很好,阿尤也很好,还会一直好下去,无需你费心,姐姐你希望我们不好么?”
丽妃端着青瓷茶杯的手微微晃动了,笑道,“原是妹妹醒着了,是姐姐打扰了,姐姐当然希望你们没事。”
夜离影轻笑了声,那样的笑,显得突兀无礼,“那便是了,姐姐一向善解人意,这会儿妹妹还真很累,无端端被姐姐打扰了,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就走罢。”
丽妃滞住了,一屋子的人都滞住了,屋中的气息都滞住了,唯有那桌上的一株雪莲散着幽香,和慕雪手腕上的黑玉镯子,剔透琳琅。
众奴婢都惊异着,此女子居然如此不懂礼数,岂有小妾驱赶侧妃的道理,相顾唏嘘,忽而那女子又出声了,软了语调,笑的娇滴滴,又甜又腻,“雪,你过来啊,人家衣裳都没穿好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居然大清早的也不让人睡好觉。”
众奴婢想入非非、脸色红透,眼角看向世子,发现他面色未动,丽妃亦是,还笑了,“那妹妹你好生休息,姐姐先走了。”
众人随着丽妃朝世子施了礼,世子微颔首示意。
“姐姐将东西也都带走,阿尤他自是有人照顾,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恐怕只是用不着了……”女子又道。
慕雪适才微蹙眉,朝丽妃,歉然,“阿离,她太任性了,但是如她所说,其实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丽姿你费心了,还是撤了罢!”
幢幢的人影退出了房间,那欣长的身姿步到床边,撩开那一抹纱幔,夜离影正侧眸看他,“你觉得我太任性了?”
“没有,多一分多,少一分少,这样刚刚好!”他说。
两人对视一笑。
“终于穿好了!”阿尤从被子里头钻了出来,欢呼雀跃道。
慕雪朝阿尤看了一眼,两指头扯了扯小袖子,“穿反了,”又朝夜离影,“你帮他穿罢。”
慕雪转身出门,阿尤撇着小嘴唤着娘亲,夜离影朝他摸摸他脑袋,“其实,这样挺好看的,是你阿爹不懂得欣赏。”
她还是替阿尤和自己穿好了衣裳,对着镜中想替阿尤数梳两个总角,却发现自己不会,只好作罢,恰好慕雪端了早饭过来,看看她摆弄着阿尤脑袋的苦恼模样,随手便接过了香木梳子,便替阿尤梳理。
夜离影一直在旁边看他,他的动作十分娴熟,她叹道,“慕容公子好手艺,连这个都会,是过世的世子妃教的罢。”
、第六十一章 我确实是饿了
慕雪正握着头绳细细的朝阿尤头上绕,闻言停住了,阳光折过菱花镜,落在他眼里,有一点刺眼,微微低眸,他道,“阿锦她不会这些,她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打理,时常都是我替她梳髻。”
夜离影惊道,“那她没遇见你之前一直都是披头散发么?”
慕雪的心怦了下,身侧女子的脸明晰的映在镜子上,瓷白细眉娇唇,乌发散在肩头,那样的美丽,恍如隔世,正如那日,大婚的清晨,阿锦嘟着嘴坐在镜子前头,数着梳子的小齿,无辜的,喃喃的,朝他说,“夫君,这个是什么,中原的东西,我不会用啊?你过来帮我梳个髻。”
他不晓得阿锦是如何知道自己会梳髻的,他更没有看见阿锦当时抿着嘴的偷笑……此刻,他却笑了,转身拉住夜离影的胳膊,只道,“阿离,来我替你梳头罢。”
没让她拒绝,他已经按着她坐下了,他的手握着梳子从她发丝顶端细细化滑下,她的发丝像是飞泻的瀑布,映着窗外的阳光,一根根闪着金色的光芒,潺潺然,生机勃勃。
夜离影静静的坐着,他的手那样轻柔,宁她有些晕眩,晕眩中,想起了那个文,不禁有些发颤,面前的妆奁上鎏着粉金的扶桑花,仿佛连那花儿都在颤,她不由的连呼吸都轻了,闭上眼,只愿什么都不想的好。
“好了,”他浅浅的声音,化开她耳边涟漪,她睁开眼睛,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女子脸庞飞着红霞,竟是可以滴出水来,不过,却也抵不过那一只血红的发簪,扫过眉角的艳红流苏,蜿蜒如妖娆花钿。
“发簪?!”
她猛地伸手去拔,慕雪止住她的手,“别动,是你的发簪,我修好了。”
她僵住自己的手,双眸星辰,点点光打在簪子,那一处断裂,本以为再也无法愈合的断裂,正绕着玉白的一圈,完整的黏在了一处,完整的……“居然真的好了,居然是真的。”
“是用玉帛镶嵌的,估计在也不能摔了。”
“当然,再也不会了。”
慕雪望着她,那一脸无法掩饰的欣喜若狂,是为了簪子,还是为了那人呢?笑的有些苦,“是我多虑了,你应该也不会让它摔了罢。”
她微微点点头,低眸处,看见妆奁上摆着一只红漆木盒子,估摸着是他方才拿来的放簪子的盒子,那里头还有一个东西,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东西,是那把扇子,他时不时拿着手边的扇子,她一直都好奇,便指着那扇子,道,“这个?”
“扇子?”他看懂她的表情,问她,“你想看?”
她点头,其实她更想知道他为什么冬天的时候,还拿着一支扇子,“还好,我只是想知道,上头画着什么,其实我晓得你是一个博学的人。”
那精致的指尖,缓缓的将那浅色的扇面绽开了来,伴着他恍惚的声音,“估计你要失望了。”
她盯着那扇面,好似等的一个美人出浴一般,这样的时刻,她已然已经期待了许久,可是,居然是大片的空白,伴着红色的飞溅状的东西,星星点点,她说,“这个是红梅?”
“是血?”
她正接过扇子,忽而啪的一声,扇子落在地上,拾起,“你用血作画?”
慕雪敲了她的头,笑了,“不是,是阿锦的血。”
“有一次,我在书房里练字,阿锦她偷袭我,却不小心刮伤了手,滴在了上头……”他忽而想起那时候,云锦正怀着阿尤,却见了红,“却原来一切都是定数……有些事,都是注定好的,离开的终究要离开,只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嘴角噙了一抹伤,却在将要对上她的眸子的片刻,入风而化,笑,“你瞧,阿尤自己一个人都吃了好久了,你再不动筷子,就没有你的份了。”
手中的扇子,空白的扇面,那样的白色,像是不染尘埃的雪白,有猩红的液体,呈飞溅状潵在上头,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红梅,早已干涩了痕迹,却触目惊心,她微微阖住递给他,这个就是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罢。
他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入盒中,她想到了方才自己的发簪也是从那盒子里拿出来的……她无视那一点,朝他说,“我确实是饿了,你应该也饿了罢,对了,仿佛我没有看见过你同我一块吃东西……果真,还是阿尤亲啊!”
“唉,阿尤,你慢点啊!”那边阿尤早已是横扫千军过,夜离影眨了眨眼,跑了过去,但是,她没有看见,她身后,慕雪的大手,那指尖不舍的握了下,终究留不住她发丝轻轻的滑过……
吃了早饭,慕雪便去了文书局,且是自此以后,每日都去了文书局,白日不会在家中呆着了,夜离影却也没有闲着,除了照顾阿尤,她开始琢磨着亲自给慕雪熬药,定要逼着他吃药的,只是没有药材。
这日,天色本是昏暗,到了中午,更是一只麻袋套着天空般,叫人浑身上下都是晕眩的,正是昏睡的好时候,她便哄着阿尤进入梦乡,偷偷的潜出府中。
虽说练香与养药不同,但也讲究对药理的研究,只怪夜离影在蝶谷养花练香时,不够专心,要是承袭了师父一半的本事,慕雪的病情她或许是有法子的,不过现在只能凭着记忆开的几副养身的药。
埋怨着自己的无能,手指绕着麻色小绳晃荡着两三只小药包,她从药铺里走了出来。
“大爷,给点吃的吧,给的吃的吧,行行好!”
有人乞讨的声音传来,从邻着药铺的小巷。
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在乞讨,那枯木一般的五指朝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伸了过去,遍遍道,“大爷,施舍点,好几天没吃饭了……”
男子怀抱着一只缎布包裹,那里头是些沉甸甸的东西,碰撞间,发出零零当当的响声,他神色匆匆的,不耐的摆摆手,嫌恶道,“臭要饭的,滚远一点,没见大爷我忙着嘛,大爷我还有事。”
、第六十二章 天价
老乞丐见他要走,忽而慌张起来,无意的抓了男子的衣摆,那处立马一个脏脏的掌印,男子怒了,立即一脚踢了在那骨瘦如柴的身上,骂道,“该死的要饭的敢脏了大爷的衣裳,”便骂着,空出一只手擦着自己的衣裳,见擦不干净,骂骂咧咧的又是一脚。
那一脚正要落下,忽而一道红色的冷风从眼前刮过,他人就被旋了个踉跄,手中的把包袱,那动西散在了地上,金灿灿的黄金。
“哪来的畜生,敢偷袭你大爷?……哎呦,我的黄金!”他张口便骂,转神便看见满地的黄金,不急看来人,也顾不得疼,蹲着心疼的要去捡。
“我叫你捡了吗?”男子的背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魅惑笑声,他回头去看,只见一女子站在那里,裹着大红的狐裘,如火的妖娆,荼荼而烈,脸蛋绝美,身段有致,冰肌雪肤。
美人?他觉得嘴角有涂抹流出,他吸了吸,搓了搓手,色迷迷的笑了,“这位小妹妹,是打哪来的啊,真是巧了,大……哥哥怎么就没见过呢?是不是遇上困难了,哥哥可以帮你啊!”他忘了,方才是谁打了他了。
夜离影笑了,“畜生眼里当然只有畜生,如今这世道,难道畜生老一点的,就可以看得见人了?”那老乞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她侧身去搀扶。
“不知好歹。”男子听出女子羞辱他,碎了一口,调戏不成,就要去捡那金子,这可是他东凑西劫来的。
“原来畜生听不懂人话啊,我不是说了不能捡的嘛,”男子要回头骂,只听那女子轻柔又道,“老先生,金子都是你的了。”
“这是大爷的金子,小娘们你找抽了!”男子急的蹦了起来,回头就要打她,夜离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身侧的墙上正是摆着一排排粗壮的竹棍子,她伸手一推,棍子全部倒在男子身上。
一脚踩了一根,重重的横在他脖子处,男子疼的大叫,她不理睬,转眸要吩咐老乞丐捡那金子,倒不想,老乞丐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估摸着是怕惹事。
男子不知,由自嚎叫道,“姑奶奶,放开我,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问高利贷借的金子,您这是要我命,我这是要给别人的定钱,没了它,我的命就没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点绛唇’在那的。”
夜离影正琢磨着怎么整治一下他,闻声一滞,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没了金子,我的命就没了。”
“后面那句!”
男子顿悟,“敢情姑娘也是找点绛唇啊,”说着要回头,夜离影却脚上加重了力道,他呲牙咧嘴,她说,“什么点绛唇,你说清楚一点。”
狐裘裹着她严严实实的,四处也没有风,她却觉得冷的浑身在颤抖,点绛唇,他说的点绛唇,她没有听错,消失已久的点绛唇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男子说了,原是有人传出消息,说是手中有凡间之宝‘点绛唇’,定于尚日节时候,在云顶楼展出,具体时间不定,明码命价,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男子见女子未动,试图起身,嘴巴却被那竹棍啪的打了一下,女子冷冷冽洌道,“你也是买点绛唇的,就这点银子,居然……”师父的心血,岂不是无价,竟是让人这样作践?
“姑奶奶误会了,这些钱只够买一张客栈的门票,要买点绛唇是得大价钱的。”
又是啪的一下,打在他嘴上,“什么是尚日节?”
“姑娘连这个都不知道,”又是啪的一声,男子老实说出,是本朝皇后的忌日,皇帝爱后心切,故而定了节日纪念之,续道,“就是三天后,三天后。”
“云顶楼在哪里?”她说着又要打他的嘴,男子赶忙捂住嘴,欲哭无泪,“姑娘就不能一次问完吗?”男子说了大概的位置,作痛苦状,无端端被人打了好多下,身后有没了声响,他怯道,“姑娘我可以走了吗?”
“滚。”她说。
巷子里,有一个个水坑,像是一面面镶嵌在地上的菱花镜,照着她的脸苍白无力,唇角没了血色,她踉跄的走出巷子,此人必定是自己的杀师仇人,过了多久了,她本以为这辈子再无头绪……
往事一幕幕划过,她为了报仇骗了谁,杀了谁,伤了谁,到后来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她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了几步,被往来的人撞了好几下,她完全没有反应,只道有人朝她喊了声,你见鬼了,还是丢魂了?她才一个颤栗,想起了什么,是了,三日后,云顶楼。
“娘亲……”
有人唤她,她滞了下,幻听。
“娘亲!”她叹口气,回头去看,只见那小小的一团碧荷色一片盛夏里迎着风开盛的碧绿脆生荷叶朝自己奔了过来,意识到没有其他人,她拍拍他的脸,“阿尤,你一个人溜出来的?”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