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瑟罗勒住战马,回首看看正在山道上艰难跋涉的族人,脸色阴沉。他的脸颊黑瘦。二目凹陷,眼睛上满是血丝,那副狼狈的样儿,同他在洛阳时风度翩翩的模样全然不同,
这里山势陡峭艰危,山路曲折难行。上万人的部落老弱妇孺、牛羊骡马的,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去,走出去就一马平川,可此前真是道路难行啊,眼看着又要下暴雨了。
“可汗!”
一个皮袍大汉提马到了斛瑟罗身边。见他脸色阴沉,便道:“可汗担心下雨?”
这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雄壮,虬髯连须,双目有神,这等相貌本是威猛之极,然而因为他方面大耳,面相丰润,却给人一种温和宽厚的感觉。
这人是斛瑟罗手下大将。突骑施部落首领乌质勒。
斛瑟罗沉声道:“是啊,山路本就难行,一旦暴雨下来,泥泞不堪,更加无法行路,一个不慎,人畜还难免要摔落山涧。”
乌质勒道:“那,不如先让大家扎营休息吧。”
斛瑟罗道:“追兵就在后面,如果停下……”
乌质勒道:“可汗放心,暴雨一来,咱们走不了,他们也追不得。我带些人到后面去,如果他们真的冒雨追赶,如此大雨,我只须百十人卡住要道,他们就休想过来!”
斛瑟罗想了想道:“也如此才稳妥。”
乌质勒道:“那我这就去了!”
乌质勒拨马欲走,斛瑟罗忽又唤住他,道:“乌质勒!”
乌质勒回过头来,斛瑟罗沉吟了一下,道:“某带老弱离开之后,径去洛阳求援,五弩失毕部就交给你了。”
乌质勒道:“可汗放心!只要乌质勒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丢下咱们的部落,丢下咱们的草原!”
斛瑟罗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乌质勒提马向山道上驰去,片刻功夫,汇合了几名亲信,向整个队伍的最后面赶去。
一个大汉问道:“乌质勒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回部落去?”
乌质勒道:“先掩护可汗带部落的人离开,咱们就绕道回去!”
“好!”
另一个拎着三股铁叉的大汉眉飞色舞:“乌质勒大哥,等可汗一走,这儿就是咱们的天下了,那时咱们就能……”
乌质勒狠狠地横了他一眼,那大汉马上闭了口。
乌质勒冷哼一声,招手把一个看起来满面精明的削瘦汉子唤到身边,低声问道:“联系上沈沐的人了么?”
那人点点头,道:“他的人答应了,不过,他们说存粮有限,只能提供给咱们三个月的粮草,至于对抗吐蕃和骨咄禄的人,就得靠咱们自己了。”
乌质勒沉吟了一下,道“三个月……也够了!骨咄禄和吐蕃人不会在咱们的草原上折腾那么久,先让咱们的族人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是!”
一行人说着,渐渐消失在山巅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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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出事了。
未等狄仁杰、沈沐、太平公主等人对陇右做出一番详尽的安排,吐蕃和东突厥的骨咄禄就开始行动了。
正如沈沐说服狄仁杰时所想到的,突厥人和吐蕃人一俟得知黑齿常之被捕,就会趁着清源道主帅被抓、三军士气低迷、新帅尚未上任的机会展开行动,而这个行动比沈沐预料的还要快,因为东突厥和吐蕃在唐军控制区域内有大批的秘探。
黑齿常之是被公开抓捕,装入囚车押解洛阳的,根本无需太费劲儿的打听,东突厥探子亲眼目睹了黑齿常之被押解进京的情形。这个重要的消息传到东突厥,骨咄禄可汗不禁大喜过望。
这时候骨咄禄正染病在身。不能亲自出征,他立即命令自己的弟弟默啜带兵直取白水涧。同时通知吐蕃人。吐蕃人闻讯也马上对归附大唐的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发动了进攻。
西突厥在东突厥和吐蕃人的两面打击下处境艰难,日愈穷迫,领地和部众越来越少,哪里架得住如虎似虎的吐蕃兵的进攻,斛瑟罗无奈之下,只得疏散自己统驭的十姓部落。把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整个大草原上,然后率领本部的老弱妇孺退向唐军驻地以避其锋茫。
西域狼烟四起,唐军信使以八百里快马日夜不停地把消息送往洛阳……
神都洛阳此时对陇右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一种新朝甫立的欢庆气氛当中。
这天,武则天正在万象神宫召开一场盛大的家宴,召集所有皇亲国戚共庆太平。
万象神宫,也就是明堂。
明堂是天子朝会,讨论国家军政大事之所在,用来召开家宴,载歌载舞,酒肉飘香,未免有失庄重,但是武则天就是要在这里开。
开耀元年也就是高宗李治驾崩的前一年。武则天曾想在大明宫宣政殿宴请百官和命妇,但是太常博士率领一群文武大臣严辞反驳:宣政殿是正殿,是天子朝政之所在,庄严肃穆,岂可用来吃吃喝喝!
虽然那时武则天早已大权独揽,但高宗李治毕竟还活着,太常博士等众大臣理直气壮,她也不敢一意孤行,只得强忍被拂逆的羞怒。改在麟德殿设宴。
这件事她没有忘,九年后的今天,她做了皇帝。她偏要在这座比当年的宣政殿更恢宏、更庄严、更耀煌的万象神宫举行宴会,谁还敢说三道四!
巨大恢宏的明堂里面张灯结彩,杨帆和谢小蛮在宫殿里面漫步巡弋着。
杨帆现在只剩下一个仇人,可是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丘神绩本身艺业高明,一身武艺比他略高,身边更是扈从如云,杨帆想接近他太难了。而杨帆如今有了婉儿这个牵挂,又势必不能以暴露身份为条件孤注一掷,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醉春楼”那一晚,他和沈沐聊到很晚,两个人都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杨帆也把这件事完全地埋在了心里,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蛮最近有点心神不属,她按照杨帆教她的办法,已经派人去广州府了,按时间推算,她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广州府,悬重赏寻找阿兄的告示已经贴遍了广州府的大街小巷,小蛮不知道她的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把她的阿兄带回来,所以最近心事重重,总有些心不在蔫。
因为两个人各有心事,所以两个人傍肩而行良久,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走到偏殿一处甬道时,旁边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声音,二人不由站住了脚步。今天武则天举行规模盛大的家宴,左右教坊和内教坊的供奉级舞乐大师全都来了,这些艺术大师每个人都有一大帮随众和弟子,需要陪同大师表演,所以就把大殿东西两厢的偏殿和甬道都占据了,用作更衣、化妆、排练的所在。
杨帆和谢小蛮所经过的这条甬道中也有一排屏风,将本来极宽阔的宫殿甬道隔成了两半,一半充作换衣间,声音就是从换衣间后面传出来的。
那是一个清脆童稚的声音:“五郎,不管这国号是周还是唐,咱们姓武还是姓李,这天下都是咱们家打下来的,如今坐天下的是咱们的祖母,这天下依旧是咱们家的,知道吗?别没精打彩的,叫那些姓武的小人看不起!”
这声音很大,正在甬道间行走的宫娥太监和一扇扇屏风后面更换衣裳的人都听见了,整个甬道顿时一静。杨帆与小蛮对视一眼,心道:“这小孩子定是李唐宗室了,此时此刻还敢这么说话,也不知是年幼无知还是勇气可嘉。”
这时那童稚的声音又道:“好啦,你打起精神好好准备着,我先去瞧瞧!”
话音一落,便从屏风后面跑出一个小小的人儿来,杨帆就站在外面,那人未曾料到,止步不及,一下子撞在他的大腿上,登时哎哟一声,手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杨帆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身着彩衣,云寰雾鬓,唇红齿白、小脸粉嫩的小姑娘。
第九卷 陇右烽烟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某非奴颜辈
杨帆虽不知这小姑娘是公主还是郡主,总之是皇族中人,忙抱拳道:“抱歉,在下躲避不及。”
那小丫头捂着撞酸的鼻子,眼泪汪汪地瞪他一眼,带着鼻音儿问道:“如眉师傅在哪儿,你知道吗?”
她问的是内教坊的一位著名乐师,杨帆今日是负责万象神宫安全的侍卫之一,方才那位如眉师傅带着一帮弟子仆从进宫时,还是他给安排的更衣之处,恰好知道这人所在,便道:“在下知道。”
“那你带我去!”
小姑娘说完举步要走,身后突然一声大喝:“站住!”
小姑娘止步回头,就见从另一扇屏风后面闪出一个人来,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杂耍戏服,脸上的油彩只涂了一半,还有半边脸没画呢,杨帆就从这半边脸认出了此人,这人竟是临川王武嗣宗,看样子他也要在武则天的大宴上表演个节目为女帝助兴。
武嗣宗冷冷地瞪着那小姑娘,沉声道:“你是谁家的女子,竟敢如此放肆!姓武的都是小人?嗯?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杨帆听了不禁暗皱眉头,武嗣宗有四十出头了,这么大的人了,跟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较真?何况他还是一位堂堂的王爷。
那小姑娘眉梢儿微微一挑,竟然毫无惧色,伶牙俐齿地答道:“这么说来,你是姓武了?天下间姓武的人多了去了。我只见过人捡东西的,还没见过捡骂的。我说一句姓武的小人,你晓得我说的是谁。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认账了?”
武嗣宗怒极反笑,道:“你这个黄毛丫头,胆子当真不小啊,还敢顶撞本王。这事儿我且不与你计较,就冲你这么对本王说话,本王就能办你个大不敬之罪!”
小姑娘撇撇嘴。不屑地道:“好大的威风,你是什么王?”
武嗣宗把胸一挺,大喝道:“孤乃临川王!”
小姑娘冷笑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临川郡王!”
武嗣宗道:“临川郡王又如何?你见孤立而不拜。一再顶撞,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马上向本王称罪施礼,本王念你年幼,便不予计较。否则,孤就到皇上面前去论论这个道理,你虽年幼,你之父母却难免不教之过,定要重重惩罚,否则皇室尊严何存!”
这时,从小姑娘跑出来的屏风后面又出来一个小家伙。看样子比那小姑娘还小些,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漆片制作的盔甲,头顶掀着一面青面獠牙的面具,见武嗣宗大光其火,这小男孩有些害怕地牵了牵那小姑娘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
可那小姑娘却夷然不惧,把胸一挺,大声说道:“你问我是谁?好!孤就告诉你!孤是皇太子第三子。当朝楚王殿下!你一个郡王,还在本王面前称孤道寡,再三顶撞!马上向本王称罪施礼,本王念你偌大的年纪,便不与你计较。否则,孤就到皇上面前去论论这个理儿,否则皇室尊严何在?”
“皇太子第三子楚王殿下?”
杨帆听了不觉有些意外,他在宫中久了,对困在东宫安份度日的皇帝李旦一家人的情形也了解一些,此时听这小姑娘自报身份,才知道他竟是男扮女装,原来此人竟是原来的大唐皇帝、如今的大周太子李旦第三子李隆基。
李旦本人不大露面,他这几个孩子平时也在东宫形同软禁,根本见不到什么外人,武嗣宗还真不认他,这时李隆基自报家门,武嗣宗不禁傻了眼。
他方才不好自承小人,便绕开了那个话题,只拿这小女子不知尊卑、故意顶撞为理由诘问于她,哪知道只是眨眨眼的功夫,这小姑娘就变成了男的,而且是当今楚王。不管他心里头如何的不把李唐宗室当回事儿,可是如果人家真跟他叫起板来,他这个临川王还真比人家楚王低一头。
楚王是亲王,他是郡王啊。
武嗣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难堪。
李隆基年纪虽小,却也清楚自己一家人如今的处境,这些年一家人困居东宫,父亲是如何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心里有数,所以虽年少气盛,抢白几句,却也不敢真的与武嗣宗撕破脸皮。
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肯作声,心头气忿稍解,便哼了一声,扭头对杨帆道:“带我去见如眉师傅。”
武嗣宗被自己的话将在哪儿,不好再拿李隆基怎么样,对杨帆却仍是威风十足,一听李隆基的话,他便一指杨帆道:“你,来跟本王帮点儿忙。”
李隆基一听,气往上冲,眼圈儿都红了。他自己可以不怕武氏族人,但是他也知道,没有人把他李家当回事了,他和武嗣宗同时吩咐这个侍卫做事,这个侍卫一定会遵从武嗣宗的吩咐而不会理会他,当着这么多的内侍宫娥,他李家的脸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可是,他小小年纪,对这种局面哪能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他终究还是要输了。小家伙又气又委屈,险险便要掉下泪来。
杨帆怔了怔,心底里对武嗣宗又多了几分轻鄙:“武家后人,果然没有什么能成大器的人物,一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居然跟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如此针锋相对,真是斯文扫地。”
杨帆向武嗣宗欠了欠身,微笑道:“郡王有命,卑职本不敢不从。奈何楚王殿下正要卑职引他去见如眉师傅,卑职……分身乏术啊。”
武嗣宗冷笑道:“那本王唤你,你来是不来呢?”
杨帆不卑不亢地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序!楚王既有令在先,在下不敢不从!”
武嗣宗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小小侍卫真敢拒绝他的命令,现在这是谁的天下?武氏啊!居然还有这么不开眼的?
李隆基听了杨帆这句话却是目泛异彩,一时欢喜的心都要炸了。他也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把他李家当回事儿,居然还有人在乎他这个楚王。
李隆基看看杨帆,大声道:“咱们走吧!”
说完,竟然伸出手去,牵住了杨帆的大手,迈步而行时,又扭过头去,示威似地瞟了武嗣宗一眼,那种小孩儿心态当真可爱之极。
“殿下,如眉师父就在这一处屏风内。”
杨帆把李隆基引到内教坊大供奉如眉师傅所在的地方,便远远站住了脚步。这如眉师傅虽然已经做到了教坊大供奉的位置,许多王侯权贵人家也要礼敬有加,不过她年纪却不大,如今刚刚三十许人,依旧貌美如花。
如眉身边一帮女弟子,仆从下人也都是女人,这么多女人在屏风后面上妆更衣、种种准备,他可不便离得太近。
“嗯!”
李隆基放开手,又深深地看了杨帆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帆道:“卑职杨帆!”
“杨帆……”
李隆基轻轻念了一句,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他道:“好!我记住你了!”
他没有再说别的,李家如今朝不保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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