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对。」
石越本来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事出突然,看到军器监的账目居然乱成这样,对沉括实在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听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要是流传到敌国,一切不堪设想,所以一下子被惊住了,这时听沈归田点醒,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其中肯定有不对!
他慢慢的踱了几步,整理自己的思绪,但一时间其乱如麻,千头万绪。
他知此时无暇细想,便对沈归田说道:「老沉,这件事你多留个心眼,但也不要乱说。
「如果这中间有阴谋,那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我更应当说清楚。若我存了个袒护的心,只怕接下来,就不是军器监这么简单了……」
说到这里,石越不由打个寒战─开始他未必没有想过要袒护沉括、孙固,如果这件事情只是沈归田一人知道的话……石越冷汗都下来了,这是个阴谋!而且竟是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带着沈归田走到外间,见蔡确和李定正指挥一些小吏清查账薄,忽然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为什么单让我带人去查档案卷宗?难道真是因为那是机密中的机密,我又是检正兵礼、工、刑三房事的原因吗?」
这个念头一跳进脑海,石越更加感觉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
他脑中越发的空明,快步走了过去,对蔡确和李定抱了抱拳,低沉的说道:「蔡中丞、李大人,震天雷火药配方资料,不翼而飞。」
他声音虽低,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账目不清,说到底不过是寻常事,但是这震天雷就非同小可。
想起震天雷的威力,蔡、李二人就有点发抖,何况这还是皇帝最看重的东西。
蔡确和李定一时震惊得连手里的案卷都掉到了地上。
石越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只是演戏。
他心里不住冷笑─既然知道多半是阴谋,那么震天雷的火药配方就未必会流落到外国,这就让他放心多了。
石越继续说道:「这是发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的沈归田,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蔡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对李定说道:「李大人,先去看看现场。」
三人在沈归田的带领下,来到军器监保管最机密技术资料的一个院子。
只见院子外面还有士兵在巡逻,院子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允许进来检查的官员并不多,不过五、六个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士兵随时跟着,甚至不许带笔与纸进来,每间房子外面,也都有岗哨。
李定看到这种情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样严密的防卫,怎么可能失窃?」
蔡确冷笑道:「如果身分够高,就无妨。若是我们三个进来,他们敢跟着我们吗?」
石越不动声色。
没多久,沈归田将三人领到了放震天雷火药卷宗的柜子前,只见上面果然空空如也。
而且柜子门和锁,都完好无损!
蔡确又巡视了一下房屋,只窗户甚小,人根本钻不进来,而且窗纸也完好无损,心中更是猜疑。
三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回,又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李定率先说道:「蔡中丞,石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即报告皇上与丞相。」
石越点了点头。
蔡确冷笑道:「报告是要报告的,但是这折子怎么写?二位大人还要给出个章程来才行。」
石越铁着脸说道:「实话实说就是,不增不减就好。」
蔡确睨视石越一眼,冷笑道:「石大人说的倒是不错,但是敢问石大人,奏子递上去,皇上要问,你们对这案子怎么看?这里防守这么严,是怎么丢的?案犯又是谁?我们该怎么答?做臣子的,皇上问起来,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石越越发不动声色,从容问道:「依蔡中丞看来,又当如何?」
蔡确咬了咬牙,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三个都担不起责任,沉括与孙固身上,只怕有洗不脱的干系。」
石越「哦」了一声,又问道:「蔡中丞的意思,莫非是……」
他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李定听二人对答,他也是非常聪明的人,瞬间便惊觉,沉括是身上打着「石」字印记的人,难道这个石越这时候反而想置沉括于死地?这人也未免太狠了一点。
却又听蔡确不冷不淡地答道:「我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从案情来看,能够取走火药配方的,军器监中可能只有两人而已。」
石越淡淡的问道:「那么蔡中丞以为是谁呢?这等事,断不至于两个人一起做的?」
蔡确可不是傻子,打了个哈哈,道:「石大人,这等事情,查无实证,不好乱说。做臣子把事实禀告皇上,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老老实实说出来,对事不对人,也就是了。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对于蔡确来说是一个机会,做得好,不仅可以讨好王安石,还可以在朝廷中立威!
朝廷中谁不知道军器监是石越的势力圈,而沈括是石越的人,把沈括和皇帝的旧臣孙固一起扳倒,自己「铁面御史」的称号,是跑不掉了!
自己在新党中的影响力也会进一步加强。
石越知道他的心思,也打着哈哈笑道:「蔡大人所说不错。」
赵顼狠狠的拍了一下御案,吼道:「什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火药流落到西夏、辽国的话,大宋要付出的代价,简直不堪设想!
石越此时却在想王安石知道这件事时的反应。
当时正在写批文的王安石手中的笔「当」的掉在了地上,墨汁洒在王安石的衣服上,到处都是。
这让石越直觉的感到,王安石没有参与这起阴谋。
想到这,他不由又有点紧张,如果不是阴谋……如果不是阴谋……他也不敢想下去了。
至于皇帝的吃惊与震怒,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赵顼恨恨的说道:「好个沉括,好个孙固,深负朕望,深负朕望!」
王安石这时却早已冷静下来,连忙劝道:「陛下,这件事情,还要调查清楚,与沉括、孙固未必有关系,臣以为,二人应当不至于卖国。」
石越也道:「不错,若是沉括要卖国,根本无须盗卷案,震天雷的资料他一清二楚,自己写出来就是了。而孙大人是陛下旧臣,陛下当深知其为人方正。这等事,臣是可担保的。」
赵顼怒道:「朕不是怀疑他二人卖国!但即便不是他们做的事情,军器监看管不严,账目混乱,他们二人怠忽职守,罪责难逃。
「赦令,沉括、孙固,罢守本官。蔡卿,火药配方失踪之事,你去找开封府陈绎,调集得力人手,加快破案。」
蔡确却不领旨,而是顿首说道:「陛下,火药配方失踪,自当破案。若是流传外国,必经关卡,可下令各地关卡严查,严防挟带出关,再派人盯紧在京的各国使者,方是上策。至于破案,只怕很难。
「另外,臣身为御史中丞,职责所在,还要弹劾石越荐人不明,至有此失,陛下当议石越之罪。」
石越见蔡确当面弹劾自己,连忙跪下来,顿首谢罪:「臣荐人不当,请陛下降罪。但是臣敢担保沉括无叛国之心,其人人才难得,还请陛下许其戴罪权知兵器研究院。震天雷有失,正当责令兵器研究院加紧研制改善新的火器。」
赵顼顾视石、蔡二人,沉吟良久,才冷冷的说道:「石越荐人不当,罚俸一年。沉括也别想去领什么兵器研究院了,案情没有调查清楚,让他到白水潭学院教书。
「石卿你先兼领兵器研究院事,吕惠卿守丧期满,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等他回来,让他任军器监,至于兵器研究院的人选到时候再议不迟。」
后来被称为「军器监奇案」的事件,是熙宁年间一件值得关注的重大历史事件,其带来的一连串直接间接的后果,影响相当的深远。
但在当时而言,最让人震撼的,是之前在政治斗争一直占据着主动,并且从未有过真正大挫折的石越,这一次却遭遇了真正的惨败。
因为石越曾任提举胄案、虞部事,而兵器研究院又完全是石越一手创建的,因此在朝廷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军器监几乎完全是置于石越影响之下的。
除军器监之外,钦天监与白水潭学院也有牵扯不断的关系,钦天监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曾在白水潭学院兼过课,而且绝大部分和石越关系良好,沉括更是朝中少数被视为「石党」的人物。
而这一次沉括被彻底整垮,圣意要让吕惠卿出任判军器监事,显而易见,以吕惠卿的能力,石越对军器监的影响力会被减至最低。
而钦天监虽然不至于如军器监那么惨,但是沉括的罢官,也足以构成一大打击。
只不过钦天监在注重「事功」的时代,不如军器监那么引人注目罢了。
石府。
石越和潘照临详细说完事情的经过,潘照临立即断然说道:「公子,这件事必是阴谋无疑。」
石越点了点头,沉着脸说道:「肯定是阴谋,但是不知道是谁设下这个阴谋,差点把我也给算计进去了。当时若是一念之差,我现在就得回白水潭教书了。」
「公子可找沈括谈过?」
「皇上处分一下,我就去了白水潭,让人把他请了过去。整件事情,沉括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军器监那边,账目略有不清、各种账目混乱堆放是有的,毕竟这是一个新的机构,移交起来自然有一堆的麻烦。
「但是涂改大额账目,而且还有几笔大款项的卷宗不翼而飞,无论是他还是孙固都不会服气。两人都会写谢罪表自辩。」
潘照临点了点头,冷笑道:「这本就是预料得到会发生的事。其实账目不清,是个引子,目的是为了引起注意,找个借口去检查震天雷火药档案。」
石越一怔,这一节他没有想到。
潘照临继续说道:「公子可以想想,账目不清,无论沉括和孙固,都肯定会不服气,上表自辩,只须让陛下查一下军器监这两个月从国库支取了多少钱,又有多少地方要用到钱,这些事有司各有档案,必有痕迹可寻。
「沉括和孙固便是贪渎,也不至于胆子太大,两个月能成什么事?这一查事情就清楚了。
「所以这个阴谋的杀手招,还是震天雷火药配方的失踪。这件东西一丢,无论沉括与孙固找什么借口,都难辞其咎。而且陛下震怒之下,也不会听他们的自辩,二人在这件事上,也无法辩解。丢了就是丢了,无论是怎么丢的,身为主官,都脱不了干系。」
石越咬了咬牙,道:「究竟是谁设的阴谋?若是查出此人─」
潘照临似笑非笑地看了石越一眼,石越身上慢慢出现的这种霸气,正是他期待的。
他悠悠说道:「当今朝廷,想与公子为敌,而且有能力与公子为敌,设下这么大圈套的,又有几人?」
石越听了这话,「啊」的一声,惊道:「王安石?!」然后立即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
「的确不一定是王安石。但是从公子所说的情况来看,军器监肯定有人参预了这个阴谋,至少那个曹守一,就绝对没有本事单独偷出震天雷火药配方。而且要算计到公子,那么御史中丞蔡确也逃不了关系。
「能做出这样的大手笔─既能收军器监的人为己用,又能影响位高权重的御史中丞,这样的人,当朝除了王安石,只有两个人。」
石越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出除了王安石还有谁,而王安石断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作伪要作得这么好,可真是千古之奸了。」
潘照临悠悠道:「公子不要忘了,王家还有个公子,王安石还有个护法。」
石越吃了一惊,「王雱和吕惠卿?」
「吕惠卿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而王雱则是除王安石之外,唯一有能力策划这件事的人。」
历史上王雱喜欢玩闹阴谋与权术的印象,无比清晰的浮上石越的脑海,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次王雱下这么大的圈套来对付他,似乎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对于新法,就算是绊脚石,比起旧党的顽固却差远了。
难道为了吕惠卿?
可是吕惠卿和王雱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石越正在沉思之际,忽听潘照临叹了气,说道:「计的确是好计,但是以王雱的聪明,如果存心想对付公子的话,我想一定还有后着。军器监的事情,越是查不出真相来,就越是对他有利,这样沉括和孙固就有洗不脱的罪名。
「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落了后手,也只能以静待动了。唯一可以放心的是,既然是王雱设的阴谋,震天雷的火药配方,是断不至于流传出去的了。」
到这时节,石越也已看开了,他淡淡一笑,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潜光兄,你应该听过这话吧?」〈编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皆比喻相互赠答,礼尚往来。此处是指石越也要对付设计陷害他的人〉
潘照临闻言一怔,立时哈哈大笑。
便在潘照临担心着「后着」的时候,《汴京新闻》编撰部里,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人叫王子韶,字圣美,太原人氏,是熙宁年间有名的「十钻」之一,外号「衙内钻」,专门结交达官贵人子弟以求进,在太学读过书,文字方面的学问极好,因此桑充国等人也听说过他。
但桑充国心里对他却非常的鄙夷,寒暄过后,便淡淡的问道:「王大人来报,不知有何贵干?」
此时欧阳发因接到父亲欧阳修病重的消息,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乡。
觑见王子韶进来,也不由一怔。
他也认识王子韶,知他做过监察御史里行和程颢原是同僚,后来贬知上元县,又做到湖南转运判官,只不知道这时候怎么又出现在京师,并且来到《汴京新闻》?〈编按:里行,官名,相当于今之「见习官」之意,前已提及〉欧阳发担心桑充国不知此人底细,连忙走了过去,与王子韶见礼。
他却不知道王子韶这次来京师公干,拜会王雱,顺便就讨到一件好差使,只须此事办妥,司农寺就会调他去做提举两浙常平,给他一个大大的优差。〈编按:提举常平使,掌粮食。宋代中央派遣到地方任职的政务官「四监司」之一,前已提及〉不过对于王子韶来说,最重要的却是到时候有机会再次面圣,只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不愁捞不到一个馆职。
他打量桑充国一眼,笑道:「久闻桑长卿大名。在下在湖南时,就听说《汴京新闻》的名字,这次来京师,拜读过贵报,对于贵报的风骨,很是景仰。」
桑充国客套道:「哪里,王大人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