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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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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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这么个人虚与委蛇。

“对了,曹丕在邺城找你,是有什么事情?”刘平问。

“嘿嘿,他们家的私事,想知道的话,要另外拿东西来换。”许攸分开二指,鼠须一捋。

这时屋外蜚先生匆匆返回,两个人同时闭上嘴。他们又谈了一阵,许攸先行告退,剩下刘平与蜚先生面向而坐。

“准备了这么多,不知何时才能开始。”刘平打了个呵欠,显得有些疲惫。

“请陛下不必心急,军队调遣、细作布局、粮草分配等等诸多事情,都需要耗费时日。等许攸去到曹营铺垫好,才好从容展开。”蜚先生躬身答道。

“那就辛苦你们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不明。”蜚先生忽然伏在地上。

“嗯?”刘平一愣。

“臣没想到郭奉孝这么大的手笔,连皇帝都敢拿出来用——这点我不如他。”蜚先生言辞恳切,然后独眼一凛,“可臣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自信,能保证陛下您脱离曹营桎梏以后,仍不会对曹氏不利呢?”

这个问题当真犀利,刘平毫无准备,被他一下子问住了。这若是答得不好,之前辛苦经营的大势就会烟消云散。刘平装作沉吟,眼角无意中扫过案几上的食盒,突然灵机一动,叹了口气道:“朕之钳制,在身不在心,例同董承。”

董承被郭嘉下了延时之药,死在袁绍境内。刘平这是在暗示,自己也被下了毒药,如果不听从郭嘉的指示,就会毒发身亡。

蜚先生微微动容,情绪有些激动:“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这个人居然敢对天子下药,当真是诛九族的大罪!那陛下你现在岂不是——”

“你可还记得那个叫史阿的人么?他身上有一丸华佗制的解毒药丸,正好可化此毒。我如今已经没事,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曹氏了。”

史阿确实有一味解毒药丸,是蜚先生赠给他的。只不过这药丸没被刘平服下,而是史阿在白马逃难时送给曹丕了。刘平知道蜚先生没法查证此事,故意七实三虚说出来。果然,蜚先生一听,立刻拍手呵呵笑道:“这原是我送给史阿的,想不到竟救了陛下,天数循环,果然奇妙得很。郭嘉小儿,又怎么算得过天呢!”

“你与郭嘉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你如此怨憎?”刘平顺着这个话题顺口一问。

“既然是陛下相询……”

听到这个问题,蜚先生沉默了一下,开始缓缓解开裹在头上的青布。随着一圈圈散发着伤痂臭味的青布条被扯下来,刘平惊讶地看到,蜚先生一直挡住的另外半张脸,却意外地白皙精致,能看得出是个俊俏男子,跟平时那半边露在外面脓疮横生的脸相比,简直霄壤之别。可惜的是在眼眶处留有一个黑洞,仿佛一扇精美屏风被人用烧火棍捅了个眼。

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人,心气一定极高;被毁容之后心性大变,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我还以为……”刘平结结巴巴,有点后悔自己的唐突。

“陛下不必怜悯。臣这副模样,全拜郭嘉所赐。是以臣以陋面见人,以时刻提醒警醒,毋忘此恨。”蜚先生的身体在青袍下微微发抖,声音也比平时低沉许多。

“莫非是他配的毒药?”

“不错。我中的这种毒,叫做半璧全,是他得意的手笔之一,人中此毒后,一边身子毒疮频发肿液肆流,另外一半却越发晶莹细腻。无药可救。”

“这纯粹是为了整人嘛……”

刘平心中暗惊。这“半璧全”摆明了打算让人生不如死,进退两难,挫其心志。这等手段,唯有郭嘉才做得出来。

“所以臣发过重誓,一日不杀郭嘉,便一日不除此袍。”蜚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另外半边脸重新裹起来。

刘平道:“如此说来,难道你也曾是华佗弟子不成?”

蜚先生呵呵惨笑一声,后退了数步,轻轻摆头:“我与他同是颍川出身,关系还不错。那时候我们年轻,都喜欢四处游学,相约一起去华佗那里求学。结果他在华佗门下混得风生水起,与华佗的侄女华丹打得火热,我却是班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根本不为人重视。就在他意气风发之时,我送了他一杯酒,在酒里下了合欢散。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他难堪。结果那天晚上,恰好他出去与华丹幽会,正赶上药性爆发,他竟将华丹奸淫。等到郭嘉醒来,发现华丹已羞愤自尽,他只得连夜遁逃。”

“然后郭嘉对你展开了报复?”

“不错。以他的才智,轻易就推测出是我干的。我知道闯了大祸,也早早溜掉,却被郭嘉追上了门。我们斗了很久,我虽然逃得一条性命,但也中了他的半璧全,弄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后来华佗闻讯狂怒不止,把其他弟子尽数阉掉,打发回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我招至麾下,与郭嘉为敌。”

“嗯……”刘平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论才好。

蜚先生似乎洞悉了刘平的心思,独目射出锋芒:“陛下你一定在心里想,分明是你这个家伙嫉妒郭嘉的幸福,才故意陷害他。一个嫉贤妒能之人,有此报应天公地道,为何还如此怨天尤人?”

刘平被说破了心事,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蜚先生声调忽然提高:“你搞错了!我刚才说的故事,不是这一切恩怨的因,而是果!不是我陷害华丹,郭嘉才对我进行报复;而是他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才会对他的一切进行复仇!”说到这里,蜚先生恶狠狠地用唯一一只眼睛瞪向南方,干枯的手指怨毒地一勾:“他夺走了我的东西,我就要毁灭他的幸福!就这么简单!”

蜚先生像是一头伤兽般嘶吼起来。刘平刚想追问这一段恩怨的源头到底是什么,蜚先生却把情绪陡然一收,冷冷道:“等到官渡事了,我的复仇之战完成,就会辞官隐退。届时我自然会把这一切讲给陛下听,现在大战在际,莫要让这些闲事乱了陛下心思。”

说完蜚先生叩拜而出,留下刘平呆呆地留在原地。

在这个纷乱的战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恩怨,自己的因果。这些密密麻麻的思绪交织成经纬,促成一个又一个谋略,一次又一次斗争。刘平想到自己要在如此复杂的大网里寻找到自己的道并贯彻下去,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质疑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这张密集的大网,让他有些艰于呼吸。

这可比在河内射杀一只母鹿难多了,刘平心想。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个淳朴开朗的河内青年已被淬炼成另外一个人——内质未变,心思愁绪却多了不少。他如今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场大风暴的眼中,俯瞰着天下,同时被两股力量撕扯着。他拥有多重身份,在每个人面前都要先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时刻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刘平微微闭上眼睛,觉得有些疲累。

可他一点睡意也无,心中烦闷,便起身拿起一壶西域出的美酒,信步走出院落。此时外面月色溶溶,一片清寂,几簇丁香在墙角悄然开放,教人完全想象不到这里临近着尸山血海的战场。

邓展忠心耿耿地站在外头值夜,看到天子出来了,他身子一僵。刘平微微有了一丝醉意,拍拍邓展的肩膀:“你为何这么做?”邓展反问:“这么说是真的了?”

这段对话没头没脑,可刘平和邓展都听得懂。汉室最大的一个秘密,这个人是知道的,可这个人却不打算说出去。刘平这时候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有一种没来由的轻松。面对这么一个人,他可以卸下所有包袱,不再有任何顾虑,不必考虑自己扮演的是谁,充分享受做回自己的自由。

刘平蹲下身来,掏出两个酒杯斟满,塞到邓展手里一个。邓展想要推辞,刘平却非常强硬。邓展没办法,只得接了过去。两个人端着酒杯,互相碰了一下,各饮了一口,然后同时望天,发现今晚月色着实不错。

刘平晃着酒壶,一杯杯地喝着,轻声细语之间,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娓娓道来。邓展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猜到杨平与刘协之间的关系,可没料到其中如此曲折。

“听了这许多秘密,你都不想发表些议论?”刘平突然问,话中带着三分醉意。

邓展仰起头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的家里人都被淳于琼杀光了;曹公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先后死过两次,也算是报答完了——你的秘密,我现在都不知该说给谁听。”

“你明明是忠心之士,为何如今对曹家是这种态度?”

“二公子。”邓展淡淡道,“是他让我意识到,我们在上位者眼中永远只是一枚泥俑。他们需要你,就会褒奖你,称赞你;不需要你的时候,任你曾经多么忠诚,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从棋盘上扫落。”

刘平沉默了片刻,把邓展的杯子再度斟满,邓展这次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还给刘平:“不喝了,我还在执勤。”

“过来帮我,如何?”刘平问。

“做汉室的棋子,和做曹家的棋子,有什么不同?”邓展半是嘲讽地撇了撇嘴。

“我不是要你做棋子,而是做朋友。”刘平认真地说。

邓展摇摇头,婉拒了这个邀请:“你们是要反曹公的。我虽不会阻止,但也不想参与。”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游遍中原大地,看看南蛮的密林、塞外的冰雪,听说在东海之外还有瀛洲,西域尽头还有大秦。我都想去看看。”

刘平忽然很羡慕邓展,他果断地斩断了自己的因果之线,放下一切包袱,把自己变成一个自由之人。

“那你为何还留在官渡?”

“至少我想看完这一战的结局。等我以后到了那些地方,给当地人讲述的时候,总不能没有结尾吧。”邓展特别认真地回答。

“你会的。”刘平道,笑得很开心。

※※※

如果有人要为有汉以来所有的宫殿亭阁做一篇大赋的话,必然是以未央宫为开篇,而结尾无论如何也该用的是这座新落成的潜龙观。

潜龙观位于许都城内正东方向,是一座纯木制抬梁斜脊的二层建筑,方圆五十余丈。这座观的做工颇有些粗糙,比如它的大梁是虚搭上去,全凭四周二十根础柱支撑;它的夯基只有二丈,几乎是平地而立。斗拱、檐端处也颇为粗糙,观顶脊角更是只用瓦当相叠,无翘无伸。

在营造方家眼中,这潜龙观只是个偷工减料的半成品。但许都的人都知道,它的落成,是一个奇迹。在朝廷明确表示不予物资支持的前提下,孔融咬着牙硬是在数月之内将其盖了起来。潜龙观虽然用的木料不甚名贵,但外表都涂满青漆,使之看上去如青云团聚,飞龙若隐其中。

在更深远的意义上来看,潜龙观是乱世中的儒生们群策群力而成,为的是在许都聚儒大议,代表了儒家不屈不挠的精神。当诸侯们还在穷兵黩武的时候,儒的精神却没有消逝,这种一心向学的意志,让每一个人心中都热血沸腾。而这一天即将举办的仪式,让这种意义更得到了升华。

这一天,全新的潜龙观挂满了素绢,一代宿儒郑玄的祭奠将在这里举行,同时这也是许都聚儒的肇始典礼。

从一大早开始,陆陆续续有两百余人穿着儒袍,来到潜龙观。他们来自于九州各地,都是受孔融的感召而来。徐干站在潜龙观前,一边对进入的人微笑,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这些人的籍贯与来历。自从董承之乱后,许都凡十人以上相聚,都需要去许都卫报备。这次祭郑聚儒一共有两百多人到场,虽然儒生们闹不出什么乱子,可徐干还是亲自到场盯着,免得孔融又搞出什么乱子来。

这时候一群人走了过来。徐干迎上去,询问他们的来历。为首的二人自称一个叫柳毅,一个叫卢毓。前者来自河东柳家,后者是来自涿郡,还是卢植的儿子,来头不小,身后的一群人也都是来自于幽并诸州——那可是袁绍的地盘。想到这里,徐干警惕地多看了一眼这两个人。

“这潜龙观三个字写得真不错,是出自钟繇的手笔吧?”柳毅抬起头,一群人对那块匾额指指点点。徐干冷笑,好一群乡下人。

“可惜刘和不能来,不然这次聚儒,会更有热闹看。”卢毓插着腰,大为感慨。

“这人是谁?”徐干随口问道。

“弘农刘家的子弟,那可是个神奇的家伙,几乎一个人就把邺城搅得天翻地覆。”柳毅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徐干撇撇嘴,这种大话谁都会说。他随口应和着,催促他们赶紧入观,这是最后一批人了。看看再没什么人来了,徐干带着几名随员也走进潜龙观,仆役在他们身后把大门“咣当”一声关了起来。

潜龙观的正殿是一个宽大空旷的大堂,十余根还没漆完的柱子支撑着整个建筑。在大堂的正中,摆放着郑玄的灵位、贡品、蜡烛、其他丧葬奠仪以及一摞厚厚的手抄儒典。孔融和司徒赵温两个人站在郑玄的灵位旁,垂手肃立,宛如两尊泥塑。其他人按照《禹贡》和郡望的方位站成几队,一直在闹哄哄的。

徐干随便挑了一根立柱靠着,看看手里的名单:有六成是今文派的,三成是古文派的,还有一成立场不明。看来孔融是铁了心思要把这次潜龙观聚儒搞成今文派的盛宴。不知道荀尚书会不会亲自到场,他如果来的话,古文派或许能稍稍振振声势。徐干忽然惋惜地叹了口气,其他人都在前线建功立业,自己却只能盯着这群没用的儒生,看着他们争论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他第一次觉得,满宠去了汝南,似乎比自己还要幸运些。

随着一声浑厚的鼓声响起,所有的儒生齐刷刷地看向孔融。孔融轻咳一声,走到正当中,轻轻一抬手,大堂里立刻变得非常安静。孔融严肃地环顾四周,把笔放下,大声说道:“今日我们齐聚于此,是为了祭奠两个人。”徐干听到这句话,突然觉得不对劲。

“两个人?不是郑玄一个吗?还有哪位大儒死了?”

这时孔融从怀里取出一块牌位,上书“赵公讳彦之位”几个字,他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在郑玄的旁边,拜了三拜。下首的儒生一片哗然,指着这块牌子议论纷纷。

“不好!”徐干脸色一变。赵彦之死是怎么回事他很清楚。可他知道,并不代表天下人知道。

这几个月里,孔融一直不遗余力地把赵彦渲染成是一位烈士。袁绍的讨曹檄文里提到了他的名字,甚至赵彦的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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