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小女甚是喜欢。方才我已问过,她是一个乞讨的孤女,如此这般,不如入我门下,与我女儿作伴,也是一个依靠。”
说来,还是阿丑那别出心裁的蝴蝶钗子引起了公孙兰芷的兴趣,否则她岂会对一个街边乞儿多看一眼,结果下来交谈几句,便连妞妞也喜欢上了,这才动了心思让母亲答应收她为侍女。
妞妞喜欢了公孙兰芷的蝴蝶钗,所以阿丑给她做了一只“蝴蝶钗”,于是公孙兰芷因为这只“蝴蝶钗”而动了收妞妞为侍女玩伴的念头,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实在难以有些分清了。
阿丑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能叫这个广州府的土皇帝奉若上宾的女人,身份岂同一般。妞妞若能有这样的贵人收留,当真是她莫大的福气,否则不要说现在自己没有能力填饱她的肚子,待妞妞稍稍长大,遇到些如小狼那般心怀叵测者,只怕自己也不能像上次一般幸运地护住她。
阿丑欣然道:“妞妞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大娘若肯收留,那是再好不过,这份恩德,小子没齿不……”
妞妞在一旁怯怯地拉他衣角,怯怯地道:“阿兄,裴大娘说只肯带我一人走呢。”
“什么?”
阿丑一听顿时怔住,迟疑片刻,便对裴大娘道:“裴大娘,小子很勤快的,做个杂役、侍童都可以,哪怕没有工钱,只要管饭吃、有个住的地方……”
裴大娘微笑着摇头,笑容如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像铅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少年,固然她很不错,却也是因为我女儿正想找个伴,否则我岂会收留一个乞女,我可不是做善事的!”
阿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强捺住那种浓浓的羞辱感,扭头看向妞妞:“妞妞,你……怎么说?”
“我……”
妞妞看看裴大娘,看看她那衣妆华美的女儿,再看看那辆精致的马车,眼中流露出一抹渴望。可是想到与她相依为命的阿兄,她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她毅然地扭过头,对阿丑低低地道:“我……跟着阿兄!”
裴大娘笑了笑,牵起女儿的手道:“女儿,我们走吧!”
“阿娘!”公孙兰芷不情愿地被她扯着,嘟起了嘴巴。
阿丑松了口气,也牵起妞妞的手,柔声道:“我们走!”
公孙姑娘走到车边,提起裙裾踏上脚踏,回眸望了一眼,突然恨恨地一跺脚,大声道:“小乞儿,你想让她跟着你当一辈子小乞婆吗?”
那声音顺风飘进阿丑的耳中,阿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阿兄?”
妞妞看见阿丑僵硬的笑容,担心地问他,阿丑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让她当一辈子小乞婆吗?”
这质问象一柄沉重的破城锤,一锤一锤地砸在他的心头,把他的心砸得支离破碎。
突然,他一把攥住妞妞瘦瘦的手腕,返身便跑,高声喊道:“裴大娘,等一等!等一等!”
马车停住,裴大娘从窗口探出头来,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妞妞,你跟裴大娘走!”
妞妞吃惊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道:“阿兄,我……”
阿丑生怕裴大娘生厌,忙对妞妞急急地道:“听话!你留在我身边,我怎么照顾你呢?你跟裴大娘去,来日我若闯出一番天下,自会去找你,若你有了本事,也可以来帮阿兄。我们答应彼此,不管谁有了出息,都要找到对方,不离不弃!好不好?”
“好!可是……”
“那就上车,快上车!”
阿丑不由分说,把妞妞抱上车辕,退后三步,向裴大娘一个长揖到地:“裴大娘,妞妞就拜托给您了!”
公孙姑娘欣喜地招呼:“妞妞,来,坐我旁边!”
裴大娘淡淡的吩咐:“走!”
吱吱嘎嘎,一阵轮轴扭动声。
阿丑长揖到地,始终没有抬头。
“阿兄,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答应我的,可不许骗我!阿兄,我会当真的……”
妞妞带着哭音的话语越来越远,阿丑始终拱揖着不肯抬头。
等他缓缓直起腰,怅然望向远方时,路上行人匆匆,路的尽头已看不见那辆轻车。
阿丑的心像那扭动的车轴般酸涩起来:“这车轴,该上油了……”
……
“我做了人家的侍女,就有工钱拿了,我还可以学做针线活,等我攒了钱,就回来找阿兄,阿兄那时如果还没有事情做,我就做针娘来养活他!”
两旁出现茵茵绿草和棵棵大树,车子早已驶远了。
妞妞依旧趴在窗口,颊上泪痕未干,便悄悄地做起了未来的打算。
忽然,她想到一个叫她心慌的问题:“那时,阿兄还在广州府么?”
转念又想:“阿兄不在广州府,又能去哪里?”那颗小小的心灵才又踏实下来。
阿丑站在路口,努力睁着那只肿胀淤青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还太小,没有力量保护妞妞,就像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姊被人斩去头颅,却没有能力复仇一样。如果让小狼找到他,他未必有上次一般幸运,这对妞妞是个改变一生命运的好机会。
可妞妞走了,他心里便空荡荡的,妞妞走了,他便再无一个亲人。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是不是若干年之后,他还是一个乞丐,如果是那样,他还要去找妞妞吗?
“等等……”
阿丑突然清醒过来,他知道那男装妇人一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人,所以并不担心阿妹是被“略卖人”拐走,可他匆忙之下却忘了问对方的身份和住处,将来他若能混出些人样,如何去找阿妹?
情急之下,阿丑下意识地朝车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十字街头,阿丑茫然地站住,他根本不知道那辆车子去了哪里。阿丑心想:“如果我一直是个没出息的乞丐,还去打扰她做什么?如果我有了出息,纵然不配跟路都督说话,可是向他打听一位他认识的贵人府邸,总还可以的吧?”
阿丑正想着,耳边便仿佛凭空打了个雷,一个霹雳般的声音大喝道:“少年人,可知广州都督府在何处?”
第一卷 破茧化蝶 第六章 奇迹之日(2)
阿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一条八尺高的大汉正站在面前,豹头环眼,虬髯如戟,一股威风,慑人心脾!瞧他的服饰,却是一副昆仑人打扮!
那大汉见他发呆,又大声问道:“少年人,认不认得去都督府的路?”
阿丑心中一动,急忙点头道:“认得,十个大钱!”
大汉瞪眼道:“甚么?”
阿丑忙又改口:“我认得,不过带路么……要收两个大钱!”
那大汉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你这少年,有趣有趣,成,某便给你十个大钱,快快带路!”
阿丑欣然道:“好!郎君请随我来!”
阿丑带着那大汉返身便走,他人小腿短,那大汉一步跨出,足足顶他五步,大汉走得不耐烦,一把将他扛起,放到自己肩头,大声道:“往哪里去,你来指路!”
阿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坐在这大汉宽宽的肩头,倒是异常稳当。阿丑定下心来,为他指点道路,那大汉驮着阿丑,健步如飞地去了,片刻功夫,就赶到了广州都督府门前。
府门前,一群昆仑人正簇拥在那儿大声鼓噪。
“昆仑奴,新罗婢”
就如同后世的菲佣一般出名。新罗婢女乖巧能干,昆仑奴仆性情温善,是唐人购买奴仆时的首选。这昆仑奴并不是非洲黑人,而是泛指南洋马来一带的人,南洋一般皮肤黝黑的人种,统统被唐人称为昆仑人。
昆仑人虽盛产奴仆,却也有商人、富人,这些昆仑人就是富有的商人,大汉赶到都督府前,将阿丑放到地上,闪身过去,大喝道:“某方才回船,听闻出了大事,尔等皆来都督府鸣冤,这般模样,到底出了何事?”
一群昆仑人一见他来,如同见了主心骨,立即围了上来,群情激昂,满面悲愤地哭诉道:“少主,我们好冤枉啊!”
阿丑站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隐约听明白了一些。
原来这些昆仑人是头一回到大唐做生意,他们抵达口岸之后,照章纳税,以为便可自由贸易了。孰料那码头小吏还向他们勒索钱财,一开始他们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便送了那小吏一些货物。
可那小吏欺生,见他们是头一回来,不明大唐情形,再加上他们不是主动贡献,心中不悦,便狮子大开口,需索无度起来。
这些昆仑人的船并不算特别大,所载货物价值也有限,往返一趟获利不多,哪能容他如此盘剥,那小吏见他们拒绝,不禁大怒,便唆使手下人故意挑衅,两下争执起来,小吏的手下一阵拳打脚踢,竟把一名昆仑商人殴打致死,昆仑商人群情激昂,便抬着尸体到都督府鸣冤告状来了。
大汉听了他们说话,又见地上有白布裹着尸体一具,不禁怒发冲冠,吼道:“唐吏欺人太甚!那大唐都督有何话说?”
一个商人道:“我等已将状子递进,正等都督回话呢。”
正说着,都督府大门洞开,一个身着浅青色官袍的官儿一步三摇地走出来,往阶上一站,后边紧跟着走出一群都督府侍卫,紧随在他身后,左右站定。
众商人一见,呼啦啦便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道:“裘衙推,不知路都督对我等申告鸣冤如何处置?”
那青袍官儿三旬上下,瘦瘦的脸颊,棱棱的三角眼,他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冷冷一笑,傲慢地道:“路都督口谕,尔等刁民不肯缴纳税赋,又以酗酒斗殴致死之人诬告官吏,来我都督府前喧哗闹事,可恶之极!着即拿下,抓进大牢!”
众昆仑商人一听又惊又怒,顿时大哗起来,那八尺大汉站在人群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排众而出,厉声喝道:“狗官!安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裘衙推大怒,伸手向他一指,喝道:“都督府前,此人还敢如此放肆,定是凶顽贼人,来人啊,把他给本官拿下,重重拷打!”
“鼠辈,谁敢!”
大汉霹雳般一声暴喝,不退反进,挺胸迎了上去。
迎面几个公人张牙舞爪地扑来,头前两人,一个执铁锁、一个执枷栲,铁链哗啦一声当头套下,那衙差将铁链套在大汉头上,束起铁链便拉,大汉双脚仿佛生了根一般,稳稳的纹丝没动。
大汉不闪不避,任那铁链套在头上,右拳疾出,“嗵!”地一声,狠狠劈在那执枷的衙差颈下。只听咔嚓一声,那衙差头颅一歪,竟被这大汉一拳打断了脖子。大汉伸手一夺,将他手中枷栲夺下,劈手分为两半,“砰”地一声横拍在那执铁链的公人头上。
大汉把两片合计三十多斤重的枷栲横着往他头上一拍,便似拍烂了一个西瓜,只听“噗”地一声响,红的白的飞溅起来。大汉被溅了一脸血迹,面容更显狰狞,裘衙推唬得连连后退,惊呼道:“歹人行凶杀人,速速将其斩杀!”
大汉狞笑道:“来来来,且看谁杀谁!”
他双臂一振,脑袋被拍成薄饼的衙差软软倒下,大汉扭头,对一众容颜失色的昆仑商人们嗔目大喝道:“尔等速速回船候着,广州都督既不给某等一个说法,某便去寻他讨一个说法来!”
众商人一听抬起伙伴尸体潮水般退去,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商人,虽然激愤于广州官府不公,可是哪敢行凶杀人,如今一见这大汉举手投足间便把两个公人打死,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立即飞也似的逃去了。
大汉见众商贾退却,便大喝一声,持两片血枷向都督府内冲去。都督府众公人侍卫们一见这昆仑大汉竟敢杀害公人,一个个眼睛都红了,纷纷怒吼着扑上来,挥舞刀枪,不管不顾地刺来。
广州都督路元睿就是大唐的广州军区总司令,他府邸中的侍卫岂同寻常,个个都是身手超卓的技击高手,尤其是他们出身行伍,擅长联手技击之术,众人一拥而上,看似混乱,进退攻防却自有章法。
一时间,只见那大汉周围刀光剑影,闪烁不定,简直无一处可攻、无一处可防,谁料那大汉手执两片血枷,却如虎趟羊群一般,笔直地冲上去,双臂挥舞处,登时剑折枪飞,许多侍卫被拍飞半空,撞在墙上门上,亦或在伙伴头顶飞过,摔进院子里去。
大汉一力降十会,根本不使什么巧妙招术,只管大踏步一路攻去,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竟无一合之敌。
裘衙推骇得面无人色,一跤摔倒在地,倒退爬了几步,翻身便往门里窜,口中尖声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歹人行……”
一个“凶”字尚未出口,大汉一脚踏出,正踩在他的后腰上,裘衙推堪堪爬到及膝高的门槛上,大汉一脚下去,也不知用了多少力道,就见裘衙推惨叫一声,腰部“噗哧”一下,袍服下陷,已于门槛平齐。
裘衙推双手抓地,急急向府内抢出,只听“嗤啦”一声,他那官袍仿佛一张人皮般从身上脱落,就见他身着小衣,只有半个身子,血肉模糊的内脏肠子拖拉了一地,上身爬进门去,双腿居然还在门槛外面。
那大汉一脚,借助包了铁皮的门槛角缘,竟已将裘衙推“腰斩!”
阿丑站在街中,只看得目瞪口呆。他曾听父执辈们说过游侠儿的故事,可那毕竟只是故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但凭一人之力,就可以负侠任气,对抗不公,把堂堂都督府视如无物。
“竟然可以这样?竟然可以这样!”
那洞开的朱漆大门,在阿丑幼小的心底,轰然打开,叫他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
屠村血仇,父母之恨,亡姊之痛,阿丑从不曾稍忘,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复仇。杀人的是官,他已经打听过,穿那种战服的兵将,是来自京都的龙武军,是天子近卫,禁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队伍。
他想报官,可是邵州府那诡异的遮掩举动,分明就是凶手一党,只怕他走进邵州府的大门,立即就会成为阴沟里的一具尸体。他还能怎么做?他想象个人一样体体面面地活着,不让祖宗蒙羞都办不到,他怎么复仇?
所以他把那仇埋的很深很深,他不敢去想,那痛那伤那仇恨的火,烧灼着他的灵魂,可他没有能力复仇,他只能忍。而现在,这个昆仑儿向他展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院内冲出的侍卫们见了裘衙推骇人的模样,纷纷大惊退却,刹时将裘衙推周围让出一个半圆的空间来,裘衙推察觉异状,急忙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腰部以下仍在门口,竟只半个身子逃不出来,不由尖叫一声,七孔流血,活活地吓死。
大汉厉喝一声,拔身而去,如同一头鹞子般翻入半空,身在空中,两片枷栲便向众侍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