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话简直是莫名其妙,满朝文武都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得益于武则天隔三岔五就换年号、甚至一年就换两三次年号的好习惯,满朝文武大臣都把手拢在袖子里开始掐着指头算日子,朝堂上突然变得极其肃静。
过了片刻,有人轻啊一声,似乎恍然大悟,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
垂拱三年七月到永昌元年十月,正好二十七个月,这是父母去世后,朝廷官员必须回祖籍守制带孝的时间。从永昌元年十月,到载初元年三月,这是五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裴少卿守制结束后的第五个月,他有了一个儿子。
这里边有什么问题?
丁忧礼制规定:丁忧期间,不得离开家门,不得食荤腥,不得饮酒,不得与妻妾同房、不得抚乐听歌,甚至不得洗澡,不换衣服,最好在坟边上结庐而居,在那儿住足二十七个月。可裴少卿结束丁忧才五个月,他的儿子就出生了,他的儿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这在当时可不是小事,孝道是百德之首,一个人若是对生身父母都不能尽孝,你还能指望他忠君报国、爱民如子么?
裴真垂头丧气,脸色煞白。
他当年何尝不知这个小儿是个祸害,可他此前只生了几个女儿,并无一个儿子,当时小妾有孕,不忍用药打去,只盼生个儿子。苍天有眼,裴家香火果然不绝,不料丁忧期间与妻妾同房的报应却应在了今日。
太常寺少卿与一州刺史同级,若非贪图那一州刺史的实权,他又何必求到梁王门下,钻营这个门路。谁知道,他的前程,偏偏就栽在他的贪心上面,时至今日,欲待后悔,却也无药可吃了。
刑部侍郎王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只想:“老裴算是完啦!杨帆那条滑不溜丢的小泥鳅,这回也在劫难逃了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风暴之眼
赵乾的弹劾没有任何夸夸其谈的大道理,也没有堆砌的华丽词藻,他所说的桩桩件件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南疆大批官员落马,直接原因是南疆土蛮造反,而土蛮造反,除了受到御史台的酷吏们勒索欺压这个直接原因,还因为长期以来他们同当地官员就矛盾重重,否则何至于一点就着。
正因如此,武则天才下决心整治南疆吏治,改善朝廷和当地土著之间的关系,如今赵乾列举的种种事迹,无异于在武则天脸上狠狠地掴了一记耳光,这就是她的入选官员?这样一批人派到南疆,会比他们的前任更称职?
此前,侍御史高文弹劾杨帆结党营私、朋比为奸,武则天根本不在乎,她就是要杨帆结党,结武氏一党,营武氏之私,可是选拔上来这么一批官员,是她无法容忍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
武则天突发雷霆之怒,一掌拍下,便拂袖而起:“入选名单作废!杨帆闭门听参!退朝!”
武则天沉着脸色离开了金殿,把满朝文武都丢在了金殿上。
朝廷风波骤起,源于骤然出现的更多的机会和利益。
任何一个宰相的升迁,都足以牵动满朝文武的目光。
每当朝廷出现一个宰相的空缺,够资格入选的官员都会不惜一切,拉帮结派、上下打点、营造声势,想方设法地让自己进入皇帝的视线,以引起皇帝的重视。
那些不够资格入选的官员则比他们还要忙碌,“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个新上位的宰相,都会营建自己的班底,这些官员得仔细分析、甄选。确定谁最有希望成为宰相,提前打点、表态支持,选择站队。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自李昭德独揽相权以来。强烈的权力欲使他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把权力牢牢地把持在他自己手中,其他宰相都成了摆设。而李昭德一倒,其他宰相没有一个有这样的威望和强势手腕独霸朝纲。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如能进入政事堂。都将成为真正有实权的宰相,这个职位,自然人人垂涎。随着李昭德的倒台,像他的心腹如豆卢钦望等人也被贬官,相应的有一批高官职位也空缺了,这些地方也需要有人填充。
同时,南疆选官的名单已经作废了。还需要从新甄选一批官员。朝廷中这些高官的位置,现在的当权者人人垂涎,南疆的那些有实权的地方官的名额,他们也想努力为自己的子侄、同党、门下争取到。
一系列的利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政治漩涡。汇聚成了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杨帆要回府待参了,侍郎王勒通知他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道:“杨帆呐,你且回家歇息几天,不用担心,只要你是出自公心,朝廷自会还你公道。真相大白之后,你依旧还是咱们天官府的人!”
原本王勒见了杨帆,每次都是很客气地称他一声杨郎中的,这时杨郎中还是杨郎中,只是因为受人弹劾,例行公事地进行回避,他便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了。
杨帆好象根本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冷淡之意,脸色依旧很是从容:“杨某刚刚到任,诸事还不甚明了,结果一下子给天官府捅出了偌大的一个娄子,实在惭愧之至。这个烂摊子,还要劳烦王侍郎收拾,辛苦、辛苦了!”
王勒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他这时才想起来,杨帆一走,这南疆选官一事,十有八九要着落在他的头上。平素若有个官员空缺,那是油水十足的肥差,由谁安排谁就得益,可是现在呢?
现在是几大政治巨头的博奕,这时候置身其中,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啊!
杨帆回到签押房,李征虎正指挥着几个执役帮他收拾东西,一见杨帆进来,李征虎连忙迎上来,腰杆儿硬梆梆的,还没弯下去,就又弹了起来,只是声音还算客气:“杨郎中回来啦,你的东西,某已经叫人帮着收拾好了!”
李征虎的语气、笑容、举止,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都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很微妙地把一向谦称的“卑职”悄悄改成了“某”,而且显得那么的自然。那种冷,就像不知不觉到来的秋天。
杨帆在心头笑叹了一声,官场冷暖,他真不是头一回体验了。看那几个执役把收拾的东西捆绑结实,不大的一个包袱,便一个个扭腰捶肩不胜辛苦的模样,根本没有帮他搬出去的意思,便含笑点了点头:“有劳了!”
杨帆上前提起捆好的包裹往肩头一甩,便大步向外走去。
人生只能自拼搏,且莫与人说奈何。
富贵能借银百两,贫穷难求米半合。
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
亲朋厚友勿全靠,世情更比浮云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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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亲,还得是朋友和亲人。杨帆闭门待参的时候,陈东、冯西辉和袁寒等一班刑部故人不避嫌疑地过府探望他来了,胡元礼、孙宇轩等一班共过患难的朋友也马上登门了。
当初在军中结识的那班兄弟如黄旭昶、张溪桐、魏勇、黎大隐等人更是一个不落,说起来,武将确实不像文官考虑的多、顾忌的多,他当你是朋友,就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马桥和楚狂歌是杨帆死党中的死党,当初杨帆被来俊臣打成叛党,他们尚且毫无顾忌地与他来往,此时当然少不了他们。真正的朋友,平时不见得和你天天相见,但是你有难的时候,他一定会在你身边。
一时间,杨帆府上倒比平时还要热闹几分。
一班武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会安慰人,兄弟心里头不是堵么?来!喝酒,喝醉了就痛快了!
他们生怕杨家买不起酒似的,自己拉了一车酒来,让杨家的厨子随便整治了几道小菜,拉着杨帆入席,便开始大碗喝酒,似乎一醉之后,杨帆所有的烦恼忧愁都会烟消云散。
文官们的心思就细腻多了,孙宇轩浅酌几口,便开始良言相劝:“二郎何必枯坐家中呢?我等职卑言轻,帮不上二郎什么大忙,可二郎人脉广泛,能帮得上的忙的还是大有人在的,如果他们肯为二郎说句话……”
杨帆摇头笑道:“孙兄的好意,小弟明白!只是,眼下这桩公案牵涉甚广,朝野各方都在瞪大眼睛盯着呢,有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人,我若登门相求,贻人口实,他们反而不好为我进言了。”
胡元礼道:“二郎背后还有个梁王呢,想整二郎容易,可接下来怎么办?说二郎结党?二郎跟谁结党?嘿!这件案子要是办成朋党案,最失颜面的就是陛下。所以,这件事,最严重也不过就是个‘不察’之罪,能有多严重的后果?
二郎家境富裕,便不做这操心费力的官儿又有何影响?再者说,一日为官,终身为官,二郎就算丢了官职,但是还有官身。官职可以调动、升降、免除,官身却不然,只要不是办了流放,丢了官职的官员在地方上照样可以主持结社、承揽词讼,衙役官差见了要毕恭毕敬,州县长官遇事要上门就教。”
杨帆知他一番好意,是怕自己想不开,所以微笑点头称是。
陈东咳嗽一声,抚须道:“官嘛,只要不是大过,即便免了官职,用不了多久,也能再得个虚职,比如掌观宫观、监督官办工程、参与官学教化等等。二郎这件案子,背后牵涉到武家,牵涉到陛下本人的脸面,不会严办的。”
冯西辉双眼一亮,欣然道:“照啊!我朝免职,分革职留任、革职、革职永不叙用三种。就说这永不叙用吧,算是最严重的处罚了吧,可那又怎样?照样可以开复!来日方长,二郎这么年轻,只要努力运作,总有机会复出的。”
杨帆啼笑皆非地举杯道:“好啦好啦,诸君就不要为此事操心啦。杨某一心为公,问心无愧,朝廷如何决断,静候消息也就是了,至于诸君所说的这些打算,现在谋划为时尚早!来来来,咱们喝酒,那些腌臜事儿,叫那些权贵们去头疼吧!”
孙宇轩摇头苦笑道:“二郎心胸豁达,孙某着实不及!”
楚狂歌、马桥、张溪桐、黎大隐等一众武将却马上端起酒碗,大呼大叫起来:“二郎说的是,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
同一时刻,兵部侍郎姚崇姚元之的府上也在摆酒。
酒宴摆在书房内,一壶水酒,两样干果,案后对面而坐二人。
姚崇身穿葛袍,魁梧的身材绷出刚劲有力的线条,粗犷的面容棱角分明。年逾五旬的他,看起来还像壮年人一般健壮。毕竟是出身武将世家的人,只要功夫不搁下,五旬左右,依旧气血充足,体质精力健壮旺盛。
对面是一个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清瘦老人,老人浅酌水酒,吃口大枣儿,怡然自乐。
姚崇微笑道:“温公,张公在荆州一切安好么?”
被称作温公的人唤着张柬之的字笑道:“孟将虽然年纪大了,却依旧耳聪目明、身体康健,一顿饭要顶老夫两顿。”
语罢,两人相对大笑,笑声稍歇,温公便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李昭德去职,元之你是最有希望成为宰相的人选之一,朝野呼声颇高。不过,张公以为,元之现在留任兵部,比入政事堂作用更大。杨某此番赴京,便为此事而来!”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家国交易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显,姚崇当然明白张柬之建议他留在兵部的目的所在。可是宰相,那是一个人一生功业的最高点,除非你是皇室中人,否则位至宰相,那就是你人生的最高峰,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如今这个目标就在眼前,只要他努努力就有可能爬上去,让他放弃,又哪是那么容易做出决定的。但姚崇只是捋着胡须,沉思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霍然张开眼睛,心中有了决定,眸中一片清明。
他语气铿锵地道:“宰相之位固然令人向往,然则武甥革※命,武氏专权,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今女帝在位,虽朝堂不靖,天下勉强还算安稳,女帝一旦殡天,大权落于武氏宗族之手,大乱随之而起,帝国崩溃于顷刻之间。家国不在,这宰相又有什么用处?兵部侍郎之位既于匡复国朝有利,姚某便是放弃这相位,也没有什么!”
“好!”
温公激掌赞道:“老夫就知道,元之心怀天下,一定肯答允。你放心,以你在朝野的资历、声望,这政事堂早晚是必进的,只是你晚进两载,却能于军中多培养无数可用之材,来日若逢大变,这就是我们匡复国朝的资本了!“姚叁口中的这位温公,姓杨名元琰,表字:温,本是荆州长史,与张柬之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一次张柬之调任荆州刺史,荆州原来的刺史、长史和别驾相继进行调动,杨元琰也于近日奉调回京。于是,他就把张柬之对时局的看法及时带了回来。
杨元琰激动地为姚崇斟满一杯酒,捧起自己的酒杯,慨然道:“今为匡复李唐大业,元之慨然放弃个人的功名前程,杨某代李唐旧臣、代天下苍生,敬你一杯!”
“请酒!”
“干!”
另一庄府邸,另一处书房也是两人对座,酒菜简单。
主人穿一袭燕居常袍面容济矍,气质儒雅,看模样只有六旬不到,气色极好满面红光。他的眉毛很浓,但双眉开头处浓,中间部分却极淡及至眉尾陡又浓黑起来,使他那儒雅斯文的气质中稍稍带了几许煞气。
这人叫杨再思,中明经科进士后先是做了一名武官,后来升迁为天官员外郎,在吏部干了几年,政绩倒还可圈可点,尤其是此人八面玲珑,善于交结,很快又调到鸾台苦熬打拼,如今已经贵为鸾台侍郎。
同姚崇一样,他也是李昭德下台后,拜相呼声最高的人之一,但是有姚崇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的机会最多只有一半。想不到今日有人登门拜访,却为他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愿意推举杨再思为宰相。
来的人只有一个),可是代表的却是一批人这一批都是没有明确站队的官员,权不重但位高,言语权还是很起作用的。对这些人来说,保持中立也未尝不是一种明哲保身的冇为官之道所以,杨再思一时搞不清楚他们如此相助究竟想要获得什么回报。对方不说出他们想要的回报,老奸巨滑的杨再思可不敢轻易答应他们的帮助。
杨再思把胡须向左右分一分,敛去笑容,肃然问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诸君肯为杨某如此谋略、却不知想要杨某做些什么?”
“很简单,做一件事,帮一个人!”
来人微笑着,室中只点了一盏灯,放在他的右后方,所以他的容颜正掩在灯光里,有种神秘的味道:“杨兄清楚,南疆选官出了丑闻,陛下颜面扫地。如何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