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人再敢压下他的信了,那所谓‘降表”与宋军败绩的战报,同时送抵了京师。
几位相公久在帝侧,约莫着官家的心思,“嗯……”八成是有息事宁人的想法,考虑答应侬智高的条件。
其实不止一位相公,怀有同样心思。只是这种话,说出来,必然是要挨骂的。
但总不能让官家挨这个骂吧?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吭声,首相陈执中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禀官家。岭南之乱,本是起自误解。据臣所闻,那侬智高原本一心内附,数度上表恳请册封,要求也一降再降,到最后,不过求一小小知州尔。然而他的内附降表,却都被原笆州太守所扣。侬智高自觉受辱,才会提兵去攻打笆州。现在他再次上表请降,官家为苍生计、为社稷念,应该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臣以为,似可接受其降表。”
“嗯。”待陈执中说完,赵祯点点头道:“诸卿还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万万不可!”韩绮向前一步大声道:“启禀官家,如果答应那侬智高的条件,那么岭南一地将永远脱离大宋!到那时,不仅丢失两路国土,整个江南财税之地,都会常年面临战乱,大宋根基危矣!”
“韩相公有些危言耸听了。”陈执中摇头道:“刮他节度使,不过是羁糜之策,将来慢慢收其精兵、制其钱谷,则危害自消。”
“韩王这方子,是建立在太祖皇帝强大的军威上。”韩绮总是无法理解,为何像陈执中和高若讷这样无能的蠢材,却能位列宰执之尊?官家把国之重器当成什么了?他尖锐的讽刺道:“如今我们在战场上让人家杀得屁滚尿流,到时候只能把人家当爷爷似的供着!还收其精兵、制其钱人,怕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一不顺心,就掀桌子***!”
“你……”陈执中是儒雅的君子,别说御前爆粗了,就算私底下,也一个脏字都不会说,这下涨红了脸,在那里憋着说不出话。
“韩卿家,慎言。”官家只好打圆场道。
“微臣知错。”韩绮嘴上说着,神态却一点不在乎。
“你们二位意下如何?”官家再看向其余两位。
“臣附议韩相公。”庞籍出列沉声道。
“臣,也附议韩相公。”高若讷其实心里,是偏向陈执中的。但他哪敢得罪韩绮?都在枢密院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怕要整天下被整得不来台。还是陈执中这样的君子,得罪起来毫无压力。
三比一,官家沉默半晌,方问道:“诸卿圭战,可必胜乎?”
“只要朝廷选强将、用精兵,则可必胜!”韩绮斩钉截铁道,其实世上哪有必胜?只是这位官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求稳,不愿冒一点风险。你若不说把话死了,休想让他下定决心。
“何为强将,何为精兵?”被文官们鼓吹为第一儒将的杨败都脆败了,官家哪里还有信心。
“回禀官家,精兵,非西军莫属,强将,则近在眼前。”庞籍唱个大大的喏,一字一顿道:“剿灭侬智高,非狄青不可!”
此言一出,赵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他仍然一脸淡然道:“记得邕州陷落的消息一传来,狄青就轻盈出战,大臣们却都说,杨败比狄青更合适……”
“那时,一者对侬智高不够重视,二者,没想到岭南的军队朽坏若斯。”韩绮老脸微红,那是他的原话,其实他一直很不爽狄青,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不想给他机会。哪怕现在,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用狄青,只是一当年与西夏鏖战的刘平、任福、郭遵、武吉、王珪那批名将都己战死,麟、府两州的张岂也因伤早逝,青涧城的种世衡步入了老龄,放眼望去,大宋朝久经战火淬炼的名将,就只有狄青了:“当时臣下以为杀鸡焉用牛刀,然而那侬智高其实是头猛虎,我们也只有用冷艳锯了!”
“嗯。”赵祯点点头道:“似乎也只有用他了……诸卿可于明日朝会推举他为主帅。”
“官家三恩,武人不可专任,最好另派一位文官去辅佐他。”韩绮不同意道。所谓辅佐,其实就是监督、牵制。宋朝重文抑武,认为武人手中有兵、不易控制,因此压制武官,是每一位文官的自觉。
果然,此言引来了高若讷的附和,连陈执中也说,如果官家一定打,还是派一名文官为主帅,到时候狄青管军事,文官管狄青……这样才能放心。
官家有些拿不定主意,望向没有表态的庞籍道:“宰相何意?”
“启禀官家。”这位与陈世美一样冤枉的“庞太师”此刻苦口婆心道:“行军作战贵乎号令统一、上下一心。狄青乃是行伍出身,如果用文臣辅佐,定造成号令不能专一的局面,这对领兵打仗是很不利的。如果官家并不信任狄青,那还不如不派他去。”
“南汉也是这么建立的。”韩绮冷声道,他是什么都敢说。让官家顿时变了颜色。
“且不说狄青素来忠勇,现在不是乱世草头王的五代了。大宋朝已经立国百年,万方归心、社稷牢固!”庞籍有些愤怒道:“退一万步说,到时候用禁军也好、西军也罢,一家老小在北方,谁会跟他造反?”
“你敢用性命担保?”韩绮jī他道。
“有何不敢?”庞籍须发皆张道:“就是用九族担保,老夫也没二话!”
“不要吵了。”见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官家终于当了把裁判道:“庞卿说的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官家……。”
“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天子断然说一句,转而对自己的内侍道:“胡公公,天大热热,相公们不易,将西夏贡来的寒瓜一人挑一担送去。”这是赵祯的习惯,每次接见大臣,都是以这种不太贵重,但很贴心的馈赠结束。
“多谢官家。”大臣们知趣的唱喏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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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五更三点,朝官云集紫哀殿前。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撵,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只见兵部尚书出班奏道:
“启奏陛下,昨遣余靖、杨政统率大军,进征岭南侬智高,近因瘴气炎热,军马不服水土,战之不利,现大军退居桂州暂歇,别候圣旨。”
官家便垂问道:“该当如何处置?”
“杨政当回京听参论罪,余靖军中留用。别令一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韩绮出班道。
“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
“微臣以为,欲平此贼。”庞籍出班奏道:“非枢密副使、彰化军节度使知延州,狄青狄汉臣莫属!”
“诸位爱卿之见呢?”
“臣等附议!”两院相公已经统一了意见:“非狄青不可!”
“既然如此,命狄青火速进京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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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第一更,基本更还有两更。。
第九十五章 狄汉臣
五天之后,举世瞩目的枢密副使、彰化军节度使狄青,从延州返回。
抵达汴京后,他便被任命为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盗贼事……这么多官职加在一起,就是个 ‘全权”狄青有权独自裁断南方一切军政大事。
官家的这一连串决策,震动了京师官场。这是自太宗登基以来,第一次派武将挂帅出征,不派文官做监军随行。这自然引起文官们莫大的不安,但眼下岭南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有丝毫闪失,所以只能用狄青,且必须放权给他。因此所有反对者都沉默了,只剩下拥护者的欢呼在这一刻,狄青众望所归。
垂拱殿内,官家为即将出征的狄帅设宴送行。
望着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大宋昔日第一美男子,面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标明其出身的金印,官家总是觉着有些惋惜,他轻叹一声道:“寡人这些年,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汉臣提拔起来了。”
狄青,字汉臣,身长七尺,姿态雄伟,面如冠玉。十六岁时,因其兄与乡人斗殴,他代兄受过,被刺配充为禁军,因此脸上有金印。他在宋夏战争中冲锋陷阵,立下了累累战功,成为天下名将。
宋、西夏议和之后,他回到了京师因其威名赫赫,蒙受皇帝召见,自此便成为赵祯心中的第一爱持”,他从侍卫步兵殿前都虞候做起,很快升到了步军副都指挥使、马军都指挥使,成为大宋禁军的首领。又被提拔为彰化军节度使,在三个月前,更是荣升枢密副使,登上大宋军人的巅峰。
“官家的奖掖提拔”,狄青感激的起身道:“狄青铭感五内,唯有粉身碎骨,肝脑图报!”
“坐下坐下。”赵祯笑道:“你这国之重器,就是缺个角、裂道缝,寡人也要心疼坏了。”
“狄青乃军人,岂敢惜身。”狄青正色道。
“好好好!”许是自己缺少的缘故,赵祯对这种阳刚之气十分的欣赏,连说了三个‘好”才接着道:“爱卿此去南方,只管尽情厮杀,其余事情寡人包了,教你绝无后顾之忧!”
“多谢官家。”狄青沉声道。
“这一仗,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彻底,赢得漂亮!”赵祯微微激动道:“打出我大宋的威名来!叫那些野心家断了念想!”
“末将遵旨!”
“来,寡人敬你一杯。”
“末将不敢…”
筵席末了,赵祯从袖中掏出一封刮好口的密信,亲手交给狄青道:“离京后再拆看,阅后即焚。”
“喏。”狄青恭敬的接过来,收入怀中,贴身收藏。
官家又赐锦袍金甲,亲自授予他天子剑,满是殷殷期望道:“待到三军凯旋日,朕亲自为你接风!”
“陛下……”狄青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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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征,自然要费时日筹备,是以狄青还没出京,远在江西庐陵的欧阳修,便收到了最新的邸报。
这半月来,陈恪他们,已经与老欧阳混熟了。欧阳修是个贵乎其真之人,陈恪他们正对了他的胃口。尤其是,他们从不把他当成什么文坛盟主,没有一点巴结奉承的意思,这反倒让他十分欣赏。一来二去,这帮人竟成了忘年交,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
欧阳修把刚收到邸报展示给他们,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吧?”
“狄青狄兰管我们鸟事”,陈恪几个把那邸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完后,非但没有奉承他的意恩,反倒质问道:“怎么没有陈叔叔的消息?”
“嘿,不爱国的臭小子。”欧阳修笑骂一声,正色道:“要是这上面,有了陈知县的名字,你们才该哭呢。
“…”,陈恪几个不解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这个案子,得罪的人太多,你父亲要是因此扬名了,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欧阳修淡淡道:“这是官家在保护他。”说着不禁感慨道:“三代以降,找不到第二位,这样替臣子着想的君王。”
“我只关心,我爹什么时候能出狱!”等待的时间太久了,陈恪很难保持心境的平和。
“没耐心的小子,要对长辈保持尊敬。”欧阳修瞪他一眼,捻着胡须道:“汴梁城不会有专门的指令了。”
“你怎么知道?”
“用心看邸报”,欧阳修用蒲扇拍一下他的脑袋道:“上面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现在湖南两广的一切军政大事,都是由狄汉臣来独和谐裁,自然也包括你爹的案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恪几个焦急
问道。心说,难不成,还要再演一出千里奔秋青?
“是啊,怎么办?”欧阳修促狭笑道。恨得陈恪他们,真想把这老头按倒打一顿。
见几个小家伙火气上涌,他才摇着蒲扇,悠悠道:“什么都不用办,官家是个重情之人,像陈公弼这样不畏艰险、公忠体国的大忠纯臣,官家必定有妥善安排,不会让他有闪失的……”,顿一下,深有感触道:“说起心细,大宋朝没人能比得了官家。”
同样一份邸报,陈恪他们只能了解表面,欧阳修却能看出那么多道道来,这就是差距。
见几人将信将疑,欧阳修大声道:“将心放进肚皮里,不信咱们打个赌,要是陈知县有闪失,老夫把这条命赔给你们!”
听他这样说,陈恪几个感到放心了许多,笑道:“咱们还年轻哩,不划算的紧。”
“老夫也不要你们的小命。”欧阳修嘿嘿一笑道:“老夫还得在这儿待上一年,穷乡僻壤的殊为不便,你们给我当上一年的小厮如何?”说着便分派起任务来:“我已经想好好了,猴哥儿跑腿,黑大个看门,小和尚扫地,三郎么,你给我当书童如何?”
“……”众人这个汗啊,却又有些感动,他们知道,这是老欧阳在提携他们……,跟在他身边一年,只要用心学习,无论是学问还是见识,都会迎来质的飞跃。退一万步讲,仅凭‘欧阳修门人,这块金字招牌,也足以跻身士林,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了。
如此厚重的馈赠,从老欧阳嘴里说出来,却好像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点不让他们几个尴尬。和宋端平用眼神交流一下,陈恪点头道:“赌了!”
“小和尚呢?”欧阳修问道。
“阿弥陀佛,小僧扫地很在行的。”玄玉双手合十道。
“……”,见他们这就成了一家人,把那小、王爷赵宗绩给羡慕坏了,他在一边抓耳挠腮,却难以开口。他虑得不是自己的宗室身份,而是另外一层……。
欧阳修似乎也有同样顾虑,所以对赵宗绩一直十分冷淡。这些天统共加起来,也没跟他说超过十句话。
“将来有一天,你身上利索了”,看着他受窘的样子,老欧阳终是不落忍,把陈恪几个发落去地里干活,这次淡淡对他道:“老夫便收你做关门弟子。”
“多谢欧阳公。”赵宗绩眼圈一下就红了,深深唱个喏,委屈道:“我从就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可惜很多时候,你怎么想的没人关心。”欧阳修感同身受的望着他道:“别人喜欢自己去想。”
“是,…”赵宗绩深吸口气,紧咬着下唇道:“谁让我倒霉呢,连个无忧无虑的宗室也做不得。”
“不能这么说,人人一本难念的经,你这点苦算什么?”欧阳修开导他道:“不说别人,单说老夫,我自幼失估、家贫如洗,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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