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来得,老身就不能来得?”杨氏自以为捉奸成功、威风凛凛道:“把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拿下,明天交给官家处置!”
她身后两个粗壮的仆妇,就要去拉扯梁怀吉。
“住手!”衮国公主满脸通红的从内室出来,显然喝了不少酒,但一双凤目却寒光凛凛道:“我的人你也敢动?是谁放你进来的!”
“是我硬闯进来的!”杨氏冷笑道:“你们既有胆做出这等丑事,就要准备好被捉奸!”
“放肆!你不干不净说些什么!”衮国公主的脸登时气白了。
“我的话再脏,也比你们做的事干净一百倍!”一刹那,杨氏仿佛回到了市井,叉着腰大骂道:“你们俩有种就跟这满院子人说说,刚才在里面干什么腌臜勾当!我呸,找男人不找个带把的,你们玩个**啊!”
论吵架,公主哪是杨氏的对手,气得脸色惨白,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杨氏这种市井泼妇,最是得理不让人,污言秽语倾泻而下,像要把几年来积蓄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梁怀吉赶紧大声打断杨氏道:“国舅夫人误会了,方才公主深夜不安,才唤奴婢前来说话!”他把‘奴婢’两字咬得极重。
“就算公主半夜睡不着,也该找驸马说话!”杨氏怒道:“都是你这个阉货在从中作梗,才让他们至今都没能圆房!”她一把拽过她不成器的儿子,大声道:“打今往后,你就睡这儿了!”
说着又挑衅的望着衮国公主道:“公主,等你跟驸马圆了房,就会明白,这找男人可跟吃白切鸡不一样,不能不要公鸡要阉鸡!”
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李纬低着头,不敢看公主,也不敢自己的娘。梁怀吉则被杨氏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杨氏多年的怨气,一朝尽吐,愈加趾高气扬道:“赶紧把这无法无天的阉货带下去。明天再把那些被骟的驴马全都赶出去,我们府上不能再有这种怪东西……啊……”
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从杨氏的口中发出,倒真像是老猫在叫春。
下一刻,就见她捂着头,在那里嗷嗷叫痛,鲜血从她指缝渗了出来。
原来公主气不过,竟从腕上退下玉镯,狠狠掷到她头上。
“你这个贱人……”看到自己的血,杨氏怒不可遏起来,但话音未落,便见公主冲了过来。
作为柳月娥的闺蜜,衮国公主着实会一些花拳绣腿,此刻含恨而出,竟把杨氏像沙包一样打起来。
此举太过惊人,以至于其他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上前,分开两人。公主那边,因为梁怀吉心里有鬼,不敢动手,还是李纬挡在她身前。
公主便将满腔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他身上,对他又踢又打,李纬只是抱头缩着身子,哪里敢还手。
看儿子打不还手,杨氏却坐地大哭起来,拍着地面哭天抹泪道:“天哪,俺咋生了这个窝囊的东西,娶了个媳妇,被人家和个男人都不算的阉货,爬到头上作威作福,他都一声不敢吭。现在可好,俺让儿媳妇打了,他连还手都不敢,俺造了什么孽啊这是,早知当初,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他掐死呢……”
李纬被他娘这样一激,一把攥住公主右臂,第一次抬起头道:“跟俺娘道歉!”
“休想!”衮国公主扬起左手,给他重重一计耳光。
李纬一时热血上头,终于也还了公主一耳光。
堂堂大宋公主,竟然挨了耳光……这个世界登时安静下来,只有杨氏快意的笑声:“好儿子……”
衮国公主捂着被打红的面颊,低声道:“回宫……公主的为人我清楚,”讲完了来龙去脉,柳月娥为好姐妹辩解道:“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事的!定是那杨氏泼污。”
“但别人不了解。”陈恪摇头道:“公主此番作为,必然要招致群臣口诛笔伐了。”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但现在看来,麻烦还在后头呢。
“他们管得着么?”柳月娥气道。
“国朝以礼治天下,帝王家的一切,都要起到垂范教化的作用,这关系到皇权的合法性。”陈恪解释道:“现在皇帝的女儿两年不与驸马同房,打了婆婆,还中夜叩阍,跑回了娘家,这影响实在太恶劣了……分割……今天再来两更。
第三四七章 态度(下)
那厢间,赵祯回到了内宫,招来李纬细细询问当时的情由,李纬不肯吐露公主与梁怀吉的私情,也不说自己的母亲,只是说夫妻吵嘴,自己一时冲动,打了公主。
但赵祯不止问他一人,还把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叫来一一询问。在皇帝的威严之下,不是谁都能做到亲亲相隐,于是事情的真相,差不多都显露在皇帝面前。
然而赵祯绝不相信,自己高傲的女儿,会跟一个太监鬼混。那梁怀吉说,自己只是在陪公主喝酒解闷,应该是实话。但是这种男女之事,向来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你如何分得清?
“大官,可要保全徽柔的名声啊……”苗贤妃惴惴不安的请求道。
“我现在也不想追究下去,只盼这事能尽快消停,别再闹大了。”赵祯揉着太阳穴,低声吩咐道:“告诉所有人,都一定要统一说法,以驸马今日的说辞为准,就说是公主与驸马闹别扭,千万不要扯出什么梁怀吉,也不能扯出国舅夫人!切勿透露半点口风,让人抓了把柄!”
“是。”苗贤妃点头应道。
“还有,国舅夫人那里,你去……”赵祯又吩咐道:“还是让皇后陪你一起,去把她安抚下,不要让她那里走漏了风声。”
“应该不会吧,这种事传出去,她李家也丢人。”
“我那舅母岂能以常人视之?”赵祯苦笑一下。道:“告诉她,公主犯了错。我会惩罚,她身边的宫人也逃不了。还有那个梁怀吉,再也不会出现在公主府上。”
“这……”苗贤妃有些不乐道:“怎么全是徽柔的错?”徽柔是公主初生时的封号,父母自然不会再改口。
“这是在惩小过掩大错!”赵祯拉下脸道:“要是事情捅出去,她还有脸再出这个宫门一步么?!”
“那……”苗贤妃问道:“徽柔日后如何安排?”
“先让她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赵祯道:“待双方冷静下来,你们再带她,去给国舅夫人赔个不是。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还过……”苗贤妃不禁抱怨道:“三年了,能过到一块儿的话,早就过到一块儿了,如此夫妻。不如和离算了!”
“荒谬!”赵祯发怒道:“此事错在徽柔,就算要离,也只有仳离!”丈夫抛弃妻子曰仳离。
“是那杨氏有错在先……”
“你去论这个理吧,”赵祯火冒三丈道:“看看人家会不会,把你闺女三年不和驸马同房,还殴打丈夫、婆婆的事情说出来!”
“……”苗贤妃被吓住了。
午后,曹皇后陪苗贤妃到公主府上去看望国舅夫人,杨氏自然向皇后哭诉挨公主打之事。曹皇后温言相劝、苗贤妃软语相求,好话说尽,才勉强让她答应。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皇后和苗贤妃,这才放心回宫交差,赵祯这回是真生了气,听了信儿也只是略略点头道:“把那几个监门使者请来,寡人有事要和他们商量……第二天,宫里传出旨意,前日开门的三个监门使者,全都被发往西京、南京各地,降职使用……其实赵祯已经私下承诺他们三个。一年到两年内,就会把他们调回来。
同时,李纬也在赵祯的授意下上疏自劾,列举了一些事例,说自己酒后无德、奉主无状,恳请官家责罚云云……为此,赵祯答应不追究他殴打公主的罪过,还保证将公主身边的人,尤其是那梁怀吉,都处理掉,过上些日子,就让公主去向他母亲赔不是,然后好好过日子。
姜还是老的辣,赵祯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一招‘避重就轻’、一招‘李代桃僵’,按说基本上就算把公主摘出来了。
然而他毕竟还是护女心切,浑然忘了这是个男权社会——公主身份再高贵,也改变不了她的性别。
所谓‘夫为妻纲’,士大夫们定然要维护夫权尊严的。
所以他们见李纬主动上书揽责,登时不干了。挑这个头的人,是刚被任命为,同修起居注的司马光……
同修起居注,官职不高,却十分贵重。因为这是个比馆阁学士们更能接近皇帝的差使,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皇帝写日记……皇帝除了在后宫的私生活外,到哪都得带着他,按照距离领导越近,就越容易进步的原则,‘仕进之途,无此为美’。绝对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的好差事。
而且所有的国事都了然于胸,还有皇帝的心理、大臣的态度、也都一目了然,这个官职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新学党人的能量绝对可观,旨意下来时,竟然是任命王安石和司马光同修起居注。而且因为担心两位道德君子会不高兴,王雱他们甚至没有提前知会两人。
结果就出了篓子——王安石嫌这个工作太无聊,天天跟着皇帝像个尾巴。什么鸡毛蒜皮的都得记,实在太琐碎。而他现在当着度支判官,正有滋有味,想要大干一番,所以经不肯接旨。
那厢间,司马光坐了两年冷板凳,好容易挪挪窝,又是这么好的金窝,自然千肯万肯。然而一听王安石不干,他要是答应的话,就被老王比成‘官迷’了。这可是要沦为笑柄的,于是两人就此联袂上演了一场千古罕见的辞官大戏。
政事堂的相公们,起先以为两人不过是有意客气……这也是当时的官场风气使然,大家都喜欢辞官,真真假假的,但大都是既想当那啥,又想立那啥。
但王安石却是来真格的,于是五次下诏,他便五辞诏命。
司马光紧瞅着王安石,见这家伙反复辞官,便也跟着五辞诏命。
但到第六次时,司马光以他智慧的大脑盘算着,如今已辞官五次,面子挣了不少,也该见好就收了。再搞就要弄巧成拙了,所以‘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任命。
大家以为,司马光一旦接受任命,王安石估计也就不坚持了。
却没料到,这老倌竟然八辞任命,依然坚决不干!
这下相公们火气大了,也是存心想治治这家伙的拗劲儿。竟下了死命令,让人跑到三司,把诏令直接交给王安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拿回来了。
王安石也是个牛人,一见到有人来送诏书,竟放下手中的账本尿遁。
谁知道对方也是个蒙人,竟把诏书放在他的书案上,转身就走。
王安石蹲在茅房里,见对方这么快就走人,登时意识到不妙,蹭得窜回值房中,果然见诏书躺在桌上。马上想也不想,拿起诏书便追了出去。
那人一见他追上来了,赶紧撒丫子就跑。
却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只听王安石大喊一声:“拦住他!”
三司乃钱粮重地,自然有层层守卫,卫士们见判官大人下令,想也不想,便将那人拦住。
王安石大步追上来,将诏令塞回他的怀里,然后往外一推道:“放人!”硬是让他把诏令又带了回去。
王大圣人这次辞官力度之大,前无古人,偏偏宋朝人就吃他这一套。认为他志行高洁,不务虚名。但越是这样,朝廷越要重用他……
几个月后,富相公专门和王安石谈话,然后诏下,任命他为知制诰……
这次王安石只是略作犹豫,便接受了任命,以免‘干溷朝廷’。
几十年后,回忆起此事时,司马光仍然追悔莫及,只恨自己不够男人,没能坚持到底。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刻,司马光才刚刚上任,按说以他的工作性质,不应该多嘴,尤其是可能会得罪皇帝的情况下。
但是他是个有原则的人,遇见违背自己观念的事情,还是要不吐不快的。他接连上了《论公主内宅状》及《正家札子》,矛头直指公主,说她一向不孝顺家婆,不尊重驸马,骄恣之名闻于朝野内外!听说在此番入宫之前,公主还曾殴伤杨氏,不但全无傀疚之意,反而夜扣宫门,入诉禁中,完会无视宫禁周卫、君父安危!
他还将矛头指向了梁怀吉等人,说‘公主夜扣宫门后,外人喧哗,咸有异议,皆称公主宅内臣数多,且有不自谨者。公主与夫家不协,或为内臣离间所致。’并为李纬辩护说,驸马事公主素谨,并无大过。眼下是非分明,若降罚李纬而维护公主,于情于理都有失公允,皇帝偏私如此,将何以表率天下?”
一切正如陈恪所料,丑闻总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纸里根本包不住火。关于公主与梁怀吉的流言,在汴京城中迅速传开,并发酵酝酿成轩然大波……
原先就对中夜叩阍一肚子意见的士大夫们,对衮国公主的印象,登时跌到了冰点。官家长女,本当垂范天下,现在倒好,做人儿媳的七出之罪,全都犯了个遍……分割……还有一更,说到做到!
第三四八章 春(上)
如此有损皇家形象的事情,自然遭到了士大夫们强烈的反对。一时间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银台,上疏者中不乏当世着名言官,如殿中侍御史吕诲、左正言王陶,以及外放云南,刚刚被召回委以重任的御史中丞唐介!
并且经大臣们力争,赵祯次日宣布,李纬免降官,只罚铜三十斤,仍留京师。
但大臣们并不罢休,他们以祖宗家法,来要求赵祯严惩公主、杀梁怀吉以正人心!
此时,大臣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夜扣宫门,转移到了公主宅中状况及内臣问题上。
舆论汹汹,赵祯完全处于被动,只能像挤牙膏一样,将公主身边的宫人,一个个发配的发配,降职的降职。然而真正的‘主犯’梁怀吉,却一直没动。
不是赵祯不想动他,而是公主在目睹身边亲信相继离开后,显然意识到了梁怀吉面临的危险。她变得空前紧张,竟和梁怀吉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后来她竟然不眠不休,因为担心有人会趁她睡着时把他带走……
听说公主整整两天没合眼后,赵祯终于忍不住来看了她。只见才过了几日,那像花儿一样美丽的女儿,便枯萎了很多,让赵祯的心,像刀割一样痛。
更让他心痛的是,女儿在自己面前,依然倔强握着那宦官的手。这说明传闻中的不伦之恋真得存在,女儿真得和这个叫梁怀吉的阉人。发生了恋情!
也许这才是她久久不肯与驸马圆房的原因吧……
厌恶的看了一眼梁怀吉,赵祯挥了挥手,便有两命侍卫上前
“爹爹,不要!”公主上前一步,拦在侍卫身前,声如杜鹃泣血道:“请放过怀吉……”
“我看你是昏了头。”赵祯感觉突然不认识,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你可知道。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