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就凭我师傅是天下最大的僧官,辖制天下僧尼,我已经向他讨了一道法旨,担任佛门护法、白马寺僧值,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力?各尼庵的住持给我不给我这个面子?”
天爱奴又怒,拂袖道:“你威胁我?那我走就是了,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
杨帆道:“你何处也去不得!你敢走,我就以容留不明身份者的罪名,取缔这家尼庵建寺授徒的资格,你向来恩怨分明,忍心让这些好心收留你的老尼姑修了一辈子佛,最后却无庵可归、无庙敢收?”
“你……”
天爱奴大怒道:“好!我不走!没有寺庙敢收我,我就在这林中自己搭一座草庵,没人敢度我,我就自度,别人不敢收留我,佛祖会收留我,你这位僧值不会连佛祖也管得了吧?”
“当然管不了……”
杨帆笑了笑,道:“但是佛祖不会收留你的。”
天爱奴冷笑:“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神通广大,连佛祖都认得?”
杨帆摇了摇头,温柔而坚定地道:“不认得。但是……佛门不度六尘不净之人,我……就是你的尘缘!六根不净,如何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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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和天爱奴在净心庵里说话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厚载门缓缓驶入了洛阳城。
马车很大,外表平凡,双轮匹马,这是适宜各种路况的长途马车。
赶车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很平凡,如果把他随便丢在一群人里面,你反复看上三遍,注意到的那个依旧不会是他。
看起来他的脾气很好,虽然手中拿着鞭子,前边只有一匹毛发上沾了尘土的马,路人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天也笑,看水也笑,看见人也笑,看见马也笑。
这个笑眯眯的相貌极平凡的普通人叫司徒亮。
他第一次出现,是在明威戍的街市里,那一次,他带走了天爱奴。
他第二次出现,是在华山绝巅的苍松亭里,那一次,他眼看着天爱奴跳下了悬崖。
这是他第三次出现。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青衣的老人,微微佝偻的腰,满脸的皱纹像松树皮一样,他倚在厢板上,懒洋洋的坐着,却也似一株探云的老松,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叫人不敢小觑了他。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陆伯言。
陆伯言的气势虽然如同一株老松,充满了苍劲的气势,可是他的脸色却有些过于苍白,车子过处,逸出淡淡的熏香味道,所以路上的行人没有嗅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药味儿,那是品质最上乘的金疮药。
这位七招之内就能取天爱奴性命的姜公子手下第一高手,居然受了伤,看起来伤的还不轻!
“还是住在千金公主府吧,那儿现在是不甚引人注意的。”
车子里忽然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司徒亮答应了一声,扬马一鞭,车子走的更快了。
外表看来平凡的车厢内,布置的却是异常的华丽,这是极干净、极清爽的一种华丽。地面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一尘不染。四厢悬挂着绘了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锦缎。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卧榻,还有几张靠垫。
姜公子依旧是一身白衣如雪,斜靠在榻上,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懒洋洋地抛到棋盘上,向外面吩咐了一声之后,他就在锦榻边按了按,一个抽屉无声地滑出来,里边有五只呈梅花状摆放的银杯,还有几只白银铸成的酒瓶。
姜公子当然不缺人侍候,但是在他眼中,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女人尤其如是。天爱奴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这方面的抵触就差了些,所以天爱奴也就成了他身边唯一可以接受的女人。
如今天爱奴“死了”,虽然只要他愿意,不管多么清纯美丽的少女,他都可以予取予求,但他现在宁愿自己动手做些事情,也不愿身边有个女人侍候,他嫌脏。
姜公子倒了杯酒,浅浅地酌了一口,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败了,同沈沐一战,他败的很惨。
败的结果,就是他来了洛阳,把他在长安的根基拱手让与了沈沐。他想东山再起,他想彻底打垮沈沐,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四十五章 爱羞小阿奴
杨帆昨天看见阿奴后并没有急着到庵里找她,是因为他想到要先解决“梁王遇刺案”,否则唐纵率洛阳府一众衙差整天跟在他身边,岂不影响他的追女大计么。
在想妥了如何解决“梁王遇刺案”之后,杨帆又考虑了一下该如何让阿奴回心转意。思来想去,杨帆觉得也只有用上那个被古人用滥了的法子“烈女怕郎缠”,古人流传了几千年的老话,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所以,今天见到阿奴后,杨帆一系列近似乎插科打诨的话,都是他煞费苦心考虑出来的。杨帆眼见阿奴被他弄得又气又笑,便知道阿奴的心防已经有些松动了,他正想趁热打铁,定性师太忽然领着一大帮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找了过来。
一群尼姑把杨帆团团围住,定性师太合什说道:“足下即然持有护国法师的法旨,自然就是我佛家僧值,只是不知僧值驾临本庵,意欲何为?”
天爱奴赶紧向定性师太施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定性师太点点头,又威严地看向杨帆。杨帆沉着地道:“师太就是本庵主持吧?实不相瞒,杨某持怀义师傅法旨而来,虽有僧值之名,却不是为了稽核贵寺僧务,只是为了追回我这逃家的娘子!”
“逃家的娘子?”
众尼姑一阵骚动。定性师太微微一惊,赶紧问道:“谁是你的娘子?”
杨帆一指天爱奴道:“自然就是她喽!”
天爱奴又气又急,大声嚷道:“我不是!我跟他毫无关系!”
杨帆摊开双手,无奈地道:“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的,各位师太应该明白的。”
定性师太及一众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一齐无语。
“杨帆,你给我闭嘴!”
天爱奴杏眼圆睁,怒气值全满。
杨帆一见,赶紧对定性师太等人道:“一会儿在下再把事情详细说与师太知道,现在师太能否先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夫妻二人解决一下家务事?”
“谁跟你有家务事!”
天爱奴气的无以复加,她狠狠瞪了杨帆一眼,又对定性师太央求道:“师傅!”
定性师太略一权衡,想到那位蛮不讲理的薛大和尚,于是点了点头,道:“僧值的话,贫尼不敢尽信。不过,僧值既持怀义大师法旨而来,相信也不是歹人,那贫尼就暂且回避,还请僧值能给贫尼一个满意的交待!”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师太慢走!”
杨帆笑容可掬,连连点头,定性师太率领众尼姑刚刚离开,天爱奴的一记掌刀就到了,杨帆头颈一歪,避过她这一掌,屈指如爪,扣向天爱奴的手腕,天爱奴并指如剑,反手刺向他的脉门,两个人便在花木丛中动起手来。
定性师太走到远处,一扭头看见这样场面,不由双手合什,连声念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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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爱奴和杨帆甫一交手便惊奇地发现,杨帆的武功竟远在她之上。再加上她不想真的伤了杨帆,许多阴险毒辣的招数都不敢用,不免束手缚脚,交手数十回合,竟被杨帆一记小擒拿手缠住了她的双腕,把她牢牢地擒住。
天爱奴瞪着杨帆,气呼呼地道:“你想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把我强行掳回家去?”
杨帆道:“先动手的是你,不要妄加指责好么?至少,你先静下来,听我讲一段故事给你,可好?”
天爱奴张大了眼睛,诧然道:“讲故事!”
杨帆肃然点了点头,道:“没错!一个故事!”
杨帆怕她逃脱,依旧扣着她的双手,把她拖到池水边,两人在池边一块卧石上坐下来,杨帆握着她的双手,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么?我当时对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九岁之后的事情。”
天爱奴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天、那一晚,那一桌丰盛的菜肴,那一盏孤灯下,他和她,同病相怜的一双男女,各自叙说着惨痛的往事,天爱奴的眼神忽然有些朦胧起来,手上的劲道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
杨帆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便轻轻放开了自己的手。天爱奴定定地看着杨帆,幽幽地道:“莫非你现在要告诉我你九岁之前的故事?”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不止是我九岁之前的故事,还有……,从你我分手那天开始,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杨帆开始向天爱奴讲述起来,他先讲了自己童年的故事,听得天爱奴黯然泪下,他又讲到天爱奴离开之后,马桥错手杀死鲍银银,吴广德含冤入狱,马桥挺身认罪,讲到他劫法场、被追杀,于是他们偷了道袍,故意被薛怀义逼着削发混进白马寺。
他讲到他为了复仇,在得知薛怀义有心参加上元大赛之后,如何费尽心机地组织蹴鞠、击鞠和相扑,如何参加宫廷比赛,如何成为禁军,又为何要接近上官婉儿……”
杨帆说的很仔细,天爱奴听的很认真。
一开始,她还想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的,可是这世上还有谁的人生会比杨帆这样的经历更曲折、更离奇、更跌宕?不知不觉间,天爱奴就已被他所讲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
杨帆没有对阿奴做一丝隐瞒,包括他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暖昧。他已经发现,阿奴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其实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个,同时也是心思最细腻、最敏感的一个女孩。
这个时代,或者偶尔会有一两个女子会生出男女平等的想法,尤其是在婚姻上面,但在这个时代,那绝对是另类,是奇葩,试图挑战这个男权社会的秩序,注定悲剧结局的怪物。
以天爱奴的生长环境和所受的教育,她绝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她一见杨帆成亲就悲痛欲绝甚至遁入空门,并不是因为他娶了妻子,而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虽然杨帆是被皇帝指婚,除非一走了之,否则根本无法抗拒。可她满腔热忱而来,见此情景自然如五雷轰顶,哪儿还能想那么多。
所以,杨帆在向她讲起自己的事情时,不愿再有任何隐瞒,任何的隐瞒,都可能在她将来发现什么事情时产生更大的误解。更何况,太平公主与他的关系早已传的无人不知,虽说阿奴在尼庵苦修,可她未必就不会听到这些传言,更不代表她以后不会知道,还不如早早让她了解。
杨帆讲到了他与婉儿的两情相悦,也讲到了太平公主的从中作梗,一直讲到他从西域回来,太平公主建议皇帝指婚,再到他与小蛮“兄妹”相认,阿奴的心情随着他的讲述,也是时喜时忧,时悲时怒。
杨帆讲完了,看着天爱奴道:“这就是……我之前与之后发生的一切,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能怎么样呢?”
天爱奴沉默不语。
杨帆轻轻挽起她的手,道:“我一直觉得,我心中已经有了婉儿,再让你跟了我,会委屈了你,可是在西域时,那种情况下,一连两次都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能忍心说什么?之后,想说却是没了机会。
你对我之种种,尤其是你到了洛阳,在我入狱之后,冒险去救我,又为了我而出家,阿奴,我非草木,岂能不为所动?如果,你不嫌弃我已经有了婉儿和小蛮,就让我贪心一些吧,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贫尼今已皈依我佛……”
天爱奴板着脸说话,可是语气却已明显地松动起来。女孩子嘛,总是有些矜持的,先前寻死觅活的要出家,现在人家一说,就乖乖跟他回家,那多没面子。好在,天爱奴脸嫩,杨帆的脸皮却很厚,他厚着脸皮道:“可我现在喜欢你了呀!”
天爱奴道:“你喜欢我,我就得跟你走,凭什么?”
杨帆笑起来:“凭我脸皮厚,仔细想想,这可是我头一次主动追女人呢,答应我吧,好不好?”
天爱奴扭过头去不理他,杨帆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总要给她些时间修复心情,要不然这小娘子抹不开面子,怎么就羞羞答答的出了山门?眼下她肯撒娇生气,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杨帆按了按她柔软的掌心,又问:“阿奴,你在华山究竟出了什么事?”
天爱奴听他一问,心里又是一阵委屈,忽然又想到公子神通广大,自己因为杨帆而背叛了公子,公子难保不会对杨帆有所关注,此后真要随杨帆去了,如何隐藏身份还是个麻烦,不禁又心事重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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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公主府,姜公子此刻端坐楼上,也是思绪如潮。
楼上没有旁人,姜公子好洁、好净,所以尽管他刚到,也没有人敢来寒喧骚扰。
记得上一次他在这里时,同现在一样也是一个秋天,那一天秋雨连绵。
今天没有下雨,却依旧是一泓池水,半池秋荷,只是身旁少了一个煎茶的青衣少女,池旁廊下少了一个昂然走过的英俊少年。
当时,那男子从廊下走过,那少女从身边穿窗掠过,而今,她终于像剪水的灵燕,一去不复返了。
姜公子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想喝茶。
障子门叩了三下,便停下来,姜公子淡淡地道:“进来!”
障子门一拉,陆伯言轻轻走进来,垂手站定,轻声道:“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见他,老奴好去安排。”
姜公子淡然道:“明天。”
陆伯言白眉微微一皱,迟疑了一下提醒道:“公子,朝中恐怕很快就要出兵了。”
姜公子没有回答他,只是盘膝静坐,却给人一种修竹般挺拔的感觉。
陆伯言欠了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姜公子沉默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堂”,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着洛阳城,一脸恬淡,如同此刻的姜公子。
夕阳正照在大佛的脸上,金光灿烂,可是沐浴在暮色当中的那尊大佛,总给人一种迟暮的感觉。
姜公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大势若不可逆,顺水推舟又当如何?”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四十六章 故人来访
晨雾袅袅,杨帆和小蛮身着一身劲装从后花园里出来。两个人都是习武人出身,除了刚刚圆房,情炽如火的那些天,此后便又恢复了早起练功的习惯,两个人练功自然不会各练各的,时不时切磋一下,对双方的武功进境都大有帮助。
回到卧室前的堂屋,桃梅和三姐儿已经备下了水和洗漱用具,两人洗漱更衣,准备享用早餐。小蛮一边洗脸一边道:“郎君,要不要我今天去一趟净心庵?怎么说,我都算是和她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