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江湖岁月催,我老了。”陈恪老气横秋道。
“去你的!”赵宗绩笑骂道:“还没成亲的人,就说自己老了,让我这都当了爹的情何以堪?”说着用铺盖卷打陈恪一下道:“说真的,你没问题吧?”
“虽然时文并非我所长,”陈恪想一想道:“但是考不中,比考中都难……”
“真臭屁……”赵宗绩绝倒。
查了一天宋代科举的资料,将其与明代的区别一一找出来,谁要写这方面论文,可以找我要资料。
第一七九章 锁厅试
“不要大意!”赵宗绩还没说什么,耳听八方的陈希亮转过头来训斥道:“锁厅试尽管录取人数要多些,但考生的水准要高很多,不比正试简单多少!”
“好好……”陈恪赶紧虚心认错,截住陈希亮的话头。
什么叫锁厅试?这是宋代科举中,针对‘有官人’的特殊考试。所谓‘有官人’,是宋代官员中的特殊群体……比如靠父辈恩荫、以军功、或者通过非进士科考试取得官职的,总之一句话,就是那些没考中进士,就当上官的。
按说,考进士也是为了当官,当了官何必再考进士?然而在宋代官场,进士才是正途,提升快、面子大、名声好,朝廷地方的高官,全都要进士出身才能担任。而所谓的‘有官人’,则被称为杂途出身,多半被闲散置之,或者困顿于底层不得提升,且一旦出现问题,背黑锅的总是他们,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是正途出身呢?
所以这些‘有官人’纷纷参加进士考试,以求提高政治地位,获得更好的发展。而宋廷对‘有官人’参加进士考试的态度,也是经过一个从禁止到限制、到允许直至放任的过程。
宋初,开国君臣总结唐末五代以来,武将专权所造成的政权更迭、民不聊生,开始有意识的用文人治国。作为广纳天下才俊的主要手段,开科取士便成为重中之重。为了以避免权势之家,侵害平民士子的利益,树立科举考试的公平形象,禁止‘有官人’参加科举。
然而这与官员们的利益相悖……宋朝对官员的恩荫之滥,前无古人,当官的只要别犯错误,再不济,到末了总能荫上一子。至于那些位高权重的升朝官,更是能荫上好几个子弟。所以历代官员前赴后继。一点点撬动了这项祖制。直至将其变为权贵们的盛宴。
先是到了太宗朝,有官人可以锁厅应举,即在单独的考场考试,考完后由礼部单独批阅,并呈皇帝过目,以避免徇私舞弊。但当时合格后只能迁转官阶,并不能获赐科名,以表示朝廷对科名的珍惜,不轻授与的态度。而且不第者还将被取消本身的官职。推荐保送他们的长官,也要受到惩罚,显然朝廷对有官人参加科举,还是持消极态度的。
在这样苛刻的规定下,许多官员都不敢要求应举,即便愿意冒险一试,地方的解试官及举荐官也不敢轻易同意。这样的规定显然对官员应举不利,自然遭到反对。后来到了真宗朝。才对及第者一视同仁。但有官人不授状元,以示朝廷对寒门士子的‘爱护’。
到了本朝,趁着孤儿寡母好欺负,在官员们不懈的呼吁下,对锁厅应举的限制开始放松,先是不再处罚落第者及其保送人,又将有官人应举的次数,从一次增加到两次。直至无限次。到如今,有官人除了要单独考试、且不能中状元之外,已经与普通士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而且当初为了保护平民士子,命有官人锁厅应举,单独阅卷、单独录取的措施,也随着参加考试的平民子弟激增,变成了一项特权……要知道。在文教发达的江南地区,取解试的录取率,达到一百中一,一百个人里,才能中一个。哪怕在文化最不发达、应试人数最少的西北,也要十个里才能中一个。
而锁厅试的录取率是十中取三……是在江南考试的三十倍,在西北的三倍。并且我们知道,对有真才实学者,录取比例越高,取中的概率便成倍增加。而且官宦子弟两极化严重,固然存在陈希亮所说的那种,优越条件下培养出来的尖子,却也存在大量不学无术,想碰运气的二世祖,这就更增加了真才实学者的录取几率。
简单分析之后,如果陈恪还没有自信的话,那他真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唯一所虑的,是那个谢学士。”到了国子监,等待入场的时候,陈恪小声道:“听文齐贤放话说,谢景初已经答应,让我过不去这一关。”
“你怎么现在才说?”赵宗绩白他一眼道:“现在谢学士早就锁院了,让我如何帮你?”
“不用你帮。”陈恪笑道:“现在文彦博已经不是宰相了,你当姓谢的还愿意冒这个风险?”
“还是小心些好。”赵宗绩道。
“嗯。”陈恪颔首道:“我自有对策。”
“别担心。”赵宗绩拍拍他的肩膀道:“要是他敢不取你,我就把状告到官家那。”
“不至于。”陈恪笑笑道:“我该进去了。”便拿过自己的铺盖卷,和赵宗绩挥手作别。
“你食盒里的点心,是我妹妹亲手做的,而且不甜。”赵宗绩提醒他道:“可不能浪费了。”
陈恪点点头,心说这小郡主还真是爱好烹饪呢。便与前来送行的亲人作别,和宋端平几个,一起进了栅门。
国子监前圈起一圈栅栏,送行的家人只能送到栅门前,进去栅门后,满眼便只是等候入场的士子了。
五更鼓响,国子监便开门了,维持秩序的巡铺兵丁开始列队,负责考务的礼部官员也在门前列队,每人手里举了一块牌子。有官员在门前大声叫道:“照你们名状北面的字,找到相应的考务,迅速列队站好,一刻钟后,开始依次进场。”
陈恪仔细看那些牌子,上面按照千字文的顺序,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状,翻到背面一看,有个‘秋字十五’,宋端平和四郎五郎也各有序号,四人击了掌,便各自去排队了。
陈恪往第二十一个走去,看到了吕惠卿,还有不少认识的同年,纷纷打起了招呼……参加国子监考试的,不是监生就是太学生,像他这样的名人,自然很多人识得。
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光大亮,终于轮到陈恪他们入场了。那名打着‘秋’字牌的礼部官员,引导着他们这一组四十人,进入国子监的大门。大门内,有官员对照名册,严格盘查考生,姓名、籍贯、年龄,相貌等等,都要询问查看,以防有人替考。
待所有人都验明正身,那打牌的官员,便带着他们继续往里,拐到左侧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
那官员这才搁下牌子,板着脸对众人道:“待会要参拜至圣先师,尔等须沐浴更衣。你们有一盏茶时间沐浴,到出口处领取自己的物品。”
这不是什么新规,考生们之前早有耳闻,便开始脱衣服了。但不免让人感到有些荒谬,这到底是考场还是澡堂子?
其实,这是防备夹带的一种手段。与代考一样,夹带也是科举常见的舞弊方式,花样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唐代考生进场时,不仅要把携带的物品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挟带,还要被上下里外、全身搜索一遍。官吏、士兵一个个长呼短喝,让文弱书生们心悸胆寒,对于这种搜检,颇有骨气的人就感觉受不了,认为这是对他们人格的侮辱。
到了本朝,随着科举考试的竞争程度越来越激烈,对入场考生的搜检也越来越严格。开国之初,为了严明考纪,要求进场考生都必须把盘结的头发松开,解开所有的衣服,还要掏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里塞纸条之类。对于这种搜检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觉无法接受,他们纷纷表示抗议,不少考生看到这种搜检,立即拂袖而去,放弃参加乡试的资格。朝廷大臣也认为这种搜检过分了,这确实是对读书人不够尊重。
鉴于有这么多反对意见,朝廷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做法,要求入场的考生都在指定的场所沐浴,然后穿上由官方提供统一衣服。趁着考生洗澡的功夫,监考人员也能仔细检查他们携带的物品。这样,既可以防止考生夹带,也保住了考生的面子,达到‘既可防滥,且不亏礼’的良好效果。
但这种搜检方式既费时,还需要大量的物力支持,也只有不差钱且宠爱读书人的宋朝,才会一直这样做。
澡堂的设计也很有意思,四根粗大的竹管,横贯棚顶,竹管上有一排细孔,待考生赤条条站在下面时,便听到水流声,不一会儿,细孔便喷出水来,竟然是淋浴,而且还是温水……
当然,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是不可能的,在官员的催促下,陈恪他们简单的一冲洗,便出到外面,用毛巾擦干身子,领取衣物……贡院提供的内外衣只有大小两个号,好在汉人穿衣讲究宽松,都能凑合一下。
陈恪看着穿在身上短了一截的儒袍,感觉十分别扭,但当他见到五郎那一身后,就觉着自己这一身,还算相当凑合……
对不起大家,这两天家里事情多,更新少了点,好在忙完了,今晚会多写。
第一八零章 应试之王
因为宋代没有府县试,取解试就是第一级考试,任何人只要符合条件、审查合格就能报考,所以考生人数十分恐怖。国子监的考场中,涌入了六千多名考生,据说开封府的考场中,考生人数能超过一万。
所以尽管四个澡堂、一百六十名考生同时洗澡,等到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在广场前列队时,已经是过午了。
放过了炮,至公堂上摆出香案来,此次国子监秋闱主考官谢学士,戴着折脚幞头,穿着绯色官袍,出现在考生面前。
先给至圣先师上过了香,谢学士立起身来,把两把遮阳遮着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放开遮阳,谢学士又行过了礼。书办再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把这些神神鬼鬼的都请来,谢学士便对考生训话,无非就是珍惜机会、用心考试,切勿心存侥幸作弊云云。
好容易捱到谢学士讲演完了,便当众开封试题,把那用黄绫裹着,贴满封条的卷筒打开,嘉佑元年国子监发解试的进士及诸科试题,终于大白天下了。
考生们踮着脚,希望看看那决定自己命运的考题,但是离着这么远,白搭。不过也不用着急,因为考官们正在誊抄,然后张贴在各个考场中。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从二门进入真正的考场。
一进二门,便是长长的一粉墙,上面张贴布告,密密麻麻上百张纸,注明了每个考生的考场和座次。陈恪他们在标着‘秋’字号的那张告示上,找到了各自的去处。便互道好运,各奔前程去了。
陈恪顺着路标的引导下。前往自己所在的考场……锁厅试是在国子监官员办公的院子里。门口贴着‘严禁喧哗’的告示,四处有禁军把守。进去后,一共有十间考场,每个考场中。有四十名考生。
陈恪被分到了东厢的考场,在门口领了考卷。装在卷袋中。进去考场一看,他不禁乐了,这跟明清时期蜂窝似的号房不同。反倒像是上辈子的考场。四十副桌椅整齐摆放。每张桌子右上角,贴着张纸片,上面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年甲。任何人不得乱坐。
陈恪的位子在最后一排,他把考箱搁下,把卷袋挂在桌边,从中拿出笔墨砚台。又找出水杯,到门口贴着饮水处的地方。斟了一杯温开水。一来润润喉咙,二来,待会儿也好磨墨。
坐下之后,陈恪有些感慨,他上辈子是当过经理的,知道筹备这样一场大型活动,是多么的艰巨。宋代官员却能组织的如此周密,其行政能力确实过人。
不过这不是感慨的时候,趁着考生还没就位,他赶紧拿出些吃食填饱肚子。等他吃了半只酱鸭、六块点心,把五脏庙填饱后,发现屋里已经坐满了考生,也都在吃着东西,大家确实都饿了。
这时负责监考的官员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穿青袍的低级官员,还有三名穿直裰的军汉……四十个考生,六名监考,还有流动巡视的,完全是防贼的架势。
考生们赶紧把桌面收拾干净,正襟危坐。
考官又宣布一遍考场纪律,诸如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不得擅自离座,任何行动都必须先达报告等等,然后才把考题贴在了迎面墙上。
宋代科举分进士、九经、学究、明经、明法等诸科。但参加锁厅试的,自然都是考进士的。因此张贴出来的,也就是今次进士科的考题——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礼记》墨义十条。不管是不是锁厅试,考题都是一样的。题量之大,相当惊人。
这么多题目,自然无法一天答完,所以要连考三天,三天内,考生除了方便、不得离开考场。
陈恪本以为,三天时间很宽裕,谁知还没开始答题,就已经是黄昏了。而且在唐朝时,还给考生提供蜡烛。到了本朝,为避免考生趁黑作弊,是不许点蜡烛的,即是说,天黑了就得停笔。等到天亮再作答。
既然时间宝贵,那就抓紧时间吧。把所有题目都看了一遍,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陈恪先把《论语》十帖作完……所谓‘帖’,全称为‘帖经’,即默写经典中的段落。这算是最基础的考题,也是考官判卷时,首先要审查的,如果考生连《论语》都背不过,平日下过多少功夫,也就可想而知。后面连看都不需要看……
对过目不忘的陈三郎来说,这自然是小意思,提起笔来,不打草稿,直接在考卷上作答。等他写完六条之后,发现已经要看不清了,怕写坏了字,影响卷面,陈恪只好搁笔。不是他多虑,而是交卷之后、誊卷之前,会有人专门挑出卷面污损、字迹潦草、或者有特殊记号的卷子,这些卷子会被登记、用蓝笔写在一张榜单上,连见到阅卷官的资格都没有。
其它考生也陆续放下笔,监考官在门口点起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只能让人看清个轮廓,不至于摔跤、或者碰倒了砚之类,但谁也看不清自己的卷子,更别说考试了。
凭着这个光,考官说,吃饭睡觉请自便,要上厕所的可以排队去。
陈恪等着出去上了个茅房,回来后便把铺盖卷往桌子底下一铺,倒头便睡。他是个聪明的……这么多男人睡在一个屋里,那呼噜能奏出交响乐,要不抢先睡着了,这贡院头一宿,保准得报销了。明日还有什么精神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