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样子啊!”
“一个皮囊而已”狄青道:“男人还是得靠本事的。”
“唉,狄小子是好样的,同一辈的将门之后,寡人最看好的就是他。”赵祯说着看看狄青道:“寡人把庆寿公主许配给狄咏咱们结个亲家如何?”
“这…。”狄青惶恐道:“微臣草芥之家,岂敢高攀帝女?”
“狄相公要说自家是草芥,那别人家是什么草根么?”赵祯大笑道:“要是你不反对,这事儿就说定了。”
“微臣……”狄青恭声道:“岂敢不从……。
“哈哈哈…。”赵祯开心大笑道:“那咱们从此便是亲家了。
见官家心情好些了,狄青轻声道:“微臣还有件事,请官家示下。”
“说。”赵祯笑道。
“本来不该现在提的,可是我那武学院的百多名学生,都跟我来了京城,要是回去后,告诉他们我往后得长随帝侧,怕是要寒了孩子们的心……。”狄青有些动情道:“为臣惭幌,辜负了圣望,当初满腔抱负要办武学,为陛下培养将才,谁知志大才疏,把个武学越办越凋零,就剩这百多名痴儿了……”
“这不怪你,说起来寡人的责任居多。”赵祯摇摇头道:“是我寡人保护好你和你的学生啊。”说着哼一声道:“他们做得太过了四十三名武举,竟悉数黜落,简直是肆意妄为!可见平时也没少刁难你们!”
“原来官家什么都知道。”狄青怅然道。
“都怪寡人太蠢,自废武功”赵祯叹道:“所以有今日也是活该。”
狄青不敢接话,只好跳过去问道:“那我回去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告诉他们,武学院不禁会办下去,还会大半特办!”赵祯沉声道:“让大宋朝的将领尽出此门!”
狄青又和官家说了会儿话,记挂着赵祯在病中,便起身告退。赵祯留他用膳,但天色还早,狄青只好说,微臣去外面看看,官家还能小睡一个时辰呢。赵祯这才放他离开。
待狄青走了,胡言兑轻手轻脚进来,他本来听着赵祯在里面谈笑风生,还以为官家终于放下了呢,谁知道进去一看,赵祯已是泪流满面。。
见皇帝感伤不能自制,胡言兑忙拿出帕子给他擦泪,自个含泪劝道:“过去的事情,大官不要再想了。多歇息歇息,养好圣体为要。”
“睡不着啊…。”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胡,你说寡人造了什么孽,要让我遭这份报应。”
“大官不要想了。”胡言兑垂泪道:“你是仁义天子,福厚着呢。这次千错万错,皆因是奴婢老迈昏庸,没有管好那些王八羔子,才让大官蒙羞。”说着双膝跪地,叩首道:“老奴不中用了,请官家治罪。”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赵祯叹口气道:“我知道了,你方才听我说,这京城里没有可信的人了,便灰心了,对么?”
“老奴不敢。”
“你虽然是入内内侍省的总管,但一颗心都扑在寡人身上,哪里管过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事?”赵祯温声道。
“原先都是石全彬管着,但他勾结外人。”胡言兑抬头道:“被发去给真宗皇帝守灵了。”
“是啊,寡人身边缺一个石全彬。”赵祯道:“你看让李继和给你当副手,如何?”
“继和有魄力、敢担当。”胡言兑轻声道:“正适合管理大内。”
“嗯。”赵祯点点头道:“治理内宫和治朝廷一样,不能只用好人,还得用坏人。以后你就不必管那些琐事,专心在寡人身边就是。”
“老奴谢恩。”胡言兑恭声道。他知道这是官家仁厚给他留面子,要是换了别的皇帝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说完便起身上前,扶着赵祯躺下。然后到另一头,轻轻给赵祯按摩过了一会,官家呼吸才匀称了些,朦朦胧胧睡去。
胡言兑便轻轻起身蹑着脚儿要退出去,却听赵祯怒哼道:“**该死!”接着又道:“你们这下可快意了吧!”
胡言兑悚然瞧去,见赵祯仍旧闭着眼,知道他是说梦话,不由轻叹一声,暗骂老天无眼。外人不知道,事发后第二天晚上,官家曾经抽出宝刀,欲引颈自经幸而他一直担心守在外头,及时把刀夺下来,这才没有酿成惨祸。
可以想见,此事对官家的打击有多深”
赵祯也没有睡沉,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胡言兑服侍他吃了安神丸,才轻声道:“包相公在外面等了一段时间。”
“请进来吧。”赵祯强撑着下地,让胡言兑扶着自己躺在安乐椅上。
胡言兑又在他腿上搭了条毯子,才出去把包拯请进来。
见礼之后,官家赐坐,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基本查完了,十阁外其余娘娘清白自持,并无逾矩。”包拯沉声道。
“其实你根本没有细查。”官家前所未有的刻薄道:“你是担心查得越深,丑闻便越甚,不仅寡人的脸要丢尽,就连朝廷也得跟着丢脸,对吧?”
“不是。”包拯心中暗暗难过,官家似乎走入了怀疑的极端,他坚决摇头道:“老臣已经细细查过了,所有娘娘都是清白的。只有后来招进来的十阁,因为当初只注重是否易于生养,忽略了对其品行家世的审查。
结果这些蠢人便以为,自己的目标就是生皇子,两年未能成功,便铤而走险,而之前的娘娘,都是慎选出来的淑女,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其实赵祯说得没错,包拯就是没敢细查,他只是粗粗一查,就发现好几个嫔妃通奸,哪敢再往下查?为了国家和皇帝的颜面,他只能如此葫芦行事。
赵祯沉默片刻,终于默认了包拯的说法。
“至于涉事的宫女宦官,一共二十七人,都说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违抗。”包拯接着禀报道。
“奉谁的命?”
“那几个犯事的贵人。”
“推得倒是干净!”赵祯冷哼一声。
“微臣看那几个贵人,也是求子心切,才一时糊涂。”这种话,也只有包拯这样的老绝户,才能说得出口:“倒不像有什么深沉计谋。”
“她们本就是一群蠢才,能知道什么?”赵祯尖刻道:“问题出在皇城司、入内内侍省,出在寡人信任的人身上,没有他们的纵容,就凭那帮蠢材,能给寡人戴上绿帽子?!”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包拯轻声问道。
“他们不在乎皇子是不是赵家的人,只要是那些根基浅薄的女人生出来的便可。”赵祯越说越冷道:“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断不想让下一任皇帝,出自宫外!”
第三二七章 于心死(下)
“微臣再去细查……”包拯道。
“不用查了,查也查不出来。”赵祯灰心一叹道:“一帮蠢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恐怕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在后头捣鬼。”
包拯默然无语,其实落得今日,归根结底,还是官家对下太过宽仁惹的祸。赵祯亲政二十年,从不吝惜对内外臣子的赏赐。犯了错却只以教育为主,犯了罪则从轻处罚,哪怕是杀头的罪,赵祯也往往会免死。
殊不知宠幸太过,则渎慢之心生,恩泽不节,则无厌之怨起。正是因为官家给近侍们的宠幸和恩泽太多,才让他们起了威福永续的妄想。担心会被外面王府里的内侍班子取代,便故意将宫禁形同虚设,给那些蠢人秽乱宫闱的机会。
等着十阁中的一位诞下‘龙子’,他们便拥有了未来的主子。根基浅薄的贵人,想要在险恶的宫中,保护‘龙子’长大成人,就必须仰仗他们,为他们所控制。
如果贵人想要摆脱控制,他们便可用‘龙子’的秘密来挟制她,她绝对无法反抗。
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做,便可得到最有利的结果,其心可诛!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做,最多也不过是个渎职罪,至于其险恶用心,叫人如何征诛?
也许大部分皇帝,可以无需理由便杀掉他们。但赵祯显然不在此列。那他从小被士大夫们洗脑教育出来的忍恕之心,已经强大到可以违逆本性的地步。
“宫里宫外的要害衙门,寡人都已经换了执掌。”赵祯仰面靠在躺椅上,缓缓道:“至于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寡人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看着官家都被背叛成这样,还只想着把那些家伙赶出宫去而已,包拯就感觉无名火起。他本想对官家讲讲‘杀鸡儆猴’的道理,但转念一想,却又品出了另一番意思。便闷声应下道:“是。”
“还有什么事?”见包拯欲言又止,赵祯轻声问道:“没有问题便结案吧。”
“微臣还有两个疑惑,”包拯沉声道:“一个是一切太巧合了。为什么早不败露,晚不败露,偏偏在有‘皇子’要降生的消息传开后才暴露。”顿一下道:“还有,微臣至今未见过那油七,一直想不通,得多蠢的人,才会吐露此等抄九族的隐秘?”
“结案吧,不要再查下去了,油七你是见不到了。”赵祯叹口气道:“早些时候报上来,说那油七在押解路上畏罪自杀了……”
“死了?”包拯瞪大眼道:“怎么死的?”
“晚上在驿馆里上吊死的。”赵祯缓缓道:“刑部已经去验尸了。回报说是自杀无异。”
“这……”包拯眉头紧锁道:“既然知道是个死,当初随便编个理由,也好过如实招供吧。”
“可能,这是文相公在替寡人遮丑。”赵祯轻叹一声道:“不然那厮一到刑部,乱说一气。寡人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包拯再次无语,这才是官家的真实想法……在最初的愤怒之后,赵祯更在意的是,如何不让丑闻传播开来,使自己由一位众所景仰的圣天子,沦为市井百姓口中的笑柄。
包括从轻处理犯事宫人、尽快结案、都是为了大事化小、消除影响。所以一听到油七死了。赵祯的第一反应竟是如释重负。
只是官家啊,文彦博此举还有可能,是在替别人擦屁股!或者说两者兼有……以包拯敏锐的判断,此种可能性极大。
真相,只有一个,岂能含糊了之?
但官家不想再查了,他太厌倦了,迫切需要一切恢复平静。赵祯幽幽一叹道:“算了,你也不要再查了。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今晚便回家睡觉吧。”
“是……”包拯只好应下:“微臣告退。”
赵祯点点头,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从寝宫里退出,包拯看到了狄青。下午时,他们奉旨通过气,狄青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怎么样?”看到包拯出来,狄青问道:“如何处置那些人?”倒不是他八卦,而是不知道官家的态度,他无法下手整顿皇城司。
“官家说,”包拯站住脚,肃然道:“不想再见到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还要官家说得更清楚么?”包拯幽幽道:“莫非你想让官家背上不仁之名?”
“我知道了。”狄青点点头,他从不在乎为官家杀人,遂沉声道:“有些事,确实不能等着官家明示。”
“至于罪名么,皇城司的人都心知肚明。”包拯淡淡道:“至于对外界,就说他们因为对裁军不满,怀疑是老夫为节省开支,而撺掇官家裁军的,因此意欲对老夫图谋不轨……”
“岂能让你老背黑锅?”包拯是狄青最尊敬的朝臣,没有之一。
“都叫老夫包黑子,我不背黑锅谁来背?”包拯捻须大笑道:“剩下的事,交给狄相公,老夫回家睡觉去了。”
“包大人。”狄青追问一句道:“这件案子,就这么算了?”
“你说呢?”包拯的目光中,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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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皇城司和入内内侍省,同时展开整顿。
灯笼火把将入内内侍省大院,照得亮如白昼。
前代宫中只有内侍省,宋初亦然。国初,内侍省有内中高品班院,掌宫廷内部侍奉事务,因其重要性远超别院。故而地位一升再升。终于在景德三年,立为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号称前后省。而更接近皇帝,故而入内内侍省,向来被视为大内首脑。久而久之。已凌驾于内侍省之上,成为内廷最高权力机构。
往昔,入内内侍省里的随便一个角色,都是趾高气扬、神气活现的主儿。但此刻,一应押班、内东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黄门,全都如霜打的茄子,战战兢兢立在院中。
他们对面,是新任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李继和,这厮是马贼出身,后来失手被擒。为保活命,净身入了宫。十几年来却一直没在宫里,而是被官家派去西北、定州这些战场作监军,据说是杀人如麻。这次被急调回京,一跃成为大内副总管……但其实总管向来不关事。所以他才是真正的总管。
宦官们都知道,这个马贼回来是作甚的。院中一片死寂,只有火把在夜风中发出劈啪的爆花声。
李继和偏又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站着的跪着的更觉得这夜不知何时天明。
直到一个小黄门进来院子,恭声禀报道:“胡公公说,官家已经睡下了。”
“好。”李继和点点头。这才开始发配众人道:“听好了,因为尔等渎职,咱家终于不用在西北吃沙,能回汴京来享两天福了。”顿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道:“为了表示感谢,送你们一顿板子吧!”
众宦官心知,早晚是逃不了这一场的。不过内侍省掌刑司打板子是极有讲究的。有的打得皮开肉绽,看上去血淋淋,煞是吓人,其实只要外敷金创药将养几天,管你没事;有的打完了连皮也不肿,却让你六腑俱裂,连命也保不住——据说练板子的用绵纸包了稻草,里头的草打得稀碎,外头的纸都不破。
因为早料到要吃板子,凡有渎职罪过的宦官们,都提前使了钱,教那些行刑的黄门手下留情,是以起先他们是不慌的。
李继和一声令下,掌刑司的黄门进来,将一张张席子铺在地上,十几名宦官上前领罪。事到临头了,他们终于才有些害怕,朝李继和作揖小声道:“公公手下留情,咱们日后必犬马为报。”
“好说好说,”李继和狞笑道:“行刑吧!”
掌刑司的小黄门们,便将一个个宦官按倒,拔下裤子来,用一块麻布盖住。然后举起棍子,开始抡圆了一下下的打。闷响声、惨叫声顿时响彻院中,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崩流,观者无不心惊胆寒。
但其实,别看打得这么热闹,受刑的人,并没受到真正的伤害……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计数的小黄门喊道一半,突然听李继和沉声道:“行刑的累了,换人!”
“公公,我们不累。”那些拿着棍子的小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