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陈恪颔首道。那是赵二家的遮羞布。
“你看能不能,尽快让官家再看一遍这出戏?”
“这个么……”陈恪估计,这件事情还难不倒赵宗绩。当然不能把话说死了:“我试试吧。”
“最好在官家确定去汝南王府前,看到这出戏!”王雱却不信他做不到:“只要能做到,咱们就有好戏看了……与此同时,陈恪就种种弹劾的辩解札子,也送到了赵祯面前。
对于弹劾他与商人勾结,陈恪说自己没做官前,确实经营了些生意,这是举朝皆知的。然而自从中进士后,早已经将所有的生意,全都转给昔日的伙伴,自己和家人名下,再没有任何生意。对于这一点,开封府都有存档,只要调取一查,便可一目了然。
对于他否定《尚书》,异端害道,陈恪更是气愤。他说我又不是否认《尚书》,只是证明先进流传的是王肃所作的伪书,乃正本清源之举!若明知是伪书,却依然说是真经,使学子们误入歧途,这才是异端害道!
他表示愿意自费出版一本《尚书伪经考》,请天下读书人评判,谁能证明他是错的,他愿意伏少正卯之诛!
对于弹劾他与大理公主暧昧不清,陈恪就更郁闷了。人家大理那边女子地位高,滇王又缺少帮手,什么事儿都是他妹子出面,我若只是为了男女之防,避而不见。岂不误了国家的大事。难道非得因小节而失大义,御史们才能满意?
还有那指责他玩忽职守,置武学院于不顾的!陈恪更是出离愤怒了!武学院开办三年,一步步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到底是谁的功劳?当武学院被整得死去活来时,言官们都去哪儿了?
换了你半年领不到薪水,没有饭吃,你还会继续在武学院等死么?钱粮不到位,师生困顿之极,还开哪门子课?
最后陈恪泣血上奏,请官家敦促有司,救一救武学院的忠义之士吧!不然将来国家有事,谁肯替大宋卖命?!
陈恪的文采极好,将满腹委屈化为两千字的奏章,一个做大事不惜身,却惨遭小人诽谤的忠臣形象,便跃然纸上。
赵祯看完后,重重一拍桌案,冷笑连连道:“好好好……”然后便让宦官去把曾相公找来。
须臾,曾公亮觐见。
赵祯让他看了陈恪的奏章,曾公亮起先一片黯然……这些日子,在某些人的策划下,一众言官对陈恪群起而攻之,大有不将其搞倒搞臭,便誓不罢休的架势。他有心陈恪说两句好话。然而大宋的言官,那就是一群对手越强越兴奋的疯狗。生怕好心办坏事,他只好一直闭着嘴。
看到最后时,他的脸色变了,失声道:“不可能吧,一个多月前,他来找我那次,微臣就下了批文!”
“连枢密使的批文都不管用了。”赵祯黑着脸道:“这大宋朝到底是谁说了算?”
“微臣这就彻查。”曾公亮起身道。
“寡人算是看明白了,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有用。”赵祯摇摇头,沉声道:“有些人,就是想把武学院挤兑死!”说着重重一拍案道:“他们其心可诛!”
曾公亮很少见官家发这么大火,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要知道,建立皇家武学院,是符合大宋和赵家的利益,却会让文官感到不安。他们担心武将的地位提升,影响到他们的利益……虽然现在还不好说,冲击到底有多大。但是出于本能的反感,依然会竭力阻挠武学院的出现。
现在赵祯已经清晰感受到,文官们的抵触,并认为这是他们自私自利、罔顾君国的表现。
然而……曾公亮也是这样的,他心一沉,咬牙道:“可见,必须得实实在在提高武学院的地位了!”
赵祯有些意外的望了他一眼,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光一块‘皇家’的牌子没用,还得来点实在的!”说着让人找出曾公亮上月所上的札子,在后面批了红,递给他道:“你去找富相公决议此事,不必再拿到朝会上议了!”
曾公亮双手接过,只见那手本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奏请效官学例,改制武学札……分割……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吉大利,龙马精神,全家快乐!
另外,说说接下来几天的更新安排。过年期间,有许多不可避免的应酬和来往,所以,从今天到初五,每日一更,初六恢复正常。
第三三九章 秋来春早去(中)
陈恪的苦肉计终于奏效,在拖延了两个月后,两府相公于政事堂中,议决曾公亮的《奏请效官学例改制武学札》。陈恪作为其首倡者,兼皇家武学院判,也被通知出席。
札子内容已经抄发给了诸位相公,但会议开始,还是先由一名舍人念了一遍。
几位相公面色沉肃的听着,修炼到他们这个份上,你已经无法从表情言行,去揣测他们的真实想法。若是还用那套察言观色的法子,保准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是以陈恪也眼观鼻、鼻观心,学着相公们修炼起养性的功夫来。
直到那舍人念完了,富相公方缓缓道:“枢相,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曾公亮点点头,沉声道:“古者出师,受成于学。将帅之任,民命是司,长养其材,安得无素?是以官家在三年前,复设武学于武成王庙,如今三年过去了,皇家武学院的境况却岌岌可危。朝廷需要拿出办法来,扭转颓势,望诸公以大局为重、早作决断,尽快为朝廷培养出合格的将领,以增强我大宋的军事力量!”顿一下道:“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曾公亮扯虎皮做大旗,但诸公并未动容,因为在大宋朝有专门的封驳司,如果认为皇帝的旨意不妥,可以将其封还,请皇帝重新下旨。所以皇帝的旨意也不是金科玉律,若相公们都觉着不妥,那赵祯这道旨意。也就作废了。
“诸公怎么看?”曾公亮说完,富弼对众相公道:“诸公怎么看?”
众人对了对眼,参知政事王拱辰道:“我记得二十年前,范文正公便办过武学,却只存在了九十三天。”
“不错。”众人点头称是。
“当时为何会开不下去?”
“招生情况太差,范公担心,会让敌人以为我大宋人不爱习武。从而产生轻视之心。”另一位参知政事孙汴道:“所以,才关闭了武学,改为由各地长官资助良材自学的方法。来为国家养才。”
“可见,武学已经不是头一回开不下去了。”王拱辰沉声道:“这说明武学院本身就是个错误,用这种方式培养将才。也是不可取的。”
陈恪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王拱辰信口雌黄、以因为果、颠倒黑白,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可见为大宋引入逻辑的必要性……
“武学院开办不下去,不是它本身有什么错,”曾公亮不悦道:“而是因为有太多偏见和敌意存在了!”
“我没有敌意,”王拱辰也拉下脸道:“只是认为官学的经验,并不适合武学。诸位相公都熟读史书,敢问古之名将哪个是出自武学?汉唐之世。纵使没有武学,也一样可以培养出无数优秀的将领,打造一支当世强军!”
“书本上学不来带兵打仗的本领,武学里只能培养纸上谈兵的废物!”顿一下,王拱辰义正言辞道:“大宋的军官。也应该在军营中培养,在战场上成长,而不是像读书人一样,坐在学堂里念书!”
王拱辰的这番反驳,十分有代表性,代表着大宋官员对武学的各种不待见。
曾公亮气得胡子直翘道:“大宋开国一百年了。用你的法子可培养出什么精兵强将过?”
“诚然没有,但那是各方面原因造成的,”王拱辰久在枢机,各种推诿扯皮,运用的无比纯熟:“枢相需要我一一展开么?”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曾公亮能当上枢密使,也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深吸口气,不再跟着对方的思路走:“第一,带兵打仗的军官,需不需要学习韬略武艺。第二,需不需要培养他们对大宋、对官家的忠诚。第三,武学是不是解决一和二的最好办法?”
“这个……”王拱辰想转移话题。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却被曾公亮牢牢按住道。
“不是。”王拱辰心一横,道。
“那,什么法子更好?”曾公亮紧紧盯着他道。
“这,暂时没想到……”王拱辰掉进了曾公亮的陷阱里。
“哈哈哈……”曾公亮大笑起来:“诸位,这就是所谓的为了反对而反对吧!”
众人忍俊不禁,王拱辰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都不要激动,”富弼忙打圆场道:“咱们还是先听听,别人怎么说。”
“武学的意义毋庸置疑,否则三年前,朝廷也不会批准复设武学院,还冠以‘皇家’之名。”孙汴表明立场道:“适当的改革也是必要的,但枢相的提议,未免激进了点吧?”
这样,两位参知政事都表示反对,二位宰相不宜过早表态,而两位枢密副使那边,其实也有意见,但是东西两府向来不睦,他们绝不会给枢相拆台,让政事堂看笑话的……曾公亮的提案,为何如此惹人非议,就连富相公都不是很满意。盖因其实在牵扯太大了:
他提议从今往后,凡欲参加武举者,必须先于皇家武学院中学习,学制三年,分上中下班。而武学院的毕业考,则是武举的预备考试,无法从武学院毕业,便没有资格参加武举。
还提议,提高武进士的地位,朝廷选将用人,以中过武举者优先。甚至应当硬性规定,想获得七品以上的武职,必须有武进士的资格才行。
对于那些因功劳和能力,被提拔起来的武官,也需要先到武学院学习,毕业后参加武举,考中方可授予七品以上。
这意味着,一旦他的议案通过,大宋的武学、武举、武将,将被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皇家武学院的地位将大大提升,一个可怕的武将集团隐隐浮现。假以时日,与文官抗衡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可以沉重打击那些将门贵胄,改变军队是簪缨世家之禁脔的现象。
想到今年查空额时,军队中的种种**不堪,皆透着末世的景象。若任由那些将门胡作非为下去,大宋朝拿什么去抵御异族的入侵?大家都要沦为亡国奴!
富相公等人当然知道,仅靠运动式的反腐,是于事无补的。风声过后,就会死灰复燃、甚至变本加厉。只有终结将门把持军队的局面,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军队的风气。
支持武学改革,会对文官集团造成威胁,甚至给大宋带来危险。但不支持的话,军队烂透了,国家羸弱不堪,一有外战则原形毕露,亡国灭种并非危言耸听。
两难的选择,摆在了相公们面前……
“咱们还是听听,仲方怎么说吧。”一番权衡之下,富弼心中的天平开始悄悄倾斜。
“遵命。”陈恪站起身,先向众位相公行礼,然后朗声道:“以下官愚见,世上一切贪腐渎职,皆因控制不力!控制不力,包括权力难下行、监督不到位、以及反馈不及时三方面。正是这三方面的原因,导致了诸位相公好好的决议,到了下面就走样。因为下面人知道,相公们难以奈何他们,所以才肆无忌惮。结果他们捞尽了好处,却害得相公们背负了骂名!”
陈恪这番话,在一般人听来,似乎言之无物,然而诸位相公却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可以解释长久困扰他们的难题。
“而武学院的建立,对朝廷控制军队,绝对大有好处!”陈恪沉声道:“毋庸讳言,之前朝廷任用军官,皆出自将帅贵胄之推荐。这样的人得到了任命,也不会感激朝廷,而只认其恩主,以为自己的升迁,皆系于恩主之身,自然会将恩主摆在朝廷之前。”
“朝廷的公器,都被将帅贵胄们用来培植私人、收买人心。长此以往,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力,自然衰落至极,百弊由此生焉!”顿一下,陈恪接着道:“想改变这种情况,就必须扭转武将们的观念,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官职是朝廷所赐,自己的衣食俸禄是民脂民膏!他们的恩主,只有官家一人而已!他们必须要听从皇帝和朝廷的命令!”
“而扭转武将观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脱离原先的环境,接受一段长期教育。”不得不承认,陈恪很懂得说服别人,因为他总是从对方感兴趣的地方下手:“除了兵书之外,还要教他们《孝经》、《论语》、《孟子》、《左氏传》这些读书人的书,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大忠大义!”
“假以时日,这些忠君爱国的军官,占据军中半壁江山,哪怕只有小半壁,局面都会彻底扭转。”陈恪竭力描绘着美妙前景道:“到时候,所有军队、上下内外,都置于爱**官的监督下,看哪个还敢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为了让武学院涅盘重生,陈恪把节操丢得干干净净……
不过效果那是相当的不错。
第三三九章 秋来春早去(下)
当天的会议并没有出结果,但是没过多久,曾公亮的《武学改制札》得以通过,并很快由枢密院牵头,会同三司、兵部、吏部,进行皇家武学院改制。
改制后的皇家武学院,设立武学院判一名,武学同判两名,负责武学院的管理。
之下设立马军、步军、弓军、水军、辎重、参谋六个分院,每院设武学正一员、掌本学规矩事;设武学录一员,佐武学正管理本学规矩事。
六分院皆有武学教授若干名,掌传授兵书、武艺,及编纂历代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并指导阵队演习等。以文武知兵者充任,品级无定。
武学教授之下,又有武学传授若干名,佐教授讲释兵书、兵法、军事史等训导武学生事。
此外,还有若干职事杂官,如掌仪、直学、司书、司计、斋仆等,负责各项日常事务,无须赘述。
其实这些改革,最好是在赵宗绩大功告成,陈恪掌握权力后再推行,这样才能让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如今武学院已经了灭亡的边缘,生存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时间不等人,陈恪也只能将计划提前了。
这样的后果是,武学院的一应改革,都由相公们掌控,陈恪这个首倡者兼院判,却只能乖乖等待结果。改革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比如他的身边,被硬生生安上两名同判,这是某些大人物在跑马圈地。必然会带来矛盾和不稳定。然而人家打着分权制衡的旗号,正大光明的安插亲信,陈恪哪能说个不字?
再比如,虽然方案大体得到通过,但最重要的一句‘非武进士不得授予七品以上武职’,被几位相公给删掉了。
武举必由武学、武官必由武举,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