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纳罕地自语道:“这老头儿,又忙什么去了?”
这时,府上管事走来,一见婵娟端着碗站在那儿,便道:“婵娟姑娘,沈沐过府拜望阿郎,阿郎可在书房么?”
“他来了?”
婵娟双眼一亮,忙道:“把他请到书房来吧,阿郎一会儿就见他。”
管事笑应一声,转身离去。
婵娟看看手中的热奶酪,皱了皱鼻子,道:“怪老头儿,不喝拉倒,你不喝给我三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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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里,杨帆见到狄仁杰,便郑重地道:“伯父,小侄冒昧拜访,是有一件大事想要告知伯父。”
狄仁杰道:“可是苗神客一案有了什么重大线索?”
杨帆道:“不是,小侄这里有关于黑齿常之大将军的冤情,思来想去,满朝上下,也唯有求助于伯父了!”
杨帆二话不说,直接捧过那个包袱,狄仁杰目光一凝,道:“这是……”
杨帆道:“伯父请先看看。”
狄仁杰接过包袱,打开来,只见里边包裹着许多信柬、公函和军中的案牍,甚至还有一些厚厚的名册。
狄仁杰只翻阅了几样东西,脸色就变了:“贤侄,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杨帆道:“伯父以为,这些东西可以作为证据么?”
狄仁杰道:“什么证据?”
杨帆道:“为黑齿常之大将军洗刷罪名,揪出陷杀大将军的幕后真凶的证据!”
狄仁杰眯起一双老眼,细细打量杨帆良久,轻轻摆了摆手,对舒阿盛道:“阿盛,你去门外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喏!”
舒阿盛闪到门外,狄仁杰盯着杨帆,沉声道:“你跟黑齿常之,是什么关系?”
杨帆道:“素不相识!”
狄仁杰道:“你可知道,黑齿常之是当朝国公,威镇边陲的一方大将,尚且死得不明不白,这包东西,足以要了你的性命,哪怕你死了,都掀不起一丝风浪,你只是一名士兵,实无必要为他人强出头!”
杨帆道:“总要有人出头的,你说是么,狄伯父!”
狄仁杰盯了他良久,眸中渐渐露出欣慰之色,轻轻点头道:“吾道不孤……”
杨帆自然听得懂这句话,不禁喜道:“伯父答应插手了?”
狄仁杰道:“此事老夫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要管!不过,现在不行!”
杨帆一怔,微怒道:“这是为何?”
狄仁杰摇摇头道:“你这孩子,空有一腔热血是不行的,凡事要讲究策略。从这些证据来看,黑齿常之是被武承嗣、丘神绩、周兴一伙人坑害的。如果黑齿常之将军还没有死,老夫会马上带着这包东西进宫面见天后,天后一定会赦免他的罪名,用很体面的方式,‘洗脱’他的罪名,还他公道,同时也证明了朝廷的清明。可是……”
狄仁杰凝视着杨帆,道:“黑齿常之死了!一位国公、一位戍边多年、功勋卓著的大将军莫名其妙地死了,如果赦免他无罪,就必须得有人来负责!谁来负责?一个死掉的黑齿常之是没有用的,而那些陷害黑齿常之的人,却对天后还有大用。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杨帆忍不住问道:“结果会怎样?”
狄仁杰道:“结果就是石沉大海,这件案子错也要一直错下去,而陷害黑齿常之将军的人,或许会被天后召去痛骂一顿,却依旧还要用他!”
杨帆只觉额头的青筋“崩崩”地跳了几下,咬着牙根道:“那么,这桩冤案就这么了啦不成?”
狄仁杰轻轻摇了摇头,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毒药有时候能杀人,有时候也能救人,全看你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同样一件证据,有时候拿出来会致人于死地,有时候却可让他得到豁免。”
他站定身子,徐徐转身,看向杨帆,沉声道:“要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你若相信老夫,就把它留在这里。老夫向你保证,这些证据,一定会在可以把奸人绳之以法的时候出现!”
第八卷 百骑风云 第一百九十八章 谋而后动
“若是狄公还不能叫人信得过,那朝中就再也没有好人了。”
杨帆长长一揖道:“小子学轻识浅,一切依从您老安排便是!”
狄仁杰点点头,杨帆本是他儿子的好友,又救过他性命,狄仁杰本就对他颇有亲近之意,这时知道彼此志同道合,便更加亲切了,他简单地问了问杨帆得到证据的经过,听到剖腹产子一节,不觉也为之动容。
唏嘘感叹一番,狄仁杰道:“贤侄做的非常好,心思也着实缜密。那位朵朵姑娘既然说昨日向刑部的衙差打听过老夫的住处,他们抓不到人,难免不在老夫宅子外面安排人手,你从林中潜入,还是从林中离开吧。”
杨帆道:“小侄正有此意!小侄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这些东西就交给伯父了,小侄告辞!”
狄仁杰颔首答应,目送杨帆出去,便道:“阿盛!”
舒阿盛应声而入,狄仁杰道:“把这包东西小心收好!”
舒阿盛走过去整理包裹,狄仁杰便向书房走回。如今知道黑齿常之背后的真正主使是武承嗣,那就好办了,只消把这个消息巧妙地透露给武三思知道,他就会主动跳出来找武承嗣的麻烦了。
只是武后登基是目前朝野中唯一一件最重要的事,所有事情都必须为此事让路,现在呈上罪证,武后为了求稳,一定会大事化小。同样的,武三思与武承嗣之争。也不会太激烈,势必得同心协力。以扶保武后登基为首要任务。
他要确保陇右兵权不落入武承嗣手中,还得依靠其他的力量,诸如太平公主,诸如……沈沐。
狄仁杰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沈沐坐在那儿正在吃着热奶酪。明眸皓齿的婵娟小丫头偎在他身边,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二人状极亲密。狄仁杰咳嗽一声,举步走了进去。
婵娟姑娘姿容俏丽,纵然婢子装妆,不太修饰。也难掩她殊丽超俗的姿色,据说她原本是一个长安名妓,后被沈沐赎身买下,送到他身边做了侍候他的小丫头,狄仁杰只是隐约了解一些,并没仔细打听。他也清楚,这位婵娟姑娘就是沈沐留在他身边,负责联系、沟通的人物,原也没把她真当成自己的婢女看待。
“阿郎!”
一见狄仁杰进来,婵娟连忙俏巧地福了一礼。
狄仁杰道:“嗯。你出去一下,守住门户,老夫有事,与沈沐商量!”
“是!”
婵娟一双妙目在沈沐脸上一转,翩然退了下去。
沈沐放下细瓷的小碗,站起身道:“狄公。”
狄仁杰摆手道:“你坐下,老夫有事与你商量。”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书房里静了下来,狄仁杰坐在书案后面。捋着胡须,眉头轻蹙,沈沐坐在侧首,两眼出神。
过了许久,沈沐方徐徐地道:“若想确保兵权不失,朝中我会鼓动姜公子出手,让一些大臣声援于你,当然,主要还是依靠狄公你。至于我么,我可以想办法在河源之地制造一场冲突。这样,就得由娄师德这位副使暂摄大使之职,统辖三军,指挥作战。娄将军一旦暂代了黑齿常之的军职,又立下战功,想再撤去他的大使军职,就不那么容易了,再加上朝中的努力……,嘿!武承嗣只怕是劳而无功!”
狄仁杰眉头一皱,道:“要制造一场冲突?那岂不是要有所伤亡?”
沈沐冷笑道:“难道狄公你有什么万全之策?吐蕃和突厥一有机会便来犯边,你以为他们得知劲敌黑齿常之已然身故,会不会对陇右再度发动进攻?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恐怕他们已经在策划合作了!
提前挑起冲突,打一场大胜仗,于大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欲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你是这样心慈面软的人,处处都要求个圆满,那不如削发出家,做个什么事都不管的和尚去吧,外面杀个血流成河,你只要念上两声‘阿弥陀佛’,便心安理得了。”
狄仁杰叹息了一声。
沈沐又道:“如果等他们策划已毕,准备充足,双方联手,再来进攻时,朝廷偏偏又派了一员昏庸无能的将领去,那才真的大势去矣,到那时,损失恐怕十倍于现在都不止!”
狄仁杰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你去做!咱们里应外合,确保陇右军权,不落入武氏手中!”
沈沐道:“好!我会马上安排下去。洛阳这边的事,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过些时日,我会亲自赶去陇右!”
狄仁杰奇道:“你去做什么?”
沈沐道:“狄公以为,帮忙挑起一场冲突,还要牵制住突厥人,不让冲突扩大,更要确保娄师德一方获胜,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在陇右多年的部署,不知有多少将因为帮你们打这一仗而毁!我不去,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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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离开狄府,又在城里晃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之后,便绕到了南市。
这时南市刚刚开坊,杨帆在坊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先去买了套便装换上,然后买了辆独轮小车,他买了几套女人家的衣衫和一些日常应用之物,又买了些米面油盐,想到整日不开伙,朵朵也许受得了,对那娃娃来说却是个麻烦,他又买了好多上好的木炭。
最后,杨帆又选了一只奶羊,除了一只羊,其余的东西统统装在独轮小车上,仿佛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般拐进了延福坊,杨帆在坊里随意转悠着,捱到自家宅院侧门儿,趁着左右没人,打开角门儿钻进了院落。
杨帆把食物和衣服给朵朵送去,看孩子饿的哇哇直哭,赶紧叫朵朵挤些羊奶,他这边则点着了不爱冒烟的上好木炭。朵朵本是边地女子,挤奶这活儿非常熟练,一会儿便挤了一碗羊奶,在炭锅里烧开了,温好后一勺勺的喂给饿极了的小柒吃。
小家伙好不容易吃到一口奶,哪还能挑三拣四,大口吞咽,吃的十分香甜。这小家伙憨头憨脑的倒也懂事,吃饱了就不哭不闹了,闭上眼睛呼呼睡去。杨帆看看松了口气的朵朵,对她道:“好了,你也吃点东西去吧,都饿了很久了。”
“嗳!”
朵朵答应着,却不走开,忽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杨帆。
杨帆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朵朵期期地道:“那件事……”
杨帆道:“哦,我已把它交到一位官员的手上,只是那些陷害黑齿常之将军的人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现在不能出手,要等一等,等一个时辰。”
“哦……”
朵朵的眼睛暗了一暗,微微有些失望。
杨帆看她还不走,又问:“还有什么事?”
朵朵咬了咬嘴唇,又问:“我……和小公子怎么办?”
杨帆道:“你们尽管安心地住在这里,不会有人骚扰你们的。有朝一日黑齿常之将军的冤屈得以昭雪,他的小公子也会得到朝廷的封赏的。”
朵朵欲言又止,怯怯地道:“那……我去吃东西了。”
杨帆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去,又低头看看那睡得香甜的孩子,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傍晚的时候,杨帆才赶回宫城,他本以为自己是回来最晚的一个了,结果赶回玄武门才知道,居然还有十多名百骑侍卫迄今依旧不曾回来报到,看来这旅帅的职位当真吸引人。
武攸宜很烦躁,自从内卫在两个突厥女人的租住处扑了个空后,便彻底失去了她们的消息,他派在狄仁杰府邸外围的人也未发现有两个突厥女人靠近过,到了下午,狄仁杰居然悠哉悠哉地出了门,在“金钗醉”回请太平公主和几位相国,看起来对此事毫不知情。
如今内卫和百骑的人已陆续返回,还是没有那两个女人的一点线索,她们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因为心情不好,对于杨帆这位他心目中的“小姑父”,武攸宜便也没有什么过于热络的言语,简单地询问一番,让他回去休息,武攸宜便在城楼上继续等候消息。
杨帆回到宿处,沐浴一番换过衣服,去用过晚饭,依旧只在夹城区域内活动散心。天色刚黑,他就想回去休息了,昨天忙碌一夜,他还不曾合过眼呢。
谁知刚刚回到营房前面,就看见谢小蛮正在那儿等着他。清晨时候谢小蛮为了引开两名搜索过来的禁军侍卫,佯作有所发现的样子飞奔而去,为他打了一个掩护,此后一直到现在,两人才重新见面。
谢小蛮没有说话,只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向旁边睃了一眼,杨帆便跟着她走开了。
“来,坐下,我有话跟你说!”谢小蛮说着,在演武场的一只石锁上坐下来,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掌握了对方的一个秘密吧,她的言语神态无形中又亲近了几分。
杨帆伸脚一勾,把一只石锁勾到身前,也很自然地坐了下去。
这只石锁重达一百二十斤,是这个演武场上最重的一只大石锁,他只伸脚轻轻一勾,轻若无物地便拎到了脚下,谢小蛮见了,眼神不禁蓦地一缩。
第八卷 百骑风云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那个小家伙
杨帆在石锁上坐下来,浑未注意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什么不妥。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完全信任了谢小蛮,对她已提不起什么警觉,才完全没有了戒意。
小蛮注意到杨帆举重若轻的力量,只是对他的身手重新有了一个估量,同样没有更多的想法。以前她就知道杨帆能在相扑大赛中以略逊于楚狂歌的身手取得第二名,其拳脚功夫、身手力道就不可能太低,现在只是更高看了一眼而已。
她的注意力其实在……
“那个小孩子怎么样啦?”
一待杨帆坐下,小蛮赶紧拢拢自己的衣角,倾身向前,兴致勃勃地问道。
杨帆道:“那个小家伙啊,真不错,吃饱了就埋头大睡,一点也不闹人。”
小蛮道:“他那么小,能吃什么东西啊,不会饿着吗?”
杨帆道:“羊奶啊,我不可能雇个奶妈子给他,太不安全了。等夜里,朵朵还会熬些米粥,熬得稀烂稀烂的喂他吃,这小家伙壮实的很,应该吃得下。”
小蛮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又问:“那他有衣服穿么?会不会冻着。”
杨帆道:“衣服啊……,我弄些柔软的布料把他包起来的,现在都快夏天了,冻着应着不至于。”
“嗯,说的也是!”
小蛮歪着头想想,幽幽地又问:“他……会不会想他阿娘啊?”
这么问着的时候,小蛮的眼睛亮晶晶的,好象有一层水光在流动。
杨帆无语了很久,才挫败地道:“他现在……应该还什么事都不懂吧。”
“哦……”
小蛮似乎也察觉自己问的有些愚蠢,不好意思地笑笑,便一起沉默下来。
月亮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