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掷镯了,以他的本意,自然是办完事便离开了。毕竟对弱小的一方来说,在明不如在暗。万一被什么人卖了,回到衡阳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就像大象与蚂蚁。大象没必要考虑蚂蚁的感受,余靖只是象征性的问一句,没等他反对便离开了。
“走啊,小子。”几个禁军拍着陈恪的肩膀,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么大个子,到船上练练吧?”
陈恪没搭理那禁军的挑衅,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只能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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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靖坐上八人大轿,前面有幡伞导引瓜钺开路,官威是摆足了,速度却提不上去。往日里,以他的脾气,定要着急的。但今天,他倒也不催,索性放了轿帘闭目费神……,一门心恩在想着这个泼天的案子。
只是他的恩绪,已经从最初的义愤填膺,转变为更实际的思虑了……,以他的阅历焉能不知,这个案子一捅开,最少要几十个颗人头落地,至于乌纱不保的,怕是要数以百计了。说严重点,整个岭南的军政系统,都要被连根拔起了!
自己这广南两路安抚使,可就成了光杆司令,到时候靠谁整军?靠谁安民?靠谁平叛?!
余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作为庆历党争的失败者,他被放逐出权力中心将近十年时间,他无法像欧阳永叔那样寄情山水,更无法像范文正那样,游行四方、兼济天下。
作为一个谏官,他的价值应该在君王身边才能体现,离开了汴梁城,皇帝不再理会他的奏章,亦没有人关注他的言论,他的人生就像是死掉一样不堪回首。
现在,苦熬了这些年,终于有机会重新站在舞台中央,他早就对自己发誓……,绝对不能再失败,一定要像明相公、文相公那样,漂漂亮亮平了这场叛,一举宣麻拜相!
他兀然想起,临行前,在枢密院的白虎节堂,韩相公对自己说的那奇怪的一番话……。
在授予他所有的印信关防、佩绶文书之后,大宋枢密使韩绮起身坐到他的身边的椅上,意味深沉道:“余公,此役事关国运,你万万大意不得……不妨向你交个底,辽国与西夏已经有意罢兵言和,就等着看我们岭南一役。要是我们快速平乱,万事好说,一旦此战陷入泥潭,亦或一败再败,两寇掉转刀口之日,便为期不远。”
“还要多请相公指教。”余靖本来便没打过仗,心里就打鼓,让韩绮这一吓唬,登时更加没底。想到韩绮是西北战场出来的儒将,便虚心问道。
“余公的年资和阅历,都在某之上,指教谈不上。”韩绮摇头笑笑道:“只是有一点,还请余公要有所克制。”
“嗯”,…”余靖点点头,便听韩绮缓缓道:“就是你这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必须得改改, 余公现在不是四名谏之一,而是我大宋广南两路的元帅。既然为帅,就得多从大局考虑……,大局就是赶紧平叛,跟它比起来,其余都是小节。”
停顿一下,韩绮叹口气道:“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岭南的问题,他娘的肯定不少……。”许是和大兵们在一起混久了,韩绮时不时就蹦出句脏话来,惊得文臣们一愣一愣。却也因此,没人敢跟这又粗又横的韩相公硬碰硬。
不过这会儿,余靖顾不上这些,便听韩绮接着道:“某最担心,你去之后,忘了自个是统帅,把自己当成谏官。”
“相公也忒小瞧下官了。”余靖浓眉一竖,两眼一瞪道:“下官向你立军令状,甭管看到什么胳攒事,只要不影响打仗,就先放到一边,一切待得胜再说。”
“好!”韩绮抚掌大赞道:“如此,某便放,心了。”
当时,只觉着韩绮是不放心自己的脾气,但现在,余靖却发现,似乎他句句都有所指!
想到这,他大热天打了个寒噤……,韩相公是多年的枢密系统一把手,焉能对岭南军队系统的腐败毫无所觉?是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还是充当了他们的保护伞?无论哪一种,都是在清晰的暗示自己,除了平乱之外,不要多管闲事……。
一直到官船行出码头,坐在主舱房中的余靖还浑浑噩噩。被帖司伺候着擦了把脸,他才振作了一些。
“文帅,还要写奏章么?”帖司轻声问道:“需要的话,小人这就去研墨。”
“……”余靖的声音变得干涩难听,他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帖司道:“本官吩咐你了么?”
“文帅在驿馆吩咐小人的。”帖司惊恐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余靖长长一叹,闭上眼道:“把那个后生看好了,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也不要让人知道他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了么?!”前半句是对帖司说的,后半句却是对他随身虞候所言。
“得令。”虞候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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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帅一声令下,陈恪所住的舱室外,便多了两个禁军把守。固然将那些想找他麻烦的家伙挡在外面,可是他自己也出不去了。吃喝拉撒都在这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个门的舱室内解决。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有两天,不然他非抓狂不可。
起先,那个虞候说,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还有点相信。
但当到达衡阳,他被强行换上禁军甲胄,裹挟在队伍中下去官船时,陈恪看到了余靖与湖南、两广的官员见面交谈甚欢的场面。他的心便咯噔一声……。
虽然可以理解为,这是翻脸前麻痹对方的虚与委蛇,但陈恪还是涌起了强烈的不安。他突然觉着余靖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模糊。
真的如那虞候所言,奏章已经送出去了么?陈恪不再肯定。
衡阳又是衡州府衙所在地,荆湖南路的官员们,早就将府衙收拾出来,预备做安抚使大人的行辕。
陈恪被禁军裹挟在最中央,但他还是从人缝中,看到了一个锃亮的光头……,只见玄玉和尚在人群中,没有带他的斗笠,而是伸手摸着自己的光头。
‘这家伙,真是好眼力。,陈恪想不到他能把自己认出来。
进了府衙,陈恪依旧没摆脱被软禁的处境,他被单独关着,从早到晚,一日三餐、洗脸刷牙的面汤热水都有人送进来,每天还给倒一次马桶,生活没有一点问题,只是依然没有自由。
以陈恪的性情,能忍耐到种程度,已经是个奇迹,要不是为了陈希亮,他早就寻机逃跑了。
但忍耐也到此为止了,如果到现在,他还察觉不到余靖在哄骗自己,拿自己当可居的奇货的话,他也枉称二世为人了!
他决定,离开这鬼地方!
院子里有一棵低矮的柳树,他便整日用柳叶吹各种小曲,都是禁军们没听过,却觉着很是动听,因此也没有人不让他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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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为故事,去扭曲任何大人物的性格。而是编制符合他们性格的故事……
第八十八章 随风潜入夜
当禁军官兵习惯之后,陈恪的乐器进化了。
折一段圆润的柳枝,掐头去尾留一段。以抚摸情人的力度轻轻搓揉,小心将木茎抽出,留下完整的外皮。再在上面规则的挖出几个圆孔,如同竖笛般吹响,于是音韵铿锵的曲调便回荡在小小的院落中,飘飞于整座府衙之上。
甚至在前院办公的官员,偶尔也能听到笛音渺渺,但都认为是住在西院的贵人在作乐,也没有人去深究。
只有西院中一位少女,一直在凝神倾听。待一曲终了后,提起纤细的毫管,在薛涛笺写下三个字:‘柳外楼’。
在这个词之上,又有六个不同的词:‘红纳袄、小拜小脱布衫,月照庭、谒金小庆东园’……
把七个词连在一起,少女好看的蹙起新月般的蛾眉,喃喃自语道:“前三日,一直是扬州慢、西河慢、苏武慢、声声慢、石州慢……今日终于不慢了,却改成这七个词牌。”说着很肯定的点点头道:“我敢打赌,这里面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身后立着个姿色柔美的侍女,闻言掩口笑道:“主主总爱胡思乱想。”
“你不信我信。”少女也不看她,双手支颐,望向花窗外,她的声音清爽、落落大方,不娇媚、不霸气、也不是江南女子的柔柔弱弱,让人听了十分的舒心:“我想,说不定这背后,隐藏着一个苦恋的故事呢。被父母关在家中女子,便用这柳笛,向她的郎君传递讯息……”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指着那薛涛笺道:“之前三天“慢、慢、慢”是说时机还不合适,不要贸然相见。今天,似乎终于得到机会了呢。你看,月照庭、庆东园、柳外楼……这不正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么?”
“要是依主主所言”,侍女咯咯笑道:“那‘脱布衫’又当如何?”
少女腾地霞蒸到脖颈,伸手去呵那侍女的痒:“你敢调戏本郡主!”
“婢子不敢,婢子不敢了……”两人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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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被软禁的东院里,今日也热闹起来。因为今个一早,余文帅便带队前出韶关,只留下少量禁军看家,也看着他。
严肃的余文帅一走,看守他的禁军官兵自然没了忌惮,便不许陈恪再吹柳笛,笑骂道:“一天就这么点放风时间,你还光吹笛子啊?!”
陈恪停住声,垂下手道:“你们有什么好消遣?”
“看你这么大个子。”大兵们嘿嘿笑道:“咱俩相扑吧,那才是男儿的耍处。”
“好啊。”陈恪这次没有拒绝,眯眼笑道:“不知你想怎么玩,带彩的还是不带彩?”
“带彩怎么讲?”
“这要看你们能出多少了。”陈恪笑眯眯道。
“笑话,我们可不是穷鬼厢军可比。”大兵们哄然道:“多少钱,你随便出,咱们这么多兄弟,定是少不了你的彩头。”
“前些日子兵荒马乱,我拾到这么大一块狗头金,寄存在房东中。”陈恪便跳下树,用拳头比划比划道:“我作价十贯,你们看如何?”
“好!”大兵们顿时把他当成羊祜了,竟为了谁上场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好陈恪指定一个……当然挑个子最矮的那个。
“你确定?”
“确定。”
“小子,你可倒了眼了。”众大兵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关索可是捧日军的相扑第一!”
“……”陈恪耸耸肩,没有说话。他把腰带一解,外袍一扔,赤着上身,仅着短裤,然后把腰带重新系紧,走下场来。
原先穿着宽松的儒衫瞧不出来。现在他这一亮相,众大兵便瞪大了眼。怪不得小子这么狂,原来有狂的资本啊……从背后看去,他的肩特别宽,腰上被带子一束又显得特别细,短裤下露出的长腿,肌肉结实。
这就是所谓的‘虎臂蜂腰螳螂腿”大宋禁军上四军的征兵标准。
据说这三条规矩是太祖亲自定下的。这样的人身体素质最好,一是擅走,一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二是擅跳,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二是擅斗,格斗起来,机会均等的情况下,死的一定是别人。
那‘小关索’见状也不敢大意,同样上身*,下身短裤露腿,系好黑色头巾,穿靴下场,其余人等退出场外。
如果说蹴鞠是宋朝的国球,相扑是宋朝的国术,自然有一套严整的规矩,哪怕是这种军中私扑,亦有专门的裁判,画好圈子,并言明规矩,如:‘不许暗算、不许打要害、喊停即止’等等,这才放开了两人,叫声‘看扑!’让他俩尽情的厮扑。
说时迟,那时疾,两人便厮在一起。小关索仗着速度快,如穿花蝴蝶般在陈恪身周疾走,陈恪紧守门户,小心应对,转眼间便穿、跃、抢、探、扭、顶、托,虚试了*个会合,小关索终于被陈恪抓住了手臂往怀里拉。
谁知正中了人家的算计,顺势冲到他左肋下,探左手抱住他的大腿,用肩胛顶住他的腹部,猛一用力,想要将他托起来。
谁知陈恪脚下竟像生了根一样,还反手把小关索抱了起来。待将来个抱摔,却被小关索死死缠住身体,两人双双摔倒在地。倒地那一刹,小关索感到陈恪忽然失了力道,想也不想便猛地一拧身,把他死死压在身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打住!”裁判喊了停。
虽然兔起鹘落便分出了胜负,但陈恪还是让那小关索惊出一身冷汗,他站起身,伸手把陈恪拉起道:“你为何突然失了力道?”
“用力过猛,把自己给闪了。”陈恪苦笑道。
“哦。”小关索点头道:“再练练吧,你这身架子,实在是相扑的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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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天黑,小关索便与几个同样歇班的袍泽,一起出去耍乐。
文帅到达衡阳后,把两广溃兵全都撵出城外驻扎,解除了宵禁,酒楼妓院也重新开业。趁着他不在城中,禁军官兵自然要尽情耍处。
让一人先去占位,小关索拉另外几个,陪着自己去取狗头金。倒不是怕了甚么,只为路上有人说话解闷。
按照陈恪所给地址,几人找到了那户人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开。好家伙,是个头顶到门梁、脸比天还黑的大汉。
“呃……”小关索才到人家胳肢窝,说话不由气短道:“这位大哥,陈三郎可住在这里?”
被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叫大哥,五郎什么心情,他瞪着一双牛眼,打量着这四个穿红色军袍的汉子。
禁军中,捧日、天武、虎翼等,日常身穿绯色褙子为军服。
“你们干啥?”五郎瓮声瓮气问道。
“我们来替他取事物,这有他给的钥匙。”小关索晃一晃手中的黄铜钥匙。
“进来吧。”五郎侧身让开。
四个军汉鱼贯进去,五郎关上了大门,指着西厢房道:“那间。”
小关索便用钥匙开门进去,另外三人在外面等。他进去半晌也没动静,叫也不回应,便让另一人进去看看。
谁知那人也没了动静,剩下两人登时紧张起来,伸手去摸腰间的兵刃,却被欺在身后的五郎一手一个,抓住脑袋,两手用力一合,便头碰头撞晕过去。
这时,玄玉从西厢房中,双手合十,一脸愧疚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有空再念佛吧。”宋端平从外面进来,沉声道:“我听他们说,还有同伴在酒楼订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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