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总算陈大人还念着望日的情分。”陈恪也庆幸的笑道。
他们口中的陈大人,乃是上任青神知县,后来因为政绩突出,被破格提升为泸州通判。陈恪寻思着,官府的事情,小民百姓无可奈何,但官场中人总会有些办法的。就算陈通判帮不上什么忙,能饮水思源点拨几句,也能一改现在无处下手的窘境。
结果还算让人欣慰,陈通判没有忘记令他发达的青神,也没忘了李简多年的孝敬。得知故人来访,他在私邸接见了李简和陈恪……在知根知底的陈大人这里,陈恪没什么好掩藏的。
听说了黄娇酒的遭遇后,陈通判捻须道:“本官确实在今年的贡品清单里,见到过黄娇酒的名字。当时想着,虽然是不小的负担,但也大大提升了黄娇的名气,里外里应该不会吃亏。”
“清单上让我们进贡多少?”陈恪急切问道。
“没说,这里面有些门道,公开的文告中,是不会提及具体数目和价钱。”陈通判道:“往往只有转运使司,和地方具体经办的官员才知道……”
“能从侧面打听一下么?”陈恪不死心道:“如果不碍事的话。”
“我虽然仍在蜀中为官,但梓州路和益州路是两个系统。”陈通判摇摇头道:“不管在哪个朝代,越界都是大机会啊。”言外之意,他能见陈恪两个,已经是犯了忌讳呢。
“大人为官多年,定有许多熟识的同乡、同科、同僚吧?”陈恪也顾不上许多了,岂能让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溜掉:“想必有人是不越界的。”
“你小子……”陈通判哭笑不得道:“还真是不能糊弄呢。”点点头,正色道:“不错,我在益州路自然还有相好,但本官不建议你们,从这头入手。”
“您是担心,打草惊蛇?”陈恪沉声道。
“聪明!”陈通判点下头道:“你们定然听过,‘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句话,一旦被察觉到,他们有的是办法,整的你们死去活来。”
“大人的言外之意,”陈恪不以为意道:“是不是也认同,此中有蹊跷呢?”
“是有些不合常理啊!”陈通判字斟句酌道:“朝廷贡品名单,本就常有变化,黄娇列进去不足为怪。但是这种初次进贡的情况,往往起先量都不大,之后视情况逐年往上加,没有像这样一下子要这么多的,这是要人命啊!”其实他还知道,贡品里的一些潜规则,但怕陈恪回去乱说,因此没有一语道尽。
“那,您的意思是?”但这已经足够了,陈恪不再纠缠前因,只关心后果。
“我费些功夫,请京里的同年问问吧。”陈通判缓缓道:“说起来,恰好有一好友在户部……虽然是中书省的户部,没什么权力,但恰好各地进贡土产一项,正归他们管。”
“太好了!”这下连李简都振奋了,在他看来,京城的官,自然是管着益州路的。
“这件事,想来没那么容易吧。”陈恪却没那么乐观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对对,我们带钱来了。”李简赶紧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摞交钞:“大人打点人情用吧。”
陈通判看一眼那摞交钞,不动声色道:“你们还得给我另一样物事。”
“何物?”
“证据,”陈通判叹口气:“没钱我也可以帮你们,但没有证据,我只能帮着打听一下,别的忙就帮不上了。”
李简看看陈恪,陈恪吐出一口闷气道:“我们之所以会起疑,就是因为县里死活不给文书。怕是不到最后一刻,一张纸也拿不到手。”
“那就先帮你们问问。”陈通判语重心长道:“但是三郎我提醒你,你不是官、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是因为两者之间太悬殊,你千万不要妄为。搜集好了证据,交给本官,我自会转送到那些御史手里。”
“多谢大人警醒。”陈恪重重点头道:“小民铭记在心。”
“你也要从这次的遭遇中吸取教训。”陈通判又深深看这早熟的少年一眼:“如果你家有个做官的,别人是不敢这样对付你的。记住,在这大宋朝,只有两种人,那就是官和民!”说着意味深长道:“官家也是官,富民也是民,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这么聪敏的孩子,不用多说了吧。”
“谨受教……”陈恪深深作揖,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对自己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少年,陈通判原本没必要废话,但他还是指出了自己的误区……这年代的官员,毕竟还是有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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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陈恪变得沉默了。陈通判的话与最近的遭遇交织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想要过上快意的生活,真的只是拥有财富那么简单么?还得有能力守住财富。
王在法下之前,这种能力只能来自于权力。对于平民来说,就是当官。
虽然之前就听陈希亮背过真宗皇帝的广告歌,但此刻那《励学篇》的声音,才真切的在他心中回响: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感谢生在大宋朝吧,要是生在只看门第的两汉南北朝,甚至科举草创的隋唐年代,自家这样的标准寒门,是永无出头之日,亦永无宁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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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中岩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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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家多日的孩子回来,迎接他的从不是鲜花与掌声。
尽管认罪态度良好,并发誓从今往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陈恪也只是免了皮肉之苦,仍被关禁闭七天。
当他见到苏家人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最后一天了……
那天,门打开,他被放出来,草草洗把脸,便被二郎领到后院。
进了正屋,看到不仅自家兄弟在场,苏洵夫妇,苏八娘姐弟四个也都在,陈恪顿时好大的郁闷:‘不至于还要三堂会审吧。’
好在陈希亮看都没看他。
陈恪识趣的站在陈家班最末一个,与苏家班的四个遥遥相对。只见八娘和小妹都在偷笑,苏轼扮鬼脸,苏辙也没绷住……总之一句话,人家都在朝他笑。
陈恪这才意识到,自己头还没洗、衣服也没换,眼下的外形肯定难以恭维。要是其他人,肯定羞涩的低下头,他却若无其事的一撩额发,下巴微微翘起,颇有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自觉。
“扑哧……”对面的苏家兄妹登时忍俊不禁,苏轼更是直接笑喷了。
再看陈恪,却变成一副垂首认罪的老实模样了。
他的动作很小,又站在最后,只有对面的苏家兄妹能看到。上首的长辈瞧不分明,只见到苏家姐弟笑得花枝乱颤。这让苏洵顿感颜面全无,大为光火道:“笑什么笑。和仲,你又皮痒了么呢?!”
“……”苏轼立马低下头,心中凄苦道:‘怎么每次挨骂都是我当代表……’
“算了,老泉兄,男娃娃活泼点好。”陈希亮却感觉很爽,抖擞精神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嗯。”苏洵点点头道:“你来说吧。”
“也好。”陈希亮便清清嗓子,对一众子侄辈道:“你等少年,读书上进,虽主要是在明明德。但毋庸讳言,在现阶段,考取科举才是最重要的。青神中岩书院,乃是大儒王方王老夫子开办,在眉州乃至临近州县地位卓然,其威望之高,导致在庆历兴学中,我们眉州都没举办单独官学,而是由中岩书院兼之。”
所谓‘庆历兴学’,是庆历新政的一部分,也是被延续下来的几项政策之一——其主旨明确,就是‘诸路州府军监,除旧有学外,余并各令立学。’为提高官学地位,‘新政’还规定,只有在学校里学习三百天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
显然,树立起官学的特殊地位,是对私学很大的冲击,短短几年时间,开国后一直兴旺的民办学院便呈凋敝之势。但如岳麓书院那样的超级书院,非但没有被官学动摇,反而摇身变成了官学,彻底成为学界之霸。
中岩书院在全国籍籍无名,于蜀中也不算翘楚,却得到与四大书院等同的待遇,这让那些名气远在其上的大书院,满地捡下巴的同时,只能羡慕嫉妒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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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昏昏欲睡的长篇大论后,陈希亮终于说到重点:“今年,中岩书院又开一班,后日开山门报名。尔等须得警醒,此次不同往日,以前,不在中岩书院读书,还可以去别的书院,或者自学,都不影响你取解。现在,规矩改了,入不了中岩书院,你们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不错,”苏洵实在受不了,陈希亮说话的啰嗦劲儿,接过话头道:“考不进中岩书院,都不要回来了!”说着瞪眼扫视一圈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晚辈们面面相觑。
“有,请问苏伯伯,进中岩书院还要考试么?”陈恪举手道。
“以前不要,但现在是官学了,本周各县的学子,全都涌过来。”苏洵道:“名额有限,所以要考试了。”
“考不中,就只有等下年。”陈希亮补充道。
陈家子弟望向苏洵的目光变了,心说还没考试,就举家搬过来,苏伯伯可真二啊。但人家要是考上了,便二上加二,成了‘牛’了。
“那考些什么呢?”陈恪又问道。
“第一次设考,谁知道,但无非就是四书六经、诗词对联。”两位长辈不负责任的摇头道:“总之,要考试的赶紧回去温书,明日都不许出门,安心备考,散了吧……”
一众晚辈一齐向长辈行礼,然后鱼贯出去。
陈苏两家人,到了院子里,发现陈恪已经溜得没影,八成是洗澡去了。
“看来他不是不害羞,只是故意作弄咱们呢。”苏轼笑道:“却被他给坑苦了。”
“以后被坑的日子长着呢。”陈二郎打趣道:“我这个弟弟,有个诨号‘万人坑’,和仲可要小心。”
“以为我是吃素的么?!”苏轼马上燃起斗志道。
“戒骄戒躁,和仲。”苏八娘熟练的拧住弟弟的耳朵道:“明天不准出门,让陈家二哥监督你!”
“世妹放心,”陈忱本来还有些大哥范儿,闻言马上红了脸:“我保证不让他出门一步……”
“那你作甚?”当着陈家兄弟,苏轼颇不好意思,挣脱开,跳到一边。
“我会很闲么?你们这多人去上学,书箱备好了么?笔墨纸砚、雨伞木屐、点心嚼裹……”八娘一脸无奈道:“难道不需要准备么?”说完她朝陈忱微笑道:“已经跟陈叔叔说过了,三郎和五郎的也交给我来准备。”
“太谢谢了,世妹。”陈忱的脸像块红布道:“能帮我……”他本想说‘帮我也弄一个吗?’但实在是臊得不行,只好改口道:“这么大的忙。”
“举手之劳而已。”八娘大方的笑道:“好了,分头去忙喽!”说完便拉着小妹的手,准备去街上购物。
陈二郎想跟上,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青蛙,干鼓着腮帮子不出声。
“二哥,你也去吧!”熟悉的声音在月亮门响起,却是火速洗刷干净的陈三郎回来了。
“我,我去干啥?”陈二郎说完这句,恨不得抽自己。
陈恪也恨不得踹他一脚:“领路、会账、拎包……街上小流氓那么多,你还得保护她们!”
“那,我就去……”陈忱屁颠颠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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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
陈府二进的小书房中,一具宽大的书架冲着门,书架上垒满了各色书籍。书架与门中间,相对摆着两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上各设文房四宝,以及镇纸、水盂、笔洗、笔格等各色文具。
陈恪坐在右手边一张书案后,桌上摆满了四书六经,他正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一本本翻看。
他看得极为投入,连陈希亮何时进来也没注意。
陈希亮也没出声,在他对面坐下。陈恪又看完一本,一抬头,才发现他的存在:“父亲大人,下次请记得敲门。”
“臭小子,还记恨我呢。”陈希亮失笑道:“你这记仇的毛病,也不知跟谁学的。”
“天生的。”
“好了,不说笑了。”陈希亮正色道:“我这几年只让你在家背书写字,没让你出去念书,明天考试会不会紧张。”
“本来不呢,现在叫父亲大人一问……”陈恪慢悠悠道。他高兴的时候,才会叫爹爹,一不高兴了,就改‘父亲大人’了。
“怎样?”
“还是不紧张。”
“好好说话。”陈希亮颇为无奈,他知道,自家老三每次挨了罚,都会变得言语刻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脾气:“不紧张就好,好好考,发挥出水平,我相信你的实力,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相信自己。”陈恪点点头,很认真道:“知道我为啥这么郁闷么?”
“为啥?”
“因为参照以往的量刑标准,本应关我三天禁闭。这次却足足多关了四天,显然我成了你和苏伯伯较劲的牺牲品。”陈恪摇头道:“父亲大人常说,君子应该恤刑薄惩……而且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是出去玩的。”
“嘿……”陈希亮被说中了,他听说苏轼翘家那次,回来被关了六天,心说我陈家的家法,不能只有苏家一半啊,所以不仅翻倍还多了一天……心里有亏,他只好转移话题道:“要是告诉我去干甚,不就省了这通禁闭?”
“算了,都解决了,没必要说了。”这下轮到陈恪转移话题了:“父亲大人就别操心我了,你这次一定要考上进士,不然下回就得跟我当同学了……”
“呃,臭小子……”陈希亮那个郁闷啊,但这确实是事实。按照新政,所有人参加科举之前,都必须进学校读书一百天。这次朝廷体恤老人,格外开恩。可要是还考不中,下次就不管你什么年纪,都得进学校念书了……和儿子一起考试就够丢人了,要是还一起念书,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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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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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看书到半夜,陈恪才回房睡觉。见二郎早就回来,正躺在床上,望着房梁直咧嘴。
“这是哭还是笑?”
“又是笑又是哭。”
“怎么讲?”
“笑的是,我终于和一个小娘子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