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一命。
如今面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绿林大豪的道义和骄傲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何况这个婴儿还是故主的徒子徒孙。
在仙看来,男儿可以死,不可言败!男儿可以败,不可以失去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这件事公子做错了会有损公子的一世英名,他要尽力挽回。他,要把妇人孩子归还杨帆!
可是他要这么做,就对不起公子削托付,公子显然很寿重小蛮母子,所以才把他们交给自己看管。要忠义就没有道义,要道义就没有忠义,两者难以兼顾,他就只能死。
所以,在他的指挥之下,这辆马车离开卢府后在长安城里转悠了半天,他固然是想吸引有心人的注意,为公子摆脱追兵顺利脱险制造机会,也是为了给杨帆追上他制造机会,他要以身作饵、以命相报:还公子忠义、还杨帆道义!
他成功了,所以他笑着死,笑得痛快、死得痛快!
没有人会明白他的这番苦心,他也不需要别人明白但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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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姜公子下落的人马囊括了小东士族和关陇世家的全部力量,卢家那幢宅子几乎被挖地三尺,嗅着味道赶来的柳府君得到的答案是:“卢家要趁着主人回范阳省亲的机会对整个宅园进行翻修。”
长安城里以及通往四面八方的大道小道上,到处都有不明来历的神秘骑士整日穿梭往返但是姜公子始终如石沉大海,全然没有消息。三天之后搜索行动终告放弃冇,从时间上算,此时姜公子应已出了关中了。
杨帆虽然没有抓到姜公子,但是小蛮母子平安回来,总算是有惊无险。看着他那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杨帆高兴的合不拢嘴,一时也就顾不上对姜公子徒劳的追捕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三天,公孙府上异常安静,各大世家都派了人,日夜逡巡在公孙府外,就连一只公蚊子都休想飞进去。
但是在这三天里,没有任何一方势力主动与杨帆接触,公孙、府上是真正的安静,安静到了极点。
柳徇天上蹿下跳,他那敏感的鼻子嗅到了一肚子的阴谋气息,可是在山东士族的努力下和关陇世家的配合下,就算他府里许多胥吏公差都开始阳奉阴违,他实在是抓不到哪怕一丁点的阴谋罪证。
只有一些串不成线的疑点,连一个完整的推理都没有,他不能向皇帝呈报一个字,还得瞒下这些事口有功劳要报,有过失瞒不了堵不上,那也得报。可是睁开两只眼只能证明他无能,闭上一只眼则是不相干、无所谓,他会怎么选择?他又不傻。
崔王李郑各大世家,在放弃追捕姜公子之后,联合修书直送范阳,对姜公子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利令智昏的诸般举动提出了严厉的指责,并联名提出,正式决定:“罢免姜公子显宗宗主之位。”
朝廷传旨的钦差此时已经过了潼关,正施施然地往长安而来,各大世家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严峻的话题:杨帆的条件。
这件事,需要各大世家共同决定口罢免姜公子的意见因为姜公子的倒行逆施,已经获得了各大世家的一致通过,可是是否由杨帆来继任其位,各大世家却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于是,就在三天之后,撤消追捕姜公子的命令当天,陇西李太公和荣阳郑太公便联袂上了终南山,而太原王阀和清河崔氏则携手去了骊山温泉宫,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已经参加过了李慕白的八八大寿,歇息几天后开始启程返乡。
柳徇天得到的消息,就是这几个老家伙游山的游山、嬉水的嬉水,返乡的返乡了。离开长安的那两位老人家,还是他亲自赶到十里长亭相送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回到府衙,屁股还没坐稳的时候,这些人就已齐齐出现在公孙世家。一场友连锁效应下决定了天下、世家、继嗣堂和杨帆本人的未来的重要会议,在公孙世家秘密召开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显宗易主
公孙不凡一向不愿意与世家打交道,所以他们之间平素往来极少,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坐镇长安多年的柳徇天更是非常清楚,所以说到长安各世家,他最不关注的就是公孙世家。而这一次,众世家恰恰选择了这里作为他们会唔的地点。
虽然公孙不凡很厌恶与世家打交道,可是这么多世家联名要“借君花厅雅阁一用”,他也不至于拒绝。不喜欢归不喜欢,如果因为不喜欢就一下子得罪所有的世家,那公孙不凡就是比杨帆还要愣的愣头青了。
这个会议虽然对“继嗣堂”很重要,而且连他们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今天所决定的一切,不仅对他们,而且对朝廷、对天下、对未来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但是这个会议绝对谈不上庄严肃穆隆重不凡。
整个场面,就是六个白发老者,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盘膝大坐,有的懒洋洋地靠在坐榻靠枕上,面前各摆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些瓜果饮料。轩厅窗子开了两扇,窗外就是池塘,池塘中荷花不再,荷叶凋零,只剩下几只莲蓬孤零零地矗在那儿。
六个老者闲散坐着如唠家常,没有会议主持,也没有上下尊卑、发言次序。
博陵崔氏家主沉声道:“最大的问题:他不是我们的人!”
太原王氏家主道:“这个问题,我和老郑还有慕白商议过,但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要让他变成自己人,就得让他做世家的女婿,可是不管谁家的女儿,也没有悄悄嫁过去给他做暗妻的道理,明着嫁?那女皇就不会用他了,所以。这个问题无解!”
李慕白捋须不语,因为他扶持的沈沐已经成为“继嗣堂”隐宗之主,所以他的身份比较敏感,不方便说什么。
荥阳郑老太公瞟了李慕白一眼,咳嗽一声道:“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并不是问题。老夫以为,没有人生来就是自己人,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才变成自己人。卢宾宓倒是自己人。又如何呢?
杨帆和我们有相同的志向:还政于李!一旦成为显宗之主,他和我们又有了相同的利益,早晚他会成为我们密不可分的一份子,不需要用一纸婚书来约束他。他要入主显宗,没有个一二十年的功夫。无法建立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而一二十年之后,他和我们早已根脉相连,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会让他那时做出背弃世家的事情,再者……女皇会活到那时候么?如果有谁不放心,那时候和杨帆的子嗣互相联姻也就是了!”
很显然,郑老太公已经和李慕白达成了一致意见。这番话很可能就是李慕白说服他的理由,现在只是因为李慕白不方便表态,他原封不动地把李慕白的说辞再兜售给别人罢了。
清河崔氏家主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是觉得。这件问题不大。重要的是,杨帆性情如此冲动,能否担此重任?”
赵郡李氏家主“嘿”了一声道:“就凭他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摆弄得团团乱转,这本事还不够大?老夫这两天仔细调查过有关他过往的一切事情。此人当得起胆大心细、处事练达的评语,为人多智多谋、且有大勇……”
清河崔淡淡一笑。道:“那这几日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又作何解释?”
赵郡李瞪了他一眼道:“急什么,老夫还没有说完。不过……此人也有短处,或者说是他的逆鳞。此人幼失怙恃,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所以尤为重视亲人,什么事都好说,都不易让他乱了方寸,惟独不可伤害他的亲人。关于这一点,问题倒也不大……”
赵郡李抻了个懒腰,笑吟吟地拿了一枚果子把玩着,悠悠说道:“一旦成为显宗之主,除非皇帝派兵抄他的家,否则还有谁能动得了他的家眷呢?更何况,一个完全没有缺点的人,你们用着放心?”
太原王道:“我现在倒是担心,杨帆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有卢宾宓那个小畜牲,既然他敢无视我等悍然离开,他会不会挟忿再与杨帆交手?如果那样,把显宗交给杨帆,可就害了我们了,两个人都掌握着显宗的一部分势力,那么大的力量动起手来,再也休想瞒过皇帝!”
李慕白咳嗽一声道:“这一点勿需担心,杨帆这边,有老夫来劝阻他。至于卢宾宓,除非卢家那个老家伙想玉石俱焚,否则他也一定会动用一切手段,阻止他那个孙子继续胡闹!”
清河崔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淡淡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同意由杨帆接手显宗了?呵呵,本来,‘继嗣堂’就是‘继嗣堂’,偏偏因为沈沐那小子,硬是把‘继嗣堂’一分为二,搞成了显宗和隐宗。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不得不同意。如今,显宗也易主了……”
清河崔若有深意地瞟了李慕白一眼,展颜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呐!这天下,早晚都是年轻一代的,便叫他们闯一闯也无妨。不过……”
他笑容微微一敛,沉声又道:“关陇世家可是虎视眈眈的在盯着我们,这一回……他们有了把柄在手,可不会给点甜头就知足了,远的不提,至少南疆之事,他们肯定要从其中多分一杯羹,这件事,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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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我来解决!”
杨帆低头沉思良久,霍然抬头,对李慕白道:“至于姜公子,你放心,我的妻儿既然没有受到伤害,只要他从此以后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主动招惹他,我知道他背后还有个范阳卢氏,不会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杨帆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还未离京时,就已开始在洛阳为姜公子挖的大坑。
李慕白听说他不再继续与姜公子纠缠,不由松了口气,随即面皮子一紧,又有些紧张地道:“可……关陇那边,你如何解决?那些人就像一群饿疯了的狼,好不容易有了一顿大餐,他们可不会轻易放弃!”
杨帆沉稳地一笑,道:“太公不觉得我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愣头青模样,不只叫山东诸位长者头痛,便是他们关陇的各位长辈也会心生怯意么?”
李慕白怔了怔,苦笑不已地道:“可别,老头子已经答案宁珂丫头,她明年生日,就把那具‘绿绮’送她,你要是再来一出,老头子就得提前送给她了。”
杨帆奇道:“这是为何?”
李慕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因为老夫连急带气,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睡进老夫三十年前就已备好的那副阴沉木的棺材里面,还留着‘绿绮’作甚?”
杨帆惊道:“古人云: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太公的棺材是乌木做的?那可价值连城啊!”
李慕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悻悻地道:“干什么?你还想盗老夫的墓不成?”
杨帆笑道:“那可不敢,被人无穷无尽的追杀,这事划不来!”
说罢,他便敛了笑容,严肃地道:“晚辈自有主张,不过详细情形如何,还需见机行事。太公也不必问得那么明白,总之,这件事交给晚辈来做,晚辈能否办成此事,就当作晚辈是否配得上显宗宗主之位的一次测试,如何?”
李慕白定定地凝视他半晌,白眉一轩,道:“好!这才是做大事的样子,老夫信你,此事就交给你了!”
杨帆微笑道:“太公尽管放心,晚辈一定妥善解决此事。”
房中忽然响起了婴儿哇哇的啼声,接着是小蛮和阿奴哄孩子的声音。
一个是未出阁的姑娘,一个是刚刚生产的小母亲,两人全无经验,手忙脚乱。
李慕白谈罢事情,心情畅快,听见孩子响亮的哭声,竟然甚是欢喜,喜孜孜地道:“你家这娃儿,出生时便吃了忒多的苦头,剩下来便该只有甜头吃了,是个有福气的娃娃,快抱出来让老夫瞧瞧!”
老人家这般说了,杨帆哪还能把他的宝贝儿子秘不示人,冲屋里喊了一声,小蛮便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阿奴。
“来来来,给老夫看看!”
老头儿一接孩子,包裹孩子的襁褓便散了,小蛮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瞟了杨帆一眼,讪讪地解释道:“妾身……还没学会……”
襁褓一散,小家伙就赤身裸体了,李慕白八十八岁高龄,看见这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赞不绝口地道:“好小子、好小子,瞧这小家伙胖乎乎的,呵,手劲儿也大……”
老头儿双手架在小家伙的肋下,把他举起来,端详着道:“看看,看看,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明润,一生前程,贵寿无穷啊……”
老头儿正跟小家伙相面,小家伙抿着嘴巴,手脚用力,胯下白白净净的一只小田螺渐渐变成了一只玉蚕。天爱奴一旁看到,“哎哟”一声,倏地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
一道晶莹的水柱,几乎就在天爱奴一双杏眼弯成弦月的同时,便有力地喷射出来,老头子正兴高采烈地咏叹着,刚刚说到一个“啊”字,嘴巴大张,接个正着……
、第六百二十四章 塔议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大雁塔上,凭高远眺,远山近水,尽在眼前,连棋盘般齐整的长安街市都一览无余。
高处的风更清凉一些,好在今天风不大,徐风拂来,让人神清气爽。
高高的塔尖顶楼上,杨帆和宁珂对坐在卷拱的门洞下面,身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着酒壶酒杯和几样水果。
杨帆从塔外收回目光,又环顾了一番塔中的情形,说道:“据说这塔中藏着许多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来的佛家法贝,而且每一宝塔中都藏着一颗舍利子?”
宁珂嫣然道:“真正的至宝,都放在地宫里面。二郎想看么?若是二郎有兴趣,却也不是全无办法,宁珂可以找方丈大师说一说……”
杨帆摇了摇头,道:“有劳姑娘,我对佛门宝贝,其实没什么兴趣。”
他提起青玉的酒壶,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缓缓推到宁珂面前,微笑道:“喝一杯么?”
宁珂神色微微一黯,轻轻摇头道:“奴自幼身子虚弱,从不曾饮酒。”
杨帆道:“说是酒,其实它也算不得酒,只是一杯醪糟而已,毫无酒力,还有活络血脉的效果。”
宁珂抿了抿少了几分血色的嘴唇,犹豫着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微蹙黛眉道:“味儿不大好闻呐。”
杨帆笑道:“可它喝起来挺香甜的。”
宁珂像个好奇的小女孩,不敢动又舍不得的样子,偷偷转眼往旁边看了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