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内侍升至东头供奉官则止。若再想升迁,则必须出宫归于吏部。成为文官体系中的一员。
之前几年,他一直在鄜延、环庆路干当公事,分治河东边事。这次被官家召回,同判武学院,官家对武学院的重视,也就可见一斑了。
两人的性格也截然不同,李惟贤名门之后,风流倜傥,总是一脸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王中正则沉默寡言,总是板着一张脸,眯着一双眼,好像无时无刻都审视你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名义上,两位同判是陈恪的下属,但陈恪没有权力命令他们什么,而且任何公文,若无他俩副署,都不能生效。所以实际上,这两位是和他这个院判,互不隶属的并列长官。
当然,若是陈恪的官阶、资历远远超过二人,也可以把他们压住,一个人说了算。但李惟贤也好、王中正也罢,都是各方精心挑选出来,足以抗衡他的人物。不夸张的说,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三人打成一锅粥,根本不相信,他们能拧成一股绳。
不过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三人在短暂的磨合后,竟相处的十分和谐,从来都是一个声音开腔,没有丝毫内讧的意思。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三人都是城府深厚之辈,面上相处融洽,自然不成问题,但还远未到交心的那一步。
那王中正还好说,可能是得了官家的授意,要他尽量配合陈恪,所以一直没有任何过分的举止。
但那李惟贤的出身摆在那里,就算他想和陈恪相安无事,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走他的门路,想要免试入学,李惟贤根本拒绝不得。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跟陈恪提出,是不是想办法通融一下。
陈恪自然不会当面拒绝,他说,其实我这边也有不少托请的,许多大臣的推荐,让人拒绝不得。
李惟贤大感同病相怜道:“是啊,咱们就没个求别人的时候了?要是全都回绝了,日后还怎么见人?”
“不过要是一上来,就走关系、开后门。”陈恪叹口气道:“这武学院难免会沦为又一个国子监。”
李惟贤是京城人,自然知道国子监里满是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什么学规戒律全都是摆设,教授、训导根本不敢管,一片乌烟瘴气、已是无可救药。
他也不想自己平生第一份正经差事,就弄成那个鬼样子。便有些发愁道:“看看有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让我考虑考虑……”陈恪缓缓道。
这一考虑,就是十天半个月,眼看年关将近,过年时走亲串友,若还没个准信,难免要被弄得焦头烂额。是以这天上午,李惟贤把陈恪堵在值房中,先是扯东扯西了一阵,才笑着问道:“那件事儿,考虑的怎样了?”
“那件事啊。”陈恪也不装傻,点点头道:“正想跟你商量呢。”
李惟贤暗骂道,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面上却满是笑道:“不用商量,我洗耳恭听就是。”
“宝臣兄言过了,”陈恪笑道:“我先抛砖引玉,说说自己的看法。”
“首先第一条,咱们必须得为大宋朝,培养出合格的军官来。”李惟贤点点头,便听陈恪道:“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域、遑论幽燕。今陇西李家叛逆已久,契丹耶律更是以北朝自居,实是本朝武人之辱!”
“其实幽燕难复、西夏叛出,非战之罪也,更不能让武人承担主要责任……”李惟贤苦笑道:“咱们兄弟说话,百无禁忌,我想仲方兄也知道,咱们大宋朝的武人,有多悲哀吧?”
“嗯……”陈恪点点头道:“难道就一直这么悲哀下去,直到被异族铁骑踏破河山么?”
“唉……”这是宋朝人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李惟贤唯有继续苦笑道:“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我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之类的屁话。”陈恪沉声道:“但是,皇家武学院,只是大宋朝军事改革的第一步,官家和相公们寄予了多少厚望?如果在咱们这里就成了一滩烂泥,后续的改革还怎么展开?”顿一下道:“好吧,其实我也对军事改革信心不足,也许就没有什么后续,但这一棒不能砸在咱们手里!不然大宋军事改革失败的责任,就要咱们来背了!弄不好将来史书上,还会把亡国灭种的罪名,也往咱们身上扯!”
陈恪一番话,说得李惟贤大冬天出了一身汗。这问题他从未想过,虽然觉着有些牵强,但也很有道理……
便听陈恪接着道:“如果说,有文官从我这里走门子,倒还好理解。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应当是军事改革最坚定支持者的大宋将门,竟然也这么干!”说着看看李惟贤道:“诚然,军事改革短时间内,可能会触动将门的一些利益,但从长远看,到底是谁得利?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能跟文官分庭抗礼么?”
“这……”李惟贤的苦笑都凝固了:“仲方说军事改革,军事改革到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如果一上来,就把蓝图描绘出来,”陈恪冷笑道:“你说文官们会不会答应?”
“那倒是,他们像防贼似的防着咱们,”李惟贤点头道:“可是,仲方兄你也说,自己都信心不足?”
“任何改革,都必须有坚定的支持者,且力量不能弱于反对者,否则注定失败。”陈恪两手一摊道:“连将门都不支持的军事改革,怎么可能成功呢?”
“这话说的……”李惟贤掏出手帕擦擦汗道:“如果真能改革成功,他们当然要支持了。”
“这件事不能怨他们,”陈恪一脸诚恳道:“该支持咱们的人不支持,是咱们的沟通没做好。”说着笑笑道:“所以宝臣兄,还得做好他们的工作。”
惟贤说着挠挠头,无奈苦笑道:“仲方兄,你把我带到河沟里去了。”
“宝臣兄,我绝无虚言。”陈恪沉声道:“你不妨跟他们摆明了,放他们进来,可以!但进了武成王庙的门,就再没有什么公子王孙,全都是普通的武学生,必须严格遵守校规校纪,若有违犯,绝不通融。他们能答应,就来。不舍得自家儿郎受罪,趁早别走这条路,不然被开除,脸上难看。”
第三四五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上)
无论陈恪多么大义凛然,终究还是让步了,李惟贤心里踏实不少……总算能有个交代了,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军事改革,他是持观察的态度。那些光知道走马章台玩女人的将门子弟,也确实该摔打摔打了,不然怎么跟如狼似虎的文官斗?
而在陈恪,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赵宗绩之前和将门闹得太僵,以至于把原本中立的汴京勋贵,赶到了赵宗实那边。此举遭到了王雱的激烈批评……凭着在赵允让临死前的优异表现,如今王元泽已成了赵宗绩的座上宾,再也不用通过陈恪来传话了。
对于这个变化,陈恪是持温和态度的,因为赵宗绩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能出阴招狠招的角色,自己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自然要找个人代替了。
至于和赵宗绩之间的关系,是否会不像从前那般紧密,他并不担心。因为赵宗绩正在一天天快速成长,已经愈发有上位者的觉悟,陈恪再以原先那种大哥身份自居,显然就是作死了。也许赵宗绩现在为了大业,可以甘之若饴,但心里不可能不别扭。这种情绪日积月累,早晚会毁了两人的关系。
所以不如未雨绸缪,自然而然的调整两人的关系,这是谋身之道,自古谋国不谋身者,无一不下场惨烈,陈恪有家有口,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
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这样做的坏处就是。赵宗绩不再只听他一个人的了。王雱对赵宗绩说,如今陈仲方管皇家武学院,正是与将门修好,并把他们牢牢绑住战车上的绝佳机会。正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如果将那些将门之后拒之门外,他们可就彻底跟咱们翻脸了。
赵宗绩道:“那军事改革从何谈起?”
“第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殿下现在的目标,应该是太子之位。而不是军事改革。就算官家再欣赏你,也不会让一个孤家寡人当太子啊!”王雱冷声道:“就算把你硬扶上去,也得被别人轰下来。信么?”
赵宗绩不禁额头冒汗,点了点头。
“第二,大宋的军队里盘根错节,中层以上的军官,大都与将门有瓜葛,抛开将门的军事改革,能成功么?”王雱道:“为什么不通过武学院,影响和控制那群将门之后呢?他们可是将门的未来啊!陈仲方这样的能人,肯定能做到!”
赵宗绩深以为然,便与陈恪商量此事。其实陈恪也没想。把将门排除在外,只是要压一压他们的气焰,以便日后修理,是与王雱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对王雱这种明褒暗损的手段,他有些不爽。不过想想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也就只有一笑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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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宝臣兄,陈恪的心情变得很糟糕。往日里张口闭口的‘革旧布新’,总觉着衮衮诸公、不过尔尔,真到了自己‘革旧布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里里外外有太多的牵绊,实在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感到有些憋气,他便合上文卷,走出后院的办公区域,想到校场上走走。
学生们昨天已经放假,陈恪本以为,校场上应该没有人才对,谁知这里竟十分热闹。
十几名武学生,还有几个年轻的教员正在一起蹴鞠。与寻常见到的隔网而蹴不同,他们玩得是唐式蹴鞠,与现代足球十分类似。
陈恪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不是说他们踢得臭,宋朝人酷爱踢球,球感是极好的,可是他们太爱玩花了,每个人得到球,总想着展示自己的技艺,直到被对手断去为止,就这样你方耍完我再耍,既没有进攻,也没有防守,跟看猴戏差不多。
这时候,同在一旁观战的徐离纶,发现了陈恪,赶紧过来见礼。
“怎么都没回家过年?”陈恪颔首笑道。
“都是那‘球市子’闹得。”徐离纶答道:“前日得了准信,赏红之高、出乎意料。他们说,要是能得个冠军,足够每人买一匹好马了。但这次比的是唐式蹴鞠,大伙儿都很陌生,所以商量过年不回家,要加紧操练哩。”
“那你怎么没上场去踢?”陈恪颔首笑道。
“他们嫌我身子弱,让我当‘部署’。”徐离纶文文静静,状若处子,也难怪会被排除在外。
“原来是教练,失敬失敬。”陈恪笑道:“不知部署大人,对场上的局面还满意么?”
“大人取笑学生了。”徐离纶不好意思笑道:“说实在的,他们踢得实在不怎么样。”
“为啥?”陈恪一脸奇怪道:“我看他们玩得都挺俊么。”
“但唐式蹴鞠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争胜的。”徐离纶道:“光在那里展示个人技艺,却不往门里送,算怎么回事儿?”
“呵呵。”陈恪赞许的笑道:“那你这个部署,为啥不吭声?”
“他们不听我的。”徐离纶无奈道:“再说多年的习惯了,一时也难改。”
“那你有没有办法?”陈恪问道。
离纶点头道。
“那好,你现在就喊停比赛。”陈恪道:“我在这里给你撑腰,倒要看看谁敢不听。”
“是!”徐离纶眼前一亮,转身便大声道:“停一下!都过来!”
场上双方好像没听到一样,又耍了一会儿,才有人朝他这儿看来,发现站在‘徐妹妹’身后的高大身影,不禁一缩脖子,这才赶紧集中过来。
话说双方‘热火朝天’的踢了顿饭功夫。竟然都没出一滴汗,也不知是球员们内力深厚,还是球赛变成了杂耍。
陈恪对武学生们,向来规矩森严。众人赶紧向他行礼,陈恪笑道:“现在是放假时间,尔等随意就好。”说着笑笑道:“好像徐部署有话要说,咱们听他的。”
陈恪面前。众人自然乖得像小猫一样,便听徐离纶细言细语道:“天字队照旧,地字队改为一脚出球。大人在一旁做个见证。除非万不得已,不许碰第二下。”这家伙还知道狐假虎威。
双方再次下场,在陈恪的注视下。地字队不得不改为一脚出球,起先自然很不习惯,但只要一有人违反,徐离纶便喊停,处罚犯规之人。
天字队自然在一旁幸灾乐祸,然而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地字队的进攻,陡然间犀利无比,攻势一波高过一波,把天字队的球门都打成了筛子。
在院判大人注视下。天字队被扒了裤子猛揍,球员们臊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哪敢再玩花样,只好有样学样,也玩起了一脚出球。场面节奏加快,比赛才激烈起来。
陈恪又看了一会儿,一直郁郁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是啊,改变从来不容易,因为习惯的力量太强大。但并不是不能奏效,关键还在于,有没有改变的必要,有没有正确的方法,有没有权力的保证。
有了这三点,改变就是水到渠成的。想必这些球员在尝到甜头之后,肯定不会再走原先的老路了吧?
他感激的拍拍徐离纶的肩膀道:“多谢了!”
徐离纶有些糊涂道:“应该是学生谢大人才对。”
“不,是该我谢谢你。”陈恪抛下莫名其妙的徐离纶,大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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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一早,武学院的全体官员,齐集正殿,给武成王上香。
宋代还没有《封神演义》,武成王的名号也不属于黄飞虎,而是属于他的丞相大人——姜尚姜子牙。
唐宋以前,姜太公的地位十分之高,其与孔夫子并列文武二圣。唐肃宗封姜太公为武成王,宋真宗时,又加封为昭烈武成王。在汴京城,文有孔庙,武有武成王庙,按说也是分庭抗礼。只是武将们不争气,文尊武卑的日子久了,连带武圣人的风光,全被孔夫子夺去了。
得亏陈恪入主武学院后,拨款重新修葺大殿,为武成王重塑金身,时时香火不断,这才让老人家重新焕发了神采。
只见大殿之上,姜子牙一身戎服,一手按剑,一手捧着一本书,端坐在高台之上,目光威严的注视着一干不肖的后辈。
陈恪上了香,两位同判也跟着上香。然后三人分头,向殿中陪祀的历代名将上香。
一圈上下来,三人出了殿,向来少言寡语的王中正,突然发问道:“姜子牙为何又被称为吕公望?”
“这个用不着状元公,我就能回答公公。”李惟贤笑道:“因为他的先祖曾帮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于吕,故又称之为吕尚。后来周文王拜其为师,曾对他说:‘自吾先君太公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