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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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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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王越回答得很干脆,“我对那个没兴趣。”

“你是虎贲!是拱卫天子的虎贲!守护汉室不是你的本分么?”刘平声音又大了一些。王越有些不耐烦,他是做过虎贲,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个皇帝居然拿那么久远的人情来说事,未免有些可笑。他想把天子推回去,刘平却突然含怒出手。

刘平在这个年纪的人里,算是武艺比较好的,温县能打败他的人都不多。可在王越眼里,这和小孩子的撒娇差不多。他只是轻轻扭转手臂,就抓住了刘平的拳头,然后一下折回去。刘平控制不住身体,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幸亏被邓展扶住。

“我是做过虎贲不假,但谁会记得那么久远的职责。”王越说,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穷途末路的皇帝。

“我记得。”一个苍老而含混的声音忽然从王越身后传来,和声音同时抵达的还有一柄长长的刀。王越反应极其迅速,可是受伤的身体却慢了一拍,只听嘶啦一声,那把刀割破了王越腰间的衣物,在他的身上留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王越跳开数步,看到淳于琼站在那里手握长刀,嘴角还沾着酒渍,眼神却清明无比。别说是他,就连刘平和邓展都被这意外的转变所惊呆了。淳于琼持刀又扑了过来,不知是否喝得太多了,他的身形飘飘忽忽,即使是王越一时都无法适应,被他完全压制。

“你要干什么?”王越大喝道,不知道这个袁家大将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淳于琼却嘿嘿一笑,继续抢攻。这个大鼻子酒鬼平时昏昏噩噩,这个时候却显露出不逊于王越的剑击之术,而且全是不要命的狠辣打法。交手了三四回合之后,淳于琼的刀指向王越的小腹,而王越的剑也横在了淳于琼的脖颈上,两个人的动作一下子都停住了。

“淳于……将军?”刘平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邓展也瞪大了眼睛,他也算是淳于琼的老部下了,可也搞不懂他此时的举动。

“陛下,你可知道灵帝陛下为何组建西园八校尉?”淳于琼拿刀顶住王越,突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刘平愣怔片刻,随口答道:“不,不知道……”

大概是酗酒过多的关系,淳于琼的声音有点嘶哑:“那全都是为了陛下啊。”

“为了我?”刘平看起来更加迷惑了。

“何后的独子刘辩是长子,可灵帝一直认为陛下您才是他真正的继承人,这才成立了西园八校尉,指望他们剪除何皇后和何进外戚的羽翼,好扶陛下登基。灵帝临终之时,特意召见八校尉的领袖上军校尉蹇硕,要他与我们七名校尉一起效忠陛下。可惜蹇硕无能,其他校尉又是貌合心离,以致最终还是让刘辩登基,咳,我们辜负了灵帝期望啊。”

刘平没想到当年的西园八校尉与自己还有这一段渊源,他看到淳于琼脸上闪过一丝羞惭。

“只可惜当年老夫人轻言微,只能随波逐流,无能为力。一直到后来陛下阴错阳差登基为帝,老夫才觉得放下了包袱,决定痛痛快快过完此生,肆意妄为。至于汉室如何陛下如何,却由不得我操心了。”淳于琼用平静的口气叙说道,始终警惕地望着王越,让后者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一直到刚才,老夫都不愿跟陛下重提旧事——但如今陛下发出那一声质问,却让老夫回想起久远以前天子交付给我的职责。”淳于琼的眼神忽然变得温和起来,“这西园八校尉,本来就是灵帝为陛下所设的亲卫。我们最初的职责,就是要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剑。”

在他身上,刘平居然感觉到了与杨彪类似的气息,那是一种强烈的忠直之气。

“那你打算如何?”王越冷冷发问,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逼到动弹不得,杀气越发凛冽。

淳于琼歪了歪头:“臣不知陛下为何要在这时离开,亦不知陛下有什么打算。但旌麾所指,利刃所向,乃是西园校尉的本分。老袁老曹他们忙着互相争斗,就让我来为陛下尽忠吧。”

“可是,你这么做,袁绍该如何交代?”刘平迟疑道。

“哈哈哈,若老臣直觉不错,陛下这一走,袁绍那边没什么机会交代了——邓展,代我照顾陛下。”淳于琼沉声道。

邓展听到这个要求,不由神情一滞。刘平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他示意邓展拉开逃生通道的入口。这个通道位于席榻下方,是一个可容两人并行的大洞,可直通城外。刘平一猫腰钻了进去,然后招呼邓展也赶紧下去。

邓展半个身子已经跳进密道,又回过头来,目光复杂地望着淳于琼。这个人是他的上司、是他的仇人、是他的恩人,还是敌军的一名将领,可现在邓展却无从定义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老夫已经老了,但你们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一个混乱的世界,才是老夫最喜欢看到的东西,好好干吧。”淳于琼呵呵说道,然后他目光突然一凛,手中大刀用力一戳,“扑哧”一声刺入王越小腹。王越没想到他居然想同归于尽,又惊又怒,挥起剑来,砍入了淳于琼的脖颈。

邓展闭上眼睛,矮下身子把通道的盖子关好,不想看到那血淋淋的结局。

“上面发生了什么?”刘平问。

“陛下,不要辜负了淳于琼的忠义。”邓展答非所问。刘平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有掀开盖子回去看个究竟,他必须要习惯于这种牺牲。

这条通道是草草挖就的,四周洞壁都还留着一段段铲子痕迹,入口还算宽阔,越往里爬却是越窄。刘平和邓展手脚并用,弓着腰在里面爬行了不知多少时间,忽然发现前面的路没有了。邓展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藤牌。他用力去推藤牌,只听哗啦一声,藤牌向外倒去,清新的夜风从外头涌入密道。

“谁?”密道口有人喝道。蜚先生既然安排了密道,自然也会安排了把守密道入口之人。说时迟,那时快,邓展飞扑出去,用手臂扼住守卫的脖子,用力一扭,守卫立刻软绵绵地躺倒在地,气绝身亡。

其他几名守卫猝然受到袭击,都惊慌地跳起来。邓展先夺下一人的兵器,然后大砍大杀,转瞬间又放倒了三人。刘平也从通道里跃出来,捡起死者兵器与邓展并肩作战。邓展用余光看到一人转身跑开,大叫刘平赶紧去截住他。刘平纵身去追,看到不远处的林边拴着五匹西凉骏马。那人跑过去一刀斩断拴马的绳套,还用匕首狠狠地插刺马臀,让马匹们惊慌失措。这个东山的守卫显然接到过命令,如果情况不对,就赶紧把这五匹马放跑。

刘平见势不妙,加快脚步,一剑刺穿了这名守卫后心,可他却来不及阻止那五匹惊马四散而逃。只是一个瞬间,那些骏马就嘶鸣着消失在黑暗中,只听到逐渐远去的蹄声。

刘平无奈地直起腰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离乌巢城不远的一处小山丘旁。从这里回望乌巢城,刘平看到整个城内火光冲天,烟雾滚滚,在这么远的距离都觉得有些发呛。“这么大的火,恐怕曹操一定会死在里头吧。”刘平心想。

这时邓展解决了其他守卫,跑了过来。他一听说马都跑光了,不由得一愣:“那陛下你的计划……”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实在不行,我跑着去。”刘平说着,语气却没什么自信。他这才知道,谋略这种事真的是需要天赋,一个小细节没有算到,就可能导致灭顶之灾。郭嘉、贾诩、蜚先生他们的工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正在这时,刘平听到远处的黑暗中有马蹄声传来。他以为是某一匹马又折返回来了,大喜过望,瞪大了眼睛去找。结果他就着火光,看到远远的有一个人骑在马上,正朝这边奔来。那人影看着十分熟悉,刘平连忙高举着双手,冲着他大喊起来。

那骑士听到呼喊,朝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拨转马头,疾驰而来。邓展看到身影逐渐逼近,眉头一皱,闪身躲进了树林的阴影里。骑士很快跑到刘平身前,两个人都面露喜色。

“二公子?”

“陛下?”

自从邺城一别,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刘平看到曹丕脸颊雪白,眼睛却有些病态地泛红,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弥漫着一种掺杂着焦虑和愤怒的复杂情绪。

“司马公子猜得果然不错,陛下你果然是在乌巢!”曹丕翻身下马,语速快得惊人。

“仲达?他也来了?”刘平一喜。

曹丕神色一黯:“为了掩护我逃走,他落到了张绣和杨修的手里。”他说完这句,却发现刘平的神情如释重负,微微有些恼怒。曹丕以为刘平是天性凉薄,却不知他是知道杨修和司马懿都是自己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曹丕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他一扯衣襟,急火火地问刘平道:“你知道怎么进城吗?”

他原本以为乌巢大火是曹操奇袭的成果,可跑过来以后却发现四门紧闭,城内喧腾,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担心父亲中了敌人圈套被关在城里,就像当年在濮阳一样。刘平沉吟片刻,一指那小山丘:“这里有一条密道,可通城内府衙。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城里什么情形?”

“不知道,我一直被关在府衙里。不过听动静外面打得很厉害。”

曹丕把马匹缰绳塞到刘平手里,说:“陛下,你快乘马走吧,我要去救我父亲。”然后朝那密道入口跑去。刘平一愣,说:“你一个人进去有什么用?”曹丕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语带苦涩地回答:“我要代人赎罪。”

刘平完全没听懂他的话,曹丕也无意多做解释,瘦小的身子一晃,在洞口消失。他离开以后,邓展才从林中阴影走出来,平静地看了眼密道,对刘平道:“陛下,你我就此别过吧。”

刘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只有一匹马,为了确保速度,只能让刘平一个人骑乘。更何况,心灰意冷的邓展在官渡战场上已别无所求,他不会反曹,也不会助曹,跟随在自己身边只会徒增烦恼。

“好好欣赏这场大战的结局吧,希望那些异乡之人会喜欢。”

刘平翻身上马,冲邓展一抱拳,双腿一夹马肚,飞快地冲入黑暗之中。等到天子离开以后,邓展把几具东山守卫的尸体拖入密林,用树枝盖住,然后走到密道入口,把藤牌盖到上面再覆以泥土和野草,确保外人看不出破绽。他忙完这一切,向着熊熊燃烧的乌巢城叩了一个头,这才悄然离开。

曹丕并不知道邓展在这一头替自己掩饰,他俯下身子正飞快地在密道里爬行,嘴里还不时发出低吼。整个人现在滚烫得如同一块火炭。宛城的真相和杨修的挑拨让他陷入极其痛苦的境地。他感觉只有把自己投入到极端的环境中,激发出更加强烈的情绪,才不会被这股矛盾的痛苦火焰所烤化。

他猫着腰,埋头朝前冲去,突然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身子停止了前进。在黑暗中曹丕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伸手去摸。这一摸,让他摸到了一块冰凉的金属,很窄,而且很薄,边缘非常锐利,差点割伤了曹丕的手指——这是一把剑!而且刚刚杀过人,刃身上还残留着粘腻的黏体。

密道里有人!而且这人还握着一把剑。他从府衙进入,和曹丕逆向对爬,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结果两人撞到了一起。

“哼……”对面传来一声被强行压抑住的呻吟。曹丕本来火炭般滚烫的身体陡然变得冰凉,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曹丕梦魇的根源——王越。曹丕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漆黑、狭窄的密道里碰到他,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这里无法闪避,只消王越轻松递出一剑,就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果然最终我还是死在他的手里吗?”曹丕闭上眼睛,濒死的绝望像是冰凉的井水泼在篝火堆里。可他等了一下,对面仍旧没什么动静。曹丕睁开眼睛,感觉到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淌,伸手一探,手感和剑刃上的液体差不多,滑腻中还带有腥味。

“难道王越受伤了?”曹丕心中一惊,谁能让这个剑技无双的大侠受伤?而王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爬进密道追击,他到底追的是谁?难道是天子?曹丕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刘平技击水平很高,但绝不是王越的对手,弄伤王越的一定另有其人。

无论如何,王越显然是受伤不能动弹了,爬到这里已经是他最后的力量。曹丕想到这里,眼中散出戾气,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让自己终结梦魇。可他身体稍微往前探了一点点,立刻被那冰凉的剑刃顶住了咽喉。

“是谁?”王越微弱的声音传来。曹丕把心一横,脱口而出:“曹丕!”他已经厌透了隐瞒身份,希望这件事能够有一个直截了当的结束。他甚至隐隐希望,这么做能让自己不再承受宛城真相的痛苦。

这个答案出乎了王越的意料,他沉默良久,却没有对这个仇人的儿子动手,反而开口道:“跟我说说,史阿和徐他是怎么死的。”王越的语气,就像是师父吩咐自己的弟子一样淡然和蔼,没有丝毫敌意。曹丕咬咬牙,简单地把他们两个的事说了一遍。王越叹道:“游侠兴于非命,死于非命,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曹丕没有接茬,他感觉压在自己脖颈的剑又增加了几分力道,死亡的预感像一根死人冰凉的手指缓慢地划过脊背,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于情于理,我该把你在这里斩杀。可如今王氏快剑只剩你一个传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来到我面前。我不知道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报仇,还是让我交代后事?”王越的口气里也带了一丝迷茫,贴在曹丕脖颈上的剑被悄然撤回数寸,可曹丕知道,那剑尖在黑暗中仍旧对着自己。

“你现在心很乱,贴着剑身我就能感觉到。”王越的声音变得虚弱,但语调依然笃定,“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惧怕死亡,担心亲人的安危,还是因为见到我,让你的梦魇变得壮大?——还是说,你接触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变得无所适从?”

“别再说了!”曹丕低吼起来。

“呵呵,刚才说的那些事,我一样不少,也全部都经历过。每一把王氏的快剑,都是被无数负面情绪淬炼而成的。那些疯狂和失落,那些仇恨和惶恐,都将汇成一往无前的戾气,附着在你的剑上。”

“我宁可不要……”黑暗中的声音异常疲惫,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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