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也曾话粗理不糙地跟我讲过类似的话:“斗啊,战乱中的孩子是很难养活的,再说大哥当时自身难保,穷得就剩下理想,要儿子有什么用?大哥常说‘妻子如衣裳,兄弟如手足。只要有精子,不愁没儿子。’儿子没了再生一个,若失去一员上将找谁生去?所以,孩子,别怪你爹心狠,你要理解他,在那种形势下,就必须真摔,别说摔成脑震荡,就是摔死也得摔!”
而另一派则以糜芳这个烂人为主力,他和魏延等人,力持“假摔说”。假摔说研究的是怎么摔?摔哪里?
“怎么摔?”糜芳歪着脖子,斜睨执笔的吴国史官,哼哼道:“你想想刘备长得啥样?两耳垂肩,双手过膝。”这时他已叛国投靠了东吴,因此言语间也没了为尊者讳的种种顾忌:“摔孩子?行!双手过膝的人,还弯腰摔,大胆地摔吧!摔哪里?指尖离地三寸。那能叫摔?叫‘高举轻放’还差不多。如此‘高度’,摔鸡蛋也未必摔得碎。哼,空头人情不送白不送,铁定了假摔无疑!”
对于长坂坡摔儿事件,国际舆论也有着不同的解读。作为死敌的魏国,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刘家人,竟生生编造出一个“血疑门”,企图质疑我高贵血统的纯正性。他们无中生有,开动舆论工具,大肆污蔑我是赵云和甘夫人通奸的孽种,正因为赵云是我亲爹,所以才拼了性命来救我;刘大耳虽然知道隐情,却害怕失去赵云,只能干忍着。等到了兵败樊城乱哄哄,机会来了,他故意把老婆孩子丢下不管,意图借刀杀人。哪知道赵云舍命救子,突出重围,刘大耳恶向胆边生,索性找了个险失爱将的借口,把我往地上死命摔。所以在魏国的历史教科书上,刘备摔阿斗,完全是“阴谋与**”的产物。
而吴国方面,在我即位登基后,孙权特意叫工匠弄了一面竖匾,上书“仁义”两个大字。每逢我派出的使者到访,聊起往事,孙权就指着竖匾翘大拇指,赞道:“仁义啊,真是仁义。”等蜀国的大臣走后,他转脸又朝魏国的使节撩开遮在竖匾上的帷幔,“仁义”上头还有个“假”字,这时孙权又换了根手指,骂道:“刘备摔阿斗——假仁义。”
于是一家砌墙两面光,皆大欢喜。
啥叫外交?这就叫外交!
有人要问了,你费这么大劲想弄清真相,怎么不找四叔问问?赵云的答案不是最权威吗?本来我也如此打算,可我一提起话头,四叔就总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直到有一天,我躲在假山后面,偷听三叔四叔侃大山,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对此事躲躲闪闪。他们聊着聊着,就扯到我身上,只听四叔长叹一口气,道:“说起小斗啊,我对不起他!大家都以为他是被摔傻的,其实,是我造的孽啊。那时候单枪匹马,双手都不得空,腾不出来抱他。我估摸着把他顶在头上?夹胳肢窝里?都不济。倘若背在背上,那更不成,这样他就成箭靶了。总不能把他掖在裤裆里吧?思来想去,唯有将小斗绑在胸前,那孩子估计就是闷在我怀里给闷傻了!三哥,你憨厚,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你千万别兜出去。”
呜呼!没曾想聪睿如四叔者,也认为我是傻儿。
唉,放眼天下,芸芸众生,真正了解我的,只有两人,我分别管他们叫“相父、娘亲”。
可惜,他们二位都不是我的生身父母。
肆章:我的晚娘——孙尚香
任何事物都包含囧和不囧两方面。从他人的瞳孔中看来,我的傻,是件很囧的事;但在我的晚娘——孙尚香的盈盈秋水里,我却傻得可爱、傻得有趣、傻得令她巴心巴肝地疼。
赤壁的熊熊烈焰,幻灭了曹操霸业。我的二娘殁于长坂,亲娘也在赤壁之战的次年过世了。军师借了荆州想赖着不还,便唆摆寂寞的老爹迎娶孙权之妹孙尚香,以名正言顺地长期据有荆襄九郡。
去吴国迎亲前,老爹以一贯跳跃性的思维,问军师道:“诸葛先生,凭您多年种田的经验,这段姻缘能成否?”
军师一时没明白,反问:“主公,种田和婚姻有什么关系?”
老爹红着脸回答:“咋没关系,都是去开荒,春耕秋收……”
军师干咳了几声,表情尴尬。
赵云在一旁忙道:“军师乃神人也,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穿针引线、谈婚论嫁,区区小事尔,主公勿虑,此去定然成功。”
军师顺势矜持地接道:“嗯,媒妁之事,孔明——略懂。”
您瞧,我们军师真不得了,会给马接生,给乌龟洗澡,还会拉皮条——不不,是做媒。
短命的周瑜本想藉招亲之名,趁机讨要荆州。哪知道孙阿姨胳膊肘望外拐,军师将计就计,忽悠得吴老国太晕头转向,孙刘联姻竟弄假成真。东吴赔了夫人又折兵,老爹年近五十,再度抱得娇娘归。
自打孙阿姨成了我的晚娘,老爹的屋里便经常传出她的叫声,这叫声相当奇怪,没一句我听得懂:“丫灭蝶,一哭一哭……以太,吃药苦。”声调时而酣畅铿锵如风雷激荡,时而宛转低回似新莺出谷,世间最美妙最动听的音乐与之相比也会黯然失色。
每当夜里被晚娘的怪声异语吵得睡不着时,我便跑到天井里,支愣着小脑瓜,望着满天星斗,默默沉思:
“丫灭蝶,一哭一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叫丫环去灭蝴蝶,然后丫环哭了?讲不通啊!
我去问军师,军师一本正经地说道:“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人之大欲,南无阿弥陀佛。”
…………
我又去问魏延“以太,吃药苦”是啥意思?魏延一脸坏笑,说:“主公在屋里喂主母吃药哩。药太苦,所以把主母苦得呼天抢地。”
…………
费解,真令人费解!
后来,我长大了,听人说三娘曾利用东吴近海的便利,去过东边一个叫倭的国家考察观光,我才明白了那些奇怪叫声的真意。但那时我也已经成亲了。
三娘晚上和老爹在屋里“吃药苦”,白天就与我形影不离。她待我真的不错,不但教我读书习字,还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
有一天,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当她还在娘家的时候,不爱红妆爱武装,时常带一群侍婢,佩刀搭箭、飞鹰架犬,往山中狩猎。深山中猛虎众多,吊睛白额,呼啸林丘。三娘等人虽然勇气不让须眉,但毕竟皆是女流,力有不逮。于是三娘便想了个法子,她披上一张猪皮,装扮成猪猡,学着猪叫,把老虎引到身前。待老虎走近时,出其不意,挺枪突刺,猛虎猝不及防,不死也带重伤。凭此策略,三娘她们所猎的大虫,绝不比赳赳男子汉少。
这个故事我听得入了迷,三娘万分郑重地握着我的手,说:“斗儿,记住,这叫‘扮猪吃虎’,你要是能举一反三,可保一世无忧!”
扮猪吃虎!这是我出娘胎以来学到的第一个成语。人们总是对“第一次”印象深刻,所以这四个字影响了我一生。
我活学活用,很快就将三娘的教导运作于实战中。
鹅屁股是我最爱吃的美食,有句俗话叫“宁舍金山不舍鹅尖”,讲的就是鹅屁股的美妙。那滋味香香的、腻腻的、咬一口结实嫩滑,精华全在上头了。
可惜我小时候老爹正忙于开疆拓土,资源首先要保障前线,肥鹅是难得的滋补品,要吃到成堆的鹅屁股,那需要多少只鹅呀?即使我贵为世子,也颇感为难。
这天我在院子里玩打石子,望见三叔拿着一只烧鹅,就着老酒,啃得正香。我歪着脑袋,流着口水,装出一副傻蛋的模样,走上前去,呆呆地说:“吃,吃鹅屁股,不,不是要用屁股吃,才香吗?”
三叔乐了,撕下鹅屁股塞到我手上,说:“用屁股怎么吃?你吃给三叔瞧瞧。”
我接过来,装模作样地往屁股上蹭,其实我特意多穿了一条打底裤,碰不到小屁屁的。来回蹭了几下后,我嘟嘴道:“三叔,后面的嘴巴太小了,吃不下。还给你。”说着作势要递回鹅屁股。
三叔嫌脏,赶忙说:“不用不用,你拿去吃吧,用前面的嘴巴吃。”
从此,叔叔伯伯们沙场归来,最大的乐趣就是拎着卤水鹅屁股、烧烤鹅屁股、红焖鹅屁股,各种口味的鹅屁股,跑到我的屋门前,喊道:“阿斗,快来,给表演表演用屁股吃鹅屁股。”
这个“绝活”时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笑过后,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大人们无不露出一脸的悲悯,同时一股智力上的优越感喷薄而出,这种优越感使得他们异常大方,粮饷源源不断地变成了一包包鹅屁股。
每次三叔看我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是油,他总是摇头叹息:“啧啧,可怜啊,可怜!当真是吃哪补哪,这孩子吃的全补到屁股上去了。”
魏延这厮便凑趣道:“三爷,街口有卖猪脑鸭脑的,要不咱们去买点?”
嘻嘻,嗤笑轻薄且由他,我只要隔三岔五有鹅屁股享用,足矣。
伍章:英雄的武功是怎样练成的
我生下来就很胖,圆滚滚、肉乎乎地,越长大越胖,走两步路都要气喘吁吁。老爹对此很是忧心。
这天,老爹出征归来,到世子寝宫探望我。赶巧厨娘正端着一大盘烧猪肉喂我吃。老爹瞧了瞧厨娘,怪眼熟的,再仔细一打量,惊道:“哟,这不是第一章里给阿斗接生的产婆吗?怎么又当起厨娘了?”厨娘赔笑道:“没法子,眼下金融危机,找工作不容易,只得多跑几场龙套,多劳多得。”
老爹点点头,意甚嘉许,说:“嗯,一不等,二不靠,自力更生,好!”说完用筷子挑起盘中几片酥皮,尝了尝,又问厨娘:“你上岗的时候,考了营养师执照没有?了解膳食的营养该如何搭配、如何均衡吗?”
厨娘憨憨地笑道:“山珍海味、河鲜时蔬,世子中意吃啥,厨房就给做啥。都吃进去最补了。”
老爹把筷子往地上重重一摔,怒道:“难怪世子越吃越胖,使劲长膘了。吃,是一门学问,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往肚子里乱倒的!”
他扭过头,和蔼地对我说:“小斗,你是汉室血脉,不能老是好吃懒动,要多活动活动筋骨。咱们刘家是马上打天下,尚武的精神不能丢。我看,你不如拜师习武,流一流汗,好减减这身肥膘。”
我扑在老爹怀里,撒娇道:“不,我想做一个哲学家,就像军师那样,吃饱了就沉思,喝足了就发呆,半夜三更还要起床看星星。这职业太牛逼了,属于装逼的最高境界。”
老爹摸着我的圆脑袋,意味深长地开导道:“孩子,身体是装逼的本钱啊,你首先得有一个好身板,才能充分展现出装的艺术。况且牛逼只是少数,装逼却是普遍存在的。要知道‘刘项从来不读书’,若能做到刘邦、项羽那么牛,就不需要靠当哲学家来装了。再说哲学家在乱世很难混到饭吃,还是学点武艺,强身健体来得实在。”
嗯,老爹说得有理。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拜师学艺,当然要拜名师、学绝艺。扰攘之世,更是要拜英雄为师,学绝世武功。
莫道英雄世稀有,英雄见惯亦平常。咱老刘家最不缺的,就是英雄。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哪位见了不是以手加额,赞一声:英雄!
二叔、三叔作为老爹的生死之交,自然是当师父的上上首选,让别人给我启蒙,老爹还不放心呢。
择了吉日,磕过头敬过酒,我就正式开始学武了。
第一堂课,跟二叔学耍大刀。刀乃“百兵之胆”,从汜水关温酒斩华雄,到白马斩颜良延津诛文丑,再到过五关斩六将,那柄青龙偃月刀在二叔掌中真个是出神入化、鬼神惊心。校场上,只见他“嗬”地断喝一声,抡起大刀,刷刷刷,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后一刀,霎时之间,八方各砍八刀,六十四刀挥过,一排西瓜也切好了。我拿起一片,细瞧刀口处,平滑齐整。再咬一口瓜瓤,甜。
我一边吃着西瓜,一边仰起脖子,欣赏着刀身上镶的蟠龙吞月图。青龙刀全长九尺五寸,我站直了还不到刀身三分之一。我好奇地问道:“二叔,这把刀这么重这么长,没几个人拿得动。你拎着它,砍人就跟砍西瓜一样轻松,这么棒的武艺是从哪里学的呢?”
二叔将我一把抱起,坐在他大腿上,答道:“二叔是自学成才。”接着他手捋美髯,将一身艺业的来历娓娓道来。
那时是灵帝末年,天下将乱未乱,二叔还只是个摆地摊卖枣的小贩,本小利薄,仅能糊口。这天他刚抖开麻袋,朝外头掏红枣,突然从街角处传来一声惨厉的疾呼:“城管来了!”随即一阵骚动,二叔左右一瞅,身旁的小商小贩正匆匆将货物塞进袋子里,急不择路,四散奔逃,那场面真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他也赶忙甩开长腿,箭一般迈步就跑。逃得慢的小贩,被大汉朝城管一把揪住,登时响起一片哀求哭喊声。
二叔是血性汉子,听到哭声,忍不住又扭头跑了回去,怒冲冲倒竖卧蚕眉、圆睁丹凤眼,瞪着城管。
城管被瞪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骂道:“红脸的,瞪什么瞪!占道经营,妨碍车马交通,难道还有理了?再瞪把你红脸揍成绿脸,信不信?”
二叔怒气勃发,摸了摸腰间尖刀,正要拔刀相助,猛然想起自己尚有命案在身,不能把事情闹大。唉,豪杰运未济,蛟龙困浅滩。忍!
城管见二叔不吭气,胆子登时大起来,一把拽过二叔手里的那袋红枣,叱道:“无照经营,货物全部没收。”说完一帮人扛着没收来的大包小包“战利品”,扬长而去。
二叔长叹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烈日毒辣辣地照在头顶,炙热的阳光无情地洒在无助的人们身上。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生,容易;活,容易。生活,很不容易。
这一刻,二叔在心底起誓,他日若能大权在握,定要善待天下百姓。
可日后是日后,眼底下的生计却没了着落。囊中羞涩,再也没本钱去进枣子卖了。
这时一个卖烧饼的小贩凑到二叔跟前,说道:“壮士,你别发愁,你这营生倒也好办。城东外十里地,有一大片枣林,林主逃难去了,现今是无主之物。你只管去那儿打枣,要多少有多少。”
二叔闻言大喜,谢过小贩,径奔枣林而来。到地界一看,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枣树连绵成片,一眼望不透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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