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庐陵王李显也好、太子李旦也罢,在百姓中早就影响日微,百姓们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谁管你皇帝是谁,只是这些年来武则天在朝中种种排斥异己、重用武氏族人的行为不得人心,在民间也因为大兴土木、战争不利等种种因素威信日益降低。
两相比较,百姓们对于庐陵王回京自然大为高兴,他们寄希望于这位皇子来日能够继承大统,励精图治,重现太宗、高宗朝时大唐帝国煌煌大国的气派,重建一个富饶强大的国家。
※※※※※※※※※※※※※※※※※※※※※※※※※
有了太平公主、狄国老和魏相、姚相的护持,有了武三思和武承嗣的确认无疑,有了张易之和张昌宗的亲自接迎,有了皇帝派来的仪仗,这个皇子还会是假的么?
没有人这么想,因此,洛阳各处城门处的暗哨密探们已经灰溜溜地撤了回去,但是仍在城外的黄旭昶和阿奴还不知道这个即时发生的变化。
当昨日清晨杨帆引着前堵后截的敌人躲上龙门山的时候,黄旭昶就已经抄小道赶到了洛阳城下,不过他没有即刻进城,而是遵照杨帆的吩咐,带着庐陵王李显躲进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里有牛氏三兄弟,老大种地、老二卖菜、老三做点小生意,在牛家庄里也算中等偏上的人家。这三兄弟的爹就是杨帆府上的那位老管家。
黄旭昶带着庐陵王躲进牛家庄后,很快就到了牛老管事二儿子的家。不久,牛二就挑着一挑子蔬菜进了城,他一路吆喝着在各坊转悠,来到福善坊杨帆家时,杨家出来一个厨子,从他那里买走了两束韭黄、十几根黄瓜还有三捆菠菜,牛二便挑着菜筐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杨家的牛老管事领着几个小伙计去了南市,没有人注意他们,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看出那几个小伙计中有一个人乃是杨帆的二夫人阿奴所扮,当天色近晚,这几个伙计从南市自家铺子里扛着几样东西回来的时候,老管事和扮成小伙计的阿奴已经消失了。
翌日一早,阿奴护着庐陵王回城了。因为黄旭昶形貌特征太过明显,即便对他的容貌做一翻改变,他的身形体征也难以变化,所以阿奴打发他独自走了北城,掩护庐陵王的重任由此交给了阿奴。
阿奴把庐陵王打扮成了一个屠户,脸上的皱纹变成了凶纹,腮上也多了几道横肉。腰间系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坐在一辆油腻腻的板儿车上,一身的猪油羊膻味儿,阿奴则扮成了一个贩肉的小伙计。提着条鞭子,赶着拉车的两头小毛驴。
本来阿奴为防万一还留了几道后手,不料这些应对措施根本不曾用上,从南门进城沿最繁华的定鼎大街一路向宫城进发的那支仪仗队伍已经吸引了全城人的注意。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来的人即便还有几个没有来得及撤走,也没了搜查入城百姓的兴致。
阿奴带着庐陵王进城的过程很顺利,杨家大妇小蛮也是乔装打扮,领了几个杨家的伙计在南门里暗中策应着,本打算一旦有变就制造一场混乱,眼见他们太太平平地进来,小蛮也不声张,只管带人在暗中尾随,一直看着那辆肉车进了南市。这才微微一笑。先行转回店里去了。
杨家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大。小蛮经营得当,店铺获利丰厚,现在又有几家经营不善的店铺被她盘了下来。只是她也晓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这几家店铺多走了两道手续。免得被人知道又是被杨家吞并了。
现在小蛮手里得用的人才很多,增加这几个店铺不需要她亲自出面打理,如需盘帐也可另外派人,所以眼下还没有人知道这几家铺子也姓了杨。
虽说富贵人家一直就不缺鸡鸭鱼肉,但是“禁屠令”虽是名存实亡,只消有这个名在,洛阳城里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卖肉。若是偷着卖肉,这价钱就必然上涨,小门小户的人家已经很难开一次荤了。
如今“禁屠令”刚刚解除不久,正是洛阳城中肉食生意兴旺的时候,洛阳百万人口,肉食消耗惊人,小蛮便盘下来的一座铺子改成了肉行,生意还挺红火。
那辆肉车驶进杨家肉铺,直接驶到后院卸货,等那空车离开时,屠户和伙计都换了人,扮作屠户和小伙计的李显与阿奴,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和一个伴读的清秀小僮,一前一行,缓缓行走在洛阳城中。
洛阳百万人口,天子都城远较地方繁华,尤其是文人士子,洛阳城中更是随处可见,两个人这样一身装束、这样一主一仆,在洛阳大街上毫不起眼。两人慢腾腾地往前走,经过惠和、安众两个坊,便到了洛水河边。
阿奴付了三文大钱,租了一条小船,扶李显上船,乘小舟踏波而去,一直驶到天津桥下,这“一主一仆”才弃舟登岸。
站在天津桥头,望见那金碧辉煌的宫阙楼阁,李显忍不住热泪盈眶。
阿奴低声道:“王爷,尚未进宫,还须警惕!”
“啊!”李显得她提醒,连忙转身望向河水,趁机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黄旭昶赶着一辆马车早就到了天津桥头,阿奴只是与他约定在此处汇合,他并不知道阿奴将带着庐陵王以什么形象、乘坐什么,从哪个方向来,因此他赶到天津桥头后,就在那儿东张西望。
阿奴扶着李显弃舟登岸,在桥头已经站了片刻,黄旭昶才发现他们,大喜之下,连忙驱赶马车到了他们身边。
黄旭昶马车一动,阿奴和李显就看见他了,因此黄旭昶驱车到了二人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一脸难捺的兴奋看着他们。阿奴机警地往四下扫了一眼,对李显低声道:“王爷请登车!”
阿奴也不放下脚踏,只是伸手在李显肋下一托,便把他托上了马车,李显也知道这是成败的最后一刻,既紧张又兴奋,动作竟然变得敏捷起来,他迅速钻到车厢中坐定,黄旭昶便把马鞭一扬,驾车驶向宫城。
宫城范围,闲杂人等不得在此逡巡、逗留,更不允许商贩摆摊,因此广场上一片空旷。阿奴随着马车向前走了几步,眼见那马车飞一般驶出去,此地已不可能再生意外,这才停住脚步,微微一笑,转身走向桥头。
远处,一支仪仗正在万头攒动与欢呼声中缓缓出现……
、第八百二十五章 大局已定
车子在左掖门前停住了。
宫前并非不可以乘马乘车,但是像黄旭昶这般挥鞭如雨、策马如飞的,倒是从未见过,左掖门前的侍卫已经攥紧了长枪,那马车到了宫门前猛地一勒马缰,马车戛然而止,黄旭昶抬眼望向面前厚重巍峨的宫墙,竟尔有种眩晕般的感觉。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的衣衫已经全湿了,湿搭搭地粘在身上,这一路浴血厮杀、斗智斗力,他都没有觉得紧张,可这最后一段路,竟让他紧张得出了一身透汗。
李显已经掀开车帘,怔怔地望着面前紧闭的宫门,一枚枚碗口大的铜钉,在阳光下烁烁放光,李显的眼睛忍不住又湿润了。
“咦?这是……这是黄旅帅?”
守左掖门的一位禁军门官儿看着黄旭昶满脸诧异,有些不敢相认。
黄旭昶跳下车子,只觉脚下发飘,他回头看看,平坦的宫城广场上空寂无人,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可他的心犹在“嗵嗵嗵”地急跳不停。
黄旭昶咽了口唾沫,快步走到宫门前,从腰带里翻出他的龟符,双手交与那个相识的守将,沉声道:“速速禀明皇帝,百骑旅帅黄旭昶回京复旨,现携一人,yù入宫见驾,请皇帝恩准!”
他有百骑的龟符,是在籍的宫中禁卫,随时都可以入宫,但他想带人进去却不可能,而他现在又不敢把李显放心地交给别人,必须自己看着才放心,是以只好把他的龟符交出去。
那守将见来人果然是百骑的黄旅帅,神sè凝重,一身民装,料到必有大事,不敢耽慢,连忙接过龟符,说一句“请黄旅帅稍候”,便飞也似的奔进宫去。
黄旭昶这才回身走到车前,放下脚踏,恭声道:“殿下,请下车,咱们……到了!”
李显也是激动的浑身发抖,若非有黄旭昶扶着,几乎连车子都下不了。他被黄旭昶扶着颤巍巍地下了车,举目四顾,除了宫前那根直插云宵的擎天巨柱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整座宫城与他当年离开洛阳城时一般无二。
离京前,他是皇帝,是一个意气风发、雄怀大志,意图效仿父祖,创建一番丰功伟业的青年天子,今rì归来,他腰背佝偻、两鬓银霜,已是一个意气消磨、谨小慎微的半百老人。
思及于此,潸然泪下。
武则天今rì没有上朝,她坐在武成殿上,由婉儿陪着。
一大早她就来了这里,一身盛装,等着她那个被软禁房州一十六载的儿子前来觐见。
“陛下!”
宫门官一溜儿小跑奔到武成殿,在门口喘匀了气儿,才高声禀报道:“百骑旅帅黄旭昶于宫门外求见,他带了一个人来,请陛下恩准入宫。龟符在此,臣已验过无误!”
“黄旭昶?谁呀?”
已然白发苍苍,懒得在儿子面前掩饰的武则天将一双老花眼迷惘地看向一旁俏立的婉儿。
婉儿微微一惊,俯身低声道:“圣人,此人就是您派往房州接迎庐陵王归来的两位百骑旅帅之一呀,仪仗未到,他怎么先回来了,还带来一人,莫非……”
“哦!”
人年纪大了,就爱忘事,武则天得上官婉儿提醒才想起来,不过她现在虽有些健忘,多年宫廷生活、权力轧压下磨炼出来的心思智慧却没有因此迟钝,只一动念,便察觉了其中的蹊跷,立即吩咐道:“准他带人进宫,武成殿见驾!”
那宫门官得了皇帝口谕,赶紧答应一声,又退了出去。
武则天望着静静的门口,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忽然道:“婉儿,你说……这个人带来的人会是谁?”
上官婉儿眸波一闪,静静垂眸道:“婉儿心中没有头绪,实在无从猜测。”
武则天屈指轻叩桌面,喃喃自语道:“太平对朕说,显儿这番回京,可不太平……”
宫门官回到左掖门,黄旭昶正陪着李显站在宫门处,虽然不言不动,心中焦灼万分,宫门官把旨意一传,黄旭昶不禁松了口气,收回龟符,由宫门禁卫搜过了身,黄旭昶扶着李显走进宫门,经过一段长长的城门洞,再度出现在阳光下时,他们才下意识地放松下来,好象背后一直有一只无形的魔鬼在追着他们,直到此刻才得安全。
黄旭昶在内侍的引领下,扶着李显一路前行,到了武成殿前,黄旭昶轻轻松开李显,朗声道:“百骑旅帅黄旭昶,奉旨往房州接回庐陵王,今携庐陵王见驾,向陛下缴旨!”
一旁李显脸颊急剧颤动,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恐惧,浑身哆嗦着颤声道:“阿母!儿……李显……回来了,求见母亲!”
武则天闻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婉儿急忙上前轻扶,武则天定了定神,向她摆摆手,重又缓缓坐好,沉声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婉儿用清越的嗓音道:“皇帝有旨,请庐陵王觐见!”
李显佝偻着腰身,也不知道是门槛太高绊了一下,还是双腿发软站立不住,迈过门槛只走了三步,便“卟嗵”一声跪伏在地上,以额触地,悲声唤道:“阿母!显儿回来了!”
一语说罢,泪如雨下!
※※※※※※※※※※※※※※※※※※※※※※※※※
接迎庐陵王的仪仗过了天津桥,杨帆骑在马上,jǐng惕地打量着人群,虽然他也预料既已到了这里,就不太可能出现问题,但是小心无大错。
目光从人群中一扫,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神,实际上该说是那双眼神看着他,露出了见到熟人的眼神,杨帆扫过的目光掠回去,定在那人身上,是个极清秀的小书僮,容sè间有五六分与阿奴相似。
一身男儿装扮的阿奴向他一笑,很婉媚地一笑,杨帆的嘴角也不禁逸出一丝笑意。
亏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庐陵王的车驾上,否则若被人看到杨帆与一书僮对视浅笑,脉脉含情的模样,明rì洛阳城便要传出一出断袖分桃的风流雅事了,京都百姓,从来不介意这样的花边新闻多一些。
仪仗向宫城方向一拐,闲杂人等便不宜跟随了,看热闹的人群在天津桥头停住,渐渐散去。仪仗拱卫着庐陵王一直到了端门,由张昌宗和张易之先行入宫,前往武成殿禀报。
片刻功夫,宫中传出旨意,职方员外郎徐彦伯便要领着庐陵王入宫。扮成庐陵王的古竹婷求助地看向杨帆,杨帆微微一点头,古竹婷便强作镇定,硬着头皮随徐彦伯向宫里走去。
她是个江湖人,皇宫大内还是头一回来,看到那庄严巍峨如同天阙的宫殿建筑群,一种紧张敬畏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过她相信杨帆不会害她,既然杨帆点头同意她入宫,那就一定没有问题,不会有什么欺君之罪一类的事情发生。
东宫里面,高力士对李隆基神秘地道:“王爷,您知道今儿朝里有什么大事吗?”
正呆呆地坐在阳光下晒太阳的李旦瞿然一惊,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最近朝里对他的看管松懈了许多,自打上官婉儿和符清清控制了宫廷,也没有韦团儿那种小人三不五时地来折腾他一下,难得过几天安静rì子,莫非又要出事?
李隆基刚跟高力士在庭院里打了一趟拳,拭拭额头的汗水,对高力士道:“有啥事发生了?”
高力士和李隆基年龄相仿,又是李隆基宫廷生涯里唯一一个对他很友好,又非亲兄弟的人,而且正因为高力士的同情和帮助,他们的饭菜伙食乃至四季衣裳较之以前大为改善,李隆基现在对高力士真比亲兄弟还亲。
高力士道:“早朝时,皇帝传下旨意,说是庐陵王在房州生了病,此前已然遣了人去接庐陵王回京治病,庐陵王妃和王子们都一起回来了,今rì进京,故而歇了早朝,但是皇帝又说,庐陵王正有恙在身,免百官相迎,说是等庐陵王病愈再接见群臣!”
“哦?”
李隆基一听,不禁眼望宫门望向,嗒然若失。
高力士又道:“估摸着时辰,庐陵王这时也该到宫里了,也许明rì王爷您就会和庐陵王府的几位王子见面了呢。”
李隆基慧黠聪明,一听这消息就知道祖母已经决意免了父亲的皇太子之位,虽说父亲就算来rì做了皇帝,他也依旧是个王爷,皇位与他无关,可皇帝的儿子和亲王的儿子,地位上终究还是差了一层,一念及此,难免有些怅然。
高力士貌似天真,不经意地说起此事,其实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再说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