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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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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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生活着的世界,却是一日比一日真实。
石越也曾和唐棣一起去过他出现的地方探访究竟,但是往返数次,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慢慢地石越也就死心,不再去想自己是为什么回到了古代、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去这样的问题了。
这个时候,石越在心里面,却有了另一种别扭的感觉──他无法接受长时间寄人篱下的生活。
虽然桑家大大小小,都把他当成自己家里人一样,甚至连月例银钱,都是仿照桑充国的标准给的;而唐甘南更是对他特别亲切。
但是,做为一个受独立精神影响的现代人,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希望能够早日自立、真正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想法。
远在和唐甘南、桑俞楚谈论棉布的那一天,他心中就有过这种念头。
石越读过王祯的《农书》、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什么花机、腰机,什么赶、弹、纺,黄道婆以来的纺纱机,他至今犹有深刻的印象;此外,还有英国的珍妮纺纱机。
如果他能将样图摹画出来,再有能工巧匠试制,也许珍妮纺纱机尚有难度,但是,中国元代以后的纺纱技术提前问世,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些技术的问世,应当可以给他带来可观的收入。
但是,石越一直迟疑不决。
桑家、唐家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在这个士大夫重义轻利的时代,要求用技术参股的方式与两家合作,会不会为人所不耻?石越完全没有把握。
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和西元二十一世纪并不相同。
他既然不说,桑俞楚与唐甘南,更是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唐棣就更不会花心思,去记这些事情了。
参加进士考试的举人们,在考前与考后的一段时间内,四处交游。结交同年参加考试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他们将来政治人脉的基础。
因此,唐棣有数不清的聚会要参加,而他总是喜欢拉上石越一起去,和李敦敏等人一起吹嘘,自己有一个多么优秀的朋友。
石越总是勉为其难地参加这种聚会,每次宴会,他都要有几首新诗、新词问世。
虽然席间的歌妓,因为这个原因,对他也格外地青睐;而且随着宴会的增多,他的「才名」也越来越大,但是,他依然不太喜欢这些宴会。
「又是一次无聊的聚会。王安石的青苗法,也应当颁行了吧?」石越扶着烂醉如泥的唐棣爬上马车的时候,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暗暗叹了一口气,一面不停地笑着,和从身边走过的半醉的举子们说着「告辞」。
「见识了这么多的举子……刚才那个叶祖洽,文章骈四俪六花团锦簇,可是人品却……
「他连王安石都不认识,却把王安石吹捧成了孔子再生,这倒也罢了,最过分的,竟是把吕惠卿说成是颜回……」想起这些,石越不禁有点作呕。
这些聚会,让石越感到无比的失望。
历史书中都说,宋代是培养了士大夫气节的时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出淤泥而不染的周敦颐,以天下为已任的程颢……
「这些人都在哪里?为什么我看到的,全是一幅文恬武嬉的景象?」一面看了一眼在身边酣睡的唐棣,石越轻声对马车夫吩咐道:「慢点走。」
「唐宋八大家的古文运动,有人甚至说是中国古代的文艺复兴,现在王安石、苏轼、欧阳修都在人世,可是,他们影响下的士子,却是纵情于声色犬马,有谁曾想过燕云沦于敌手,朝廷要兄事契丹?有谁曾想过黄河改道决堤,许多的百姓困苦不堪……
「这些寄托着这个时代希望的读书人,关心的却是诗词小调、歌妓舞女,求的是一个美好的前程!」石越越想越愤怒。
宋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有唐棣与桑家他们无私的帮助,有楚云儿那动听的宋词,有毫无污染的天空……
然而,来自千年之后的石越,对于这个世界的走向,有着宿命的了解。这一切,都将毁于蛮族的洗劫!为时不远。
「是这些人,把这个可爱的世界与文明,推向了她的末日!」石越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如此激动。
「在汉代的时候,仅仅因为汉高祖被匈奴围困在白帝,人们就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忍辱负重,最后终于打败自己的敌人,赢得了历史对它的挑战。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不可能赢得新一轮的挑战了!」
马车缓缓地在汴京的街道上跑过,市井中喧哗的声音不断传入车中。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繁华的夜市呀!
石越向车外扫了一眼,路边一株大树根下的积雪,赫然入目。
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大雪天,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脑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那是自己在戴楼门下咏诗的情景。
那一句诗,「终叫河山颜色变!」
终叫河山颜色变?自己能有这个能力吗?石越自失地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一个被错误投放到这个时空的过客罢了。」
凭一个人的力量,岂能转动巨大的历史转轮?
这个时代人杰辈出,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哪一个又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吕惠卿,也是无比聪明的人。
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自己就不得不去与这些人交手,这算不算是自不量力?石越自嘲地反问道。
「也许,我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就是冷眼旁观她的灭亡。」石越自言自语。
唐棣在梦中喃喃说道:「请──请君、君暂暂上凌烟阁;若──若个书生万、万户侯。」显是还在梦中和别人谈诗。
石越微微笑道:「是啊,凌烟阁上,又有几个书生呢?自己归根究底,不过也只是一个书生罢了。」
石越忽地又想起大相国寺大雄宝殿,释加牟尼那亘古不变的微笑──不知道佛祖能不能给我答案?
正在暗自想着心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叫喊:「算命,祖传神算,铁嘴判富贵,一课十文钱,不准不要钱……」
石越掀开帘子,向车外觑去,一个算命先生举着幡子从对面走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石越触动心事,连忙对车夫说道:「且停一下。」跳下车来,快步走到算命先生跟前,笑道:「先生,请帮我算一课。」
算命先生立即满脸堆笑,更无半点神仙风范,笑道:「公子是看手相还是测字,定是想算明春的春闱吧?」
他看石越的打扮,便道是个书生,要算命决疑。这个时节,多半是为了功名,他这推算本也不算错,可惜碰上石越却差得太远。
石越见他神色,听他言语,心里头已是凉了半截,便不肯再让他算。只道:「我不测字也不看相,你这里有签抽没有?我抽个签,卦金照给。」心道:「我诚心向上天问卦,免得为你所误要紧。」
算命先生忙不迭地点头,道:「有的,有的。」一面恭恭敬敬地从行头里,捧出一个竹筒来。
石越要了一炷香,向天拜了几拜,心里暗祷:「石越今日诚心向上天诸神祷告,我平素不信神不信命,你们把我放到这个世界来,我也不敢怪你们。
「倘若你们有灵,那么就给我一个指示,告诉我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若是没灵,就随便给个不着边际的答案好了。」
他也不管这祷词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说完了,望空拜了几拜,接过竹筒摇了几下,就有一枝签掉到地上。
石越捡起来一看,却是两句诗:「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识得这是屈子《离骚》中的名句,反复轻诵,暗暗思忖道:「这真的是上天给我暗示吗?决疑决疑,似乎越决越疑。」一时间竟然痴在那里了。
算命先生却以为石越抽了支坏签,连忙涎笑着在旁边劝解道:「天命者可以因人事而改,上天不过是给我们凡人一个警示而已。
「易经易经,易就是变换,若能尽事功,虽然起初是不好的,也可能变好;若不尽事功,便是上上之签,最终也可能不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石越正没理会处,见他在旁边多嘴,倒也好笑,说道:「多谢你了。」摸了十文钱给他,也不理他在后面千恩万谢的,转身便向马车走去。
刚迈开步子,一辆马车「喻」的一声,停在他前面,险些把他撞倒。
他不由得吓出一个身冷汗,死不可怕,可是要回到古代,死于宋代的一场车祸,那也太可笑了一点。
他正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没规矩,那辆马车上的绿布车帘早已掀开,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竟是碧月轩的歌妓楚云儿。
楚云儿见是石越,也不由得怔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在车上施了一礼,盈盈说道:「石公子别来无恙,奴家有礼了──方才多有得罪,伏乞勿怪。」
石越纵有万千火气,碰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也发不出来,何况又是故识,也只得改颜笑道:「无妨,不料今日邂逅姑娘。」
楚云儿显得对石越颇有好感,却又不敢正眼看他,低着头轻声说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不知石公子是否可以赏脸光临碧月轩?」
石越看了自己的马车一眼。
他既不愿意放开唐棣不管,又因心事重重,不想马上回桑府,便笑道:「今日在下有所不便,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这旁边就是酒楼,就由在下做东,请姑娘一叙。」
楚云儿心里怦怦直跳,生怕被他拒绝,想自己在风尘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拒绝自己,也从来不在乎有人拒绝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此时,她听见石越相邀,脸立时红了,轻声说道:「不敢,公子请。」
二人就在路边的酒楼上要了间雅座──其实,便是用屏风隔开的一个个单间,正好临街而坐。
从楼上望下来,可以看到潘楼街的夜景,虽然比不上现代都市的不夜城,但也是灯火通明,另有一种味道。
石越自上楼来,一直有郁郁之色,此刻虽有美人在畔、醇酿在手,然而终究是不能快乐。
他又想起那签上的两句诗,不禁喃喃自语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对着楚云儿,竟是视而不见,只是一举手一仰脖,便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楚云儿是见惯世情的人儿,见这光景,岂有不知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其实有着满腹的心事。
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脸上却装出淡然之色,笑道:「屈大夫这句诗,是说只要是我们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应当九死无悔地去追求。
「这是屈子的一种志士情怀──为这句诗,的确可以浮一大白的。」当下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石越凝视她半晌,突然击掌笑道:「好,好!想不到楚姑娘竟是女中的豪杰。有你这句话,就可做得我石越的朋友。」
「朋友?」楚云儿一阵愕然。
这世界上的男人,把她当什么的都有,但是,绝无一个人把她当朋友。
别说是她,这时候天下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有过男人当她是朋友的。这个石公子,行事也未免太出人意表了。
石越缓缓点头,认真地说道:「就是朋友。男子女子,皆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为什么就做不得朋友?」
楚云儿却有点不能接受,轻声问道:「自古以来,男子为干,女子为坤,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这五伦之中,朋友一伦,却未曾听说可以男女并列的。」
石越笑道:「楚姑娘说说何为五伦?」
「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是为五伦。」楚云儿抿着嘴回道。
石越笑道:「君为干、臣为坤,父为干、子为坤,夫为干、妻为坤,兄为干、弟为坤,若推而及之,那么,为什么朋友不可以有阴阳之配呢?」
楚云儿听到他这番谬论,不禁瞠目结舌,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因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便说道:「这几日,坊间多流传着石公子的长短句,东京城的姐妹们,莫不以争唱石词为荣。
「不知石公子,可否赐一首词给奴家,奴家以后也可以在姐妹面前夸耀。」
石越见楚云儿向他索词,不由得勾起了胸中不快,他摇摇头,长叹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没有注意楚云儿的身分,随口感叹,竟把楚云儿羞得无地自容。
她自然不知道,石越最近最烦的就是诗词歌赋。
因为石越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二十多首「词作」流传于汴京,而且,每首都可以传之千古。
由于他的词风格各异,更让人啧啧称奇,那些书生歌女,都称他「石九变」,可以说词名传遍汴京。
所以楚云儿向他索词,本也是平常之举,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恭维,不料竟然就被讥成「不知亡国恨」了。
若是他人,楚云儿早就出言回讽了。
偏偏这个石越,她却开不了这个口,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只觉得委屈,泪珠儿涌到眼眶里,却又要死死忍不住,不让它落下来。
这么多年来,风尘里承欢作笑,要哭也只是暗里哭,她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绪。
石越话一出口,猛地醒悟过来,心里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这时见楚云儿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没了谱。
他没什么对付女孩的经验,只好红着脸,一脸歉意地说道:「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感而发……」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楚云儿更想哭了,可又觉得自己和这个石越也不过两面之缘,因此硬生生强忍住泪水,幽幽说道:「这不干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礼。」
石越见她这样子,不由得更加过意不去,口不择言地说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来是骂那帮书生的,我实在是无心之失,不过,总之是我不好……」
楚云儿听他说什么「是骂那帮书生的」,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依然只低着头,含泪不语。
石越愈发着急,红着脸,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无论如何,只是说不出来的笨拙……
结果,他干脆也就红着脸坐着,两个人真是「相对无言」了。
两个人就这么红着脸干坐着,一个低着头不停地弄着衣角,一个歪着脖子看着窗外。
上来伺候的小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个只觉得好笑。
这么坐了十来分钟,楚云儿已知道石越脸薄,可自己又实在难以开口。眼前这个人,比不得别人,自己没来由地就要腼腆几分。
正胡思乱想间,见石越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轻轻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温言说道:「楚姑娘,方才我实在是无心之失。这本小册子是我平日没事写的词儿,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给你赔罪吧。
「今晚我还有朋友醉了酒,在车中要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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