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状牙廊不必多礼…张方平一脸亲切的扶起他道:“老夫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了。咱们神交已久,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张公折杀下官了。”陈恪这话的意思是,那就不称你为相公。但再随便就太过分了。身在官场,就得说假空虚的官话,这叫他心里无比别扭。
“咱们进去说。”张方平一手拉着陈恪,一手拉着王佳,亲热的把他们迎进府去。
仆役上了茶,端上点心,张方平朝陈恪笑道:“去岁苏老泉带他两个小子去见我,据说你也到了成都,却躲着不见我,你说该是不该?”
“确实不该,“陈恪歉意笑道:“不过张公公务繁忙,下官是怕人太多,你会不胜其烦。”
“这不是实话啊。”张方平有中原男儿的爽朗性格,放声笑道:“你是因我跟你老师不和,担心吃脸色,所以才躲着我,对不对?”
“绝无此事:“尽管被说重了,陈恪也不能承认啊。遂摇头道:“张公雅量高致,怎会为难个后辈呢。”
“哈哈哈,真会说话。”张方平笑道:“听说你是先默写了十万字,才得以参加会试,果有此事?”
“不堪回首。”陈恪苦笑道:“但确实如此。”
“王介甫那小子,总是目无余子,你能挺过去,也叫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张方平笑得十分开心,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厉害!”
“还是比不上张公啊。”陈恪苦笑道:“我十年时间才背过十万字,王公却只用十天就能背过,三史”米粒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这马屁拍得张方平浑身舒坦,笑得脸都开了花。因为若论聪明强记,他绝对是大宋朝第一人,多少神童、天才,在他这只有吃灰的份儿:
据说他够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年轻时曾经向人借,三史”十天即归还,里边的每一句话都能牢牢记住……三史,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仅一本《史记》就五十多万字,他能十天全都背过,你上哪讲理去?
“我那是家里太穷,想读书只能去借,才不得不全都背过。”张方平笑道:“说来可笑,后来做官买回来的书,看了却不能尽记,反倒是当年借的书,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在这儿一个劲儿的讲古,那边陈恪和王佳,都流露出无奈之色。这真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他们是满心的焦急,火烧火燎的赶到这雅安城,谁知这位蜀中最高军政长官,却一点都不着急。
子仅是嘴上不急,看看雅安城商贾云集、一点戒备也没有的平静苹象,就知他是真不急:
“安道公,据小弟所知,朝廷命铃辖司封锁通往大理的商道。”王珐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看起来,边贸并未受影响?”
“哈哈…张方平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关闭商路,只会给商人们带来巨大损失,还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慌,让人趁机得利,好处却一点没有:所以,将在外、君命有 所不受啦。”宋朝的大臣就是这样牛气。遇到张方平这样的能吏,自然是社稷之福了。但就怕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乱来。
第二八一章 大理国 (上)
“可是,怎么有传闻说,侬智高已经率军渡河,进入我大宋地界了。”王珪面现忧色道。
“这个我也听说了。”张方平点点头道:“因此今日请来了,首先报告这一消息的邛部川头人询问。待会儿我要请他吃饭,二位钦差不嫌弃,不妨也一起出席?”
“那感情好。”
“不过到时候,一切看老夫的眼色。”张方平狡黠一笑道。
“拭目以待!”王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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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转到正堂,便见五个黑布裹头,穿黑色短衣,左衽赤脚、面皮黝黑的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的喝茶。
一看到张方平来了,五人赶紧起身行礼,用生硬的汉话向他问好。
张方平为他们引见,告诉王珪和陈恪,这五位是黎州、雅州邛部川的土官,但对那些头人,只说他俩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并没提起他们要出使大理这茬。
这时候,老军上来禀报,已经可以开席,张方平便请众人分主宾就坐。
虽然是同桌吃饭,但菜肴泾渭分明,王珪、陈恪面前,摆得是精致的酒菜,而一干土官对珍馐佳肴不感冒,每人面前摆着一条羊腿,一条狗腿,还有一只肥肥的猪蹄膀。酒也不用杯,每人面前是一只斗大的酒坛,里面是军队喝得浊酒。
一众土司亦不用筷子,便就手抓着条腿,甩头撕下一条油滋滋的大肉,另一手拎着酒坛子,咕嘟嘟喝下一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很快就忘乎所以、丑态百出。
他们这副饿鬼投胎似的吃相,看得王珪暗暗皱眉,心中不禁埋怨张方平,让我们和这样一帮人吃饭。不是折磨我们么、
陈恪却神态自若,还和那些头人主动攀谈,问些无伤大雅的风物人情,不一会儿就混熟了。
张方平一直在劝酒,待那些头人打个饱嗝,醉眼迷离了,才开始正题道:“这次相烦诸位前来,是因为你们提供的情报很及时、也很重要。但是太过简略。本官没法上报朝廷,故而请诸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老夫把这份上奏完善好”,说着呵呵一笑道:“当然,少不了为你们请功!”
五个头人已经喝得醉醺醺讯。听说要请功,登时眼冒绿光,你一言我一语,唯恐被别人抢了先。
但听他们的描述,前后矛盾、破绽百出,王珪和陈恪都皱起眉头来……有人说,侬智高的部队有三五千,有人说是三五万,还有说是几十万。有人说他已经在黎州。有人却说还没渡河。有人能把侬智高的相貌都描述出来,有人却连侬智高是哪个族的也弄不清楚……
总之是云山雾罩、不着边际,但张方平不但照单全收,还一脸感jī道:“你们提供的情报太重要了,我整理一下,马上加急发往朝廷!”
这会儿工夫,几个头人又几坛子酒下肚。醉得快要睡过去,却还没忘了赏赐,喷着酒气,呲着大板牙道:“今年春荒,族人们快要饿、嗝。饿死了……”
“没问题。”张方平豪爽的一挥手道:“三天后,有一批军粮运到。全给你们了!”
头人们欢呼起来,争相感谢张相公的慷慨。
“你们回去再回来,实在太麻烦了。”张方平好人做到底道:“不如在这儿小住几天,本官好酒好肉管够,你们只消派人回去,叫丁壮来运粮就是了。”
“好的好的。”头人们巴不得在雅安城多享受几天呢,自然无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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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些醉醺醺的头人被扶下去,张方平请王珪二人后厅用茶。
一坐下,王珪就忍不住道:“安道公,对那些蕃夷,至于那么奉承么?”
“呵呵……”张方平捻须笑道:“邛部川的蕃夷很特殊的。”
“怎么个特殊法?”
“所谓‘邛部川’,是指是生活在雅州以南十万大山中的邛部蕃人,他们也是诸部蕃夷中最为强悍的。经常阻断商路,做些‘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营生。但因为当初朝廷在平定蜀中后,没有一鼓作气拿下大理,如今想消灭他们已经不可能……一旦大军来剿,他们便躲入大理国境内,等到风声一过再回来,你根本抓不着他们。”
“所以官府不得怀柔羁縻、赐其钱粮、授其官职、稍稍约束。况且朝廷也需要他们来监视大理……”因为对唐朝的教训矫枉过正,朝廷对大理一直保持警惕,所以地方官利用能够随意出入大理境内的邛部川蕃人,作为他们收集大理军事情报的重要来源。
便听张方平解释道:“可是邛部川却不单纯为大宋服务,他们同时也为大理所用,常充当大理国的使臣,取道西蜀向宋进贡,还帮助大理呈书递信,代大理请求册封。可以说,他们就是两头吮吸的谍探。如此一来,他们的可靠性就大大成疑了,一旦他们提供的情报不属实,无论对宋朝还是对大理国的决策者,都会造成严重的误判。”
“所以张公要把他们叫来,亲自问问。”王珪明白了:“为何要先喝了酒再问?”
“酒后才能吐真言呐。”张方平笑道:“别看他们外表粗豪,实际上一个个狡诈多端,你要是听他们清醒时的鬼话连篇,非得被拐到九霄云外不可。”
“喝醉了就会说真话么?”王珪是如玉君子,很难理解张方平这种老油条的想法。
“喝醉了也说假话,但心里一迷糊,就圆不住。加上又说要为他们请功,便争先恐后的表现,结果说多错多。”张方平淡淡道:“至少能确定,他们是在鬼扯谎。”
“他们为何要撒谎?”
“一方面,他们狡诈贪婪,总想变着法子从朝廷这边捞好处,那造谣夸大军情,让朝廷不得不倚重他们,hòu赏他们,赐给他们兵甲武器,就是很好的办法。”张方平道:“另一方面,商路上乱了套,他们才好假扮侬贼,趁火打劫。”
“果然是一群养不熟的狼”,王珪倒抽一口冷气道:“和这种人打交道,心眼不够可不行。”
“也不必高看他们。”张方平冷笑道:“不过是一群只有小聪明的蟊贼而已,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说着对王珪和陈恪道:“在雅安城住上三日吧,磨刀不误砍柴工,三天后上路,保准比现在上路,要轻松多了。”
“听安道公的安排。”王珪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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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这日,陈恪正与吕惠卿、曾布等人,研究入滇的路线。忽听得前衙升堂鼓响,又有小吏来请。便急忙忙换了官服,往大堂去了。
等他和王珪到时,张方平已经在帅位上端坐,大堂中文武分列左右,又有彪悍的甲胄之士警戒仪仗,端得是一派威武肃杀之气。
示意他们二人坐下,张方平一拍惊堂木,肃容道:“带进来!”
便见十名高大军士,扭着五个五花大绑的蕃人进来,不由分说,按跪在地上。
陈恪和王珪一看,竟然是那日的座上宾,五名邛部川头人。
五人一见到张方平,就或是委屈、或是愤怒的大声嚷嚷起来,尽管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想想就知道,是在质问他为何翻脸。
“闭嘴!”张方平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尔等大祸临头,还在这里不知死!”
“……”五个头人一愣,一个被授予黎州判官的头人问道:“我们忠心为朝廷报信,如何却惹上祸事?”
“要真是忠心,自然只有好处没有祸事。”张方平冷声道:“但是你们谎报军情,虚声动摇两川情状,自然要遭受严惩!”
“冤枉啊大人,我们确实是见到侬贼。”头人们叫起来撞天屈道:“才敢向朝廷报信的!”
“那为何朝廷的斥候穷搜十余日,仍不见侬贼的一兵一卒?”张方平质问道:“莫非侬贼专找你们,官兵一出现就消失?”
“十万大山,到处可以藏数万大军,怕斥候一时间不能尽搜……”任判官狡辩道。
“既然你们说侬贼已经入川,那好,咱们不妨立个军令状。”张方平冷笑道:“如果一个月内,他们出现在大宋任何城镇,老夫就给你们请封宣慰使,反之,满门抄斩!如何?”
“满门抄斩?”几个头人惊呆了,他们没想过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如今朝廷因你之言,大动干戈,开几十万大军入川,蜀中各府也是砺兵秣马,枕戈待旦,所耗费的钱粮数以亿计。要是你们谎报军情的话……”张方平目露凶光道:“是不是万死莫辞?”说着大手一挥,狞笑道:“还有你们前来领赏的族人,本官也已经全都扣下了,到时候一并处斩!”
“敢不敢立?”在张方平一字一句的质问声中,五名头人的心防彻底崩溃,交代了他们听闻侬智高出现在大理后,便散布谣言,想趁机渔利的阴谋诡计。
第二八一章 大理国 (中)
果然,侬智高率军出川的消息,正是他们散播出来的,纯属子虚乌有。张方平将五人痛斥一番后,然后让下属将其中四人带去益州。逐州逐县地消除谣言:并命那任判官随使团入大理,穷问侬智高的着实消息。
为了让这些人不耍花样,张方平扣押了他们的亲属,只待书务完成再放回。
让陈恪他们在雅安雅安等待的几天,张方平抽空为他们准备好了五百精锐护卫,五百民夫,两千匹大理马……,其中一千匹坐人,五百匹拉车,五百匹备用,车上装着足够他们往返的粮秣军械。张相公的能吏之名果不虚传。
“这任判官和大理上层颇有联系,更重要的是,他与沿途路上的部族很是熟悉,能让你们顺利抵达大理。”出发那天,他亲送使团南下。路上谆谆嘱咐道:“据说大理国内也不消停,但具体什么情况,还得到了才知道。我会继续陈兵边境配合你们,能做的就这么多,其余只能靠你们随机应变了。”
“安道公已经做得够多了。”王佳和陈恪真心实意的抱拳道:“能在出境之前,得到你的大力帮助,真是我等天大的幸运!”
“哪里话。
“张方平正色道:“这次只是虚惊一场,就把蜀中闹得鸡犬不宁:那侬智高真要是听说,蜀人都成了惊弓之鸟,说不安真会来的。到时候可就大难临头了。“说着抱拳行礼道:“我代蜀中百姓,拜托诸位了!”
“定不负使命!”两人肃容还礼。
军士捧来美酒,出征的将士人手一碗,张方平高高举起酒碗,大声道:“天佑大宋!天佑尔等!”
“天佑大宋!”将士们一饮而尽把酒碗摔碎在滚滚大渡河边。转身迈上了铁索渡桥。
上桥之前,陈恪看到宋端平领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仲方,快看谁来了!”
“小玉儿!”陈恪惊喜的翻身下马,开心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檀越请称呼小僧玄玉,或者喊一声大师。”玄玉穿一身蓝色僧衣头上带着斗笠,手里持着谈杖,脚下踏着木屐,面容宁静的站在滔滔江边,颇有出尘之意道:“小玉儿是我闺女的名字。”
“哈哈哈……,陈恪放声大笑道:“你都当爹了,怎么还当和尚刁”
“阿弥陀佛:“玄玉合十,正色道:“还俗尽人道,事毕归我佛:”
“不简单啊”陈恪赞道:“这才两年时间,就整出个闺女来了。”
“一儿一女。”玄玉一脸平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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