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以手撑头,头痛得不行。
韦帅望学得也不是很不好,就象他说的,他可以得八十分,可是他明明还有余力可以得上一百二十分,他就是不想学。韩青毫无办法。
好在韩青是个高明的师父,韦帅望又有美女在侧相伴,烦恼无奈的学艺生涯倒也进行得颇为正常,韦帅望固然不如白逸儿,但与冷家同龄同时学艺的孩子相比,倒也不差到哪去。
秋去冬来春至,又一年秋高气爽日。
韦帅望过了他最不快乐的一个生日,首先,白逸儿被白从善接走了,然后,他父亲韦行回来了。
韦行问韩青:“王爷别无所出,将来的南国自是王储的,你还有什么迟疑?”
韩青问:“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一个九岁女孩儿的性命?”
韦行道:“别再同我说,是你的仁义道德不允许。哦,我忘了,那孩子的母亲——”
韩青道:“韦行,王储离王爷虽只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却是质的改变,他一日没成王爷,我们一日不能在他身上下那样的重注。你想想看,现王爷怎么看着也有几十年好活,将来会有什么变数谁会知道?而且,我们不过与朝庭进行有限度的合作,他不能给我们更大的好处,我们也不需要更大的好处,我不赞成冒险。”
韦行沉默一会儿:“我听掌门的吩咐。”
韩青笑:“你听个屁。别拿小公主的人头去换五十两黄金就好。”
韦行哼一声:“不过,你也明白,你不同王妃合作,有人会与她合作。”
韩青点头:“我明白,这个王妃太性急了些。”
韦行抬头:“出来!”
帅望一惊,他在后面偷听,被发现了?
韩青笑道:“帅望,过来见过你父亲。”
帅望满脸不快,慢慢自后面走过来,先拉住韩青手,然后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瞪住韦行。
韦行不喜欢这种放肆的眼光,当下皱皱眉头,沉着脸问:“功夫练得怎么样?”
韦帅望瞪着他,沉默不语。
韩青低声:“帅望!”
韦帅望还是沉默。
韩青解释:“小孩子怕生。”可是韦帅望不是那种怕生的小孩子啊!这不是成心捣蛋吗?
韦行“哼”一声命令:“去,到院子里练一套剑法我看看!”
韦帅望这次倒是合作,乖乖立到院中央,回头一笑:“我又不是耍把戏的猴子,干嘛要练给你看?”
不待韦行说话,小家伙已经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韦行身形一动,已被韩青拦住:“我教训他,你先休息。韦行,你长年在外,帅望对你生疏些,耐心一点。”
十,顽铁遇重锤
第二天一早,韩青告诉帅望:“今天,你跟你父亲去校场,由他传授你武功。”
帅望大吃一惊,立刻道:“我不去,韩叔叔,我不要跟他学武,我要跟你学!”
韩青沉下脸:“帅望,不可对父亲无礼。”
帅望几乎尖叫起来:“不不不,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可是一只铁钳一样的手已经握在他手腕上,然后轻而易举地把韦帅望拉走。
帅望被拉得踉跄倒地,手上膝上全划破了,他一惊,然后放声大哭。
刚哭了一声,已被猛地拉起来,全身凌空而起,一只手腕却痛得象要断开一样,帅望大叫大哭,却象一只小动物一样被硬夹着带到小校场。
然后被扔到地上,帅望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还痛,聪明的他也知道落到这位父亲大人手里,对付韩叔叔那一套怕是不管用了,可是这个别扭的小孩子,还是拒绝屈服,他一边大哭,一边拿眼睛瞄着韦行,一见韦行转身,他抬腿就跑。
没跑出两步,那个转身去拿鞭子的韦行已经拿到鞭子。
没有人会用那种一米多长纠着铜线的四棱牛皮鞭对付六岁的孩子,那是冷家平时用来教训犯了家法的冷家人的,就算是对大人,也不常用。
韦行听到帅望逃跑的声音,想也不想就挑了最重的鞭子来用,而且立刻回身运足了力气打过去。
帅望听到呼啸声,没反应过来,后背已感受到一下重重的击打,耳朵里听到清脆的皮鞭抽打皮肉的声音,人已经被打得踉踉跄跄往前冲,冲了两步之后,觉得后背上着了火,他发出可怕的惨叫声,就象身上着了火一样地向前狂奔,然后听到第二声鞭响,那可怕的咬啮他内脏咬啮到他的骨头里咬啮了他的灵魂的痛,痛得他一跤跌倒在地,又象个球一样从地上狂跳起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狂乱的惨叫声,然后皮鞭声不断地响起来,那种可怕的声音,吓得他多年以后,一听到鞭打声还会发抖。
那个小孩子,开始在地上打滚,被打得从地上跳起来,想跑,却又痛得失去力气,只跑了一步,就重又跌倒在地。
鞭子撕碎他的衣裳,每一下都在他背上割裂一条一厘米宽的长长的口子,韦帅望挨了十几鞭,惨叫声已变成混乱的哀求声:“别打了别打,别打别打别打!别——打!”
然后一只大手把韦帅望从地上拎起来:“不要对我的命令、要求、任何一句话,说不!你听明白了吗?”
韦帅望全身颤抖,缩成一团,但是点头,一次又一次点头,点头,不断地点头。
那只手松开,冷冷地命令:“站好!”韦帅望疼痛难忍,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可他还是——努力地,从自己的小身体里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摇摇晃晃地站好。韦行盯着他,直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好,才厉喝一声:“跪下认错!”
韦帅望吓得全身一抖,虽然知道羞耻,虽然羞耻快把他杀死,他还是不敢违抗,老老实实地跪下,结结巴巴地:“我,我我,我……”
我了太多次,韦行不耐烦,又是两鞭子抽下去,帅望跌倒在地,再也没办法爬起来,他听到呼啸声,他厉声尖叫:“我错了我错了!”只要鞭打停止,让他说什么都行,可是没有机会了,可是鞭子再一次抽下来,他除了惨叫,再也无法发出别的声音,就算他求饶,也没有用,韦行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求饶,他要他屈服。鞭子一次次打下来,帅望觉得恶心。冷汗从他头下直淌到眼睛里,可是硬是没有眼泪,他瞪大的刺痛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地面上,渐渐溅上血点,那血点越来越密集,最后他眼前一黑,终于得到平静。
韦行看着眼前一块破布一样的韦帅望,倒没觉得心疼,只觉得这下怕是会有点麻烦了。他蹲下来,抓住韦帅望的头发,把韦帅望拎起来,那个小孩子四肢瘫软,看上去就象一只死鸡,一松手,就象个死人一般“啪”地一声摔回地上去。
看起来今天再把他叫起来练剑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
冷良看到韦帅望时吓了一跳,他也不是没见过重伤的人,可是象这么小的孩子受这样重的鞭伤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个孩子,后背完全肿胀起来,轻一点的地方是血红一片,重一点的地方是紫黑色的淤血,割裂的皮肤象破衣服一样,一条条地挂在胀大了后背上。
冷良发了会愣,韦行已经过来小声地亲切地问候:“怎么了?老弟,现在就悼念他太早了点吧?”
冷良一震:“不不不,我会治好他的!”
韦行轻声道:“我想也是。”
冷良给小帅望上完药,觉得这样怕是还不能保证小家伙的存活,决定再输一点自己的内力进去,为小家伙疗疗内伤,可是整个后背没有可以放手掌的地方,冷良举着一只手不知所措,韦行嗤笑:“冷神医的本事越来越高了,竟能隔空疗伤。”他过去在帅望头顶轻轻一拍,帅望呻吟一声睁开眼。
韦帅望是多么痛恨自己的清醒,昏迷时至少是宁静的,神志一清,疼痛立刻把他撕碎,撕得他再不是以前那个骄傲倔犟的小人,他颤声哀求:“痛痛。”
泪如雨下。
可是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韩青,而是他曾见过的冷良与他恐惧的韦行,帅望睁大眼睛,眼里全是绝望的神色,表情已是痛得肝胆俱裂,可是神志却清清楚楚不能昏迷。
冷良急叫一声:“我不是要叫醒他!你想痛死他吗?”
韦行铁青着脸看了他一眼。
冷良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由得陪笑一声:“我是怕,他一醒过来,疼痛难忍,急血攻心,伤了心脉。”
韦行一只手按在帅望头顶,内力源源而入,护住帅望的心脉,可是这样,韦帅望也无法昏过去,疼痛难忍疼痛难忍,也只能清醒地忍着。
那双绝望的空洞洞地看着屋顶的眼睛,让冷良这样的人都觉得恶心。
冷良不安地欠身想起来,又坐下,韦行已看到,一个询问的眼神,让冷良不得不站起来欠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看已经不需要我了。”
韦行点点头,冷良走到门口时,听到韦行淡淡地说:“如果韩掌门知道这件事,多少有点麻烦。”
冷良擦擦冷汗:“我明白。”他刚想跑去韩青那里告状。
疼痛难忍,可是小小的韦帅望连哀求都不敢,他趴在床上,冷汗不断地从他头上冒出来。隔壁的韦行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帅望瞪着眼睛,他从来没感受过这样深的痛恨!
他痛恨这个人,他痛恨,不仅是因为他打他折磨他,他使他遭受不必要的痛快,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要他屈服,而且他所施加的痛苦确实能达到目地。他证明韦帅望只是一个五岁孩子,同每一个五岁孩子没什么曲别,他不是英雄好汉,他做不到咬紧牙关,死不屈服,虽然他只有五岁,可是屈服了一次,他的骄傲就已全盘挫败。韦帅望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坚强也不勇敢,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孩子来说,是那样沉重。
恨,象毒汁一样,从他受伤的灵魂中慢慢地分泌出来。
他握紧拳头,在幻想中把韦行一次次杀死。
十一,无助
天亮时,帅望在昏沉中听到韩青的声音:“帅望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一个让人冒冷汗的冷笑声:“你不放心我?”
可是韩青的声音已经严厉起来:“我问你韦帅望在哪儿?”
帅望狂叫起来:“韩叔叔韩叔叔!”
韩青一阵风般地扑进来,在门口看到痛哭得抖成一团的小帅望,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小帅望。
他惊呆了。
良久,韩青转过身问跟过来的韦行:“为了什么?”
韦行道:“他逃跑。”
韩青站在那儿不出声,可是他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沉重而急促。
韦行笑了:“掌门不是要把我拉到小校场家法侍候吧?因为我教训自己的儿子?”
韩青怒吼:“你有没有人性!他不过才五岁!”
韦行淡淡地:“没有,我不需要有人性,人性对我有什么帮助?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武功高强,不是因为我有人性。韩青,你把他惯坏了,想当年我学艺时也不过五岁,这点小伤不过是家常便饭,不必这么大声吼叫。”
韦行说的是实情,冷家人是这样教孩子,也确实是这样才教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韩青没挨过这样的鞭打只因为他在习武上确实有一点天才,他也确实拼了命地练习,韩青不能不承认,他拼了命地练习,很大的原因,是不想挨鞭子。
可是——韩青转过身去看那血淋淋的韦帅望,那个一夜之间,已挫尽了傲气骄纵,满面泪水满眼恐惧的韦帅望。
他的心脏象被一只巨手紧紧抓住又捏得粉碎一样地痛。
玉不琢不成器。
可是那样的切割琢磨——对玉来说,是多么残忍与痛苦。
又或者,成不成器也许并不是一块玉的愿望,成不成器对一块玉来说是有意义的吗?
韩青站在屋中央迟疑。
小帅望见亲爱的韩叔叔并没有坚定地护在他身前,而是站在屋子中间不动,他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变凉了,他轻声:“韩叔叔!”颤抖恐惧哀求。
那还是那个倔犟淘气固执的韦帅望吗?
韩青道:“别怕,我要与你父亲谈谈。”然后他转过头:“韦行!”
韦行微微低头,讽刺地:“遵命,大人。”跟着韩青来到院子里。
韩青沉默着。
韦行在他身后笔直地站着。习惯了,自从五岁入师门,他一直这样笔直地恭敬地站着,十几岁时,他学会在外人面前骄傲地笔直地站着,后来,他一直可以骄傲地笔直地站在那儿,可是他宁可给他的师弟,现任的韩大掌门一点尊敬,给冷家人立个好榜样。
这也是他很早之前就想狠揍韦帅望一顿的原因。
韩青是一个非常宽容与和气的人,即使象韦帅望那样打他的脸,他也不会为这一点小事计较,冷家人很会有风使尽舵,以至韦行有时不得不替掌门大人出手教训一下冷家人。
虽然韦帅望是施施的儿子,也一样该受这个教训。
竟敢对韩青大声吼叫,大声说不,不住地顶嘴!五岁的孩子也不可以那样做!
良久,韩青问:“为什么?”
韦行沉默一会儿:“难道掌门觉得我这样做另有隐情?”
韩青大怒道:“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分了?即使是冷家人也没有出这么重的手教训这么小的孩子!我不管你是心狠手毒还是另有隐情,别让我再看见你下这种死手!”
韦行问:“冷家哪个孩子敢在学艺时说不,须得强拉到校场,一放下地转身就逃?”
韩青呆了一会儿:“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这样重伤他!”
韦行道:“你觉得我过分吗?韩青,你把那孩子宠坏了,他对你的态度,太放肆了!”
太放肆了吗?韩青自己没有感觉,那个孩子抱着他的脖子,紧紧地紧紧地,牵着他衣角,看到他就安心的眼神,他态度放肆吗?那重要吗?韩青不知何时已对这仇敌之子放进太多感情,他与帅望亲如父子。
韦行接着说:“你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容忍那种态度的,你想我每天因为他的无礼训斥鞭打他吗?我比较喜欢一次性解决。”
这也是个法子,一次打服了他,他再不敢无礼,可以少挨几次打。防微杜渐,免得有一日做出让韦行更加不能容忍的事,让韦行不得不出重手折磨他。
可是韩青觉得心口发紧,平生第一次居然觉得彷徨无依,韩青觉得自己的感受很可笑,可是这感受如此真实地打击了他,以至,他沉默了一会儿,竟然低声出言恳求:“韦行,耐心一点。”
韦行笑一声,无言。
韩青低声道:“算我求你。”
韦行骇异地看着韩青,半晌问:“你怕引来麻烦吗?”
韦行误会,以为韩青怕冷秋看到不悦,所以出言恳求,韩青摇摇头:“韦行,这对你大约是一件可笑的事,我同这孩子在一起太久了——”韩青叹息:“看见他受伤——!”韩青苦笑,他竟象个母亲一样用宠溺的方式来爱孩子。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