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问,这小宫娥还忍不住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摸他那绺山羊胡子,一浊道人赶紧退了一步,稽首当胸,高宣一声道号:“无上太乙天尊,女施主切勿如此。”
小宫娥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掩口笑道:“你这老和尚到底拜的什么佛呀,怎么念起了道家的天尊?”
一浊道人涨红了脸皮,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便有一个小宫娥笑嘻嘻地道:“你这老和尚好没出息,你瞧那位穿红袈裟的和尚,年纪轻轻,就做了佛门的班首呢。”
圆脸小宫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瞧见杨帆,登时两眼红心:“哇!好俊俏的小和尚啊!”
第五卷 白马和尚 第一百一十二章 龙女十八变
薛怀义原本还担心手底下这帮泼皮无赖入了宫也不懂规矩,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哪知道这些宫娥秀女反比这些泼皮无赖还要大胆。
需知这里是大内,是宫娥秀女们的家,她们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敢对她们无礼。更重要的是,她们人多,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把一个人扔到一堆异性里面,雄鸡也会变鹌鹑。
于是,和尚们成了宫娥秀女们品头论足的对象,她们大大方方地指点着他们,不时传出嘻笑的声音,连平时最泼皮、最无赖的和尚,在她们的嘻笑声中都有些拘谨起来。
这些和尚平时上街,看到有些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时候,没少对人家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眼下群雌粥粥,数倍于己,个个都是娇俏美丽、年轻活泼的女孩子,他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最受关注的当然是俊俏小和尚杨帆,好多小宫娥都两眼红心,闪闪发光地看着他,杨帆却正在看着蹴鞠场里那几个踢球的女子。
这几个女子拼抢得过于激烈,虽也知道宫中来了一群和尚,一时也腾不出空来看热闹。她们穿着浅绿色的大翻领对襟窄袖衫,衫长及膝,紧扎腰带,束着纤细的小蛮腰,腰后两条垂下的板带贴在她们翘翘的臀部上,随着她们奔跑的动作一跳一跳地拍打着丰盈的翘臀。
她们的下身都穿着一条与上衣同色的条纹瘦腿裤子,裤腿有的绑着,有的塞在靴筒里。绑裤腿的宫娥,是因为脚上穿的是一双木屐。没有靴筒可塞。
由此,也可以推测出她们在宫里的大致地位,因为踢球是很费鞋子的,那年代可没有足球鞋、胶底鞋,不管是布鞋还是皮鞋,都不是特别的结实,一场球踢下来,质量差些的鞋子就成了开口笑。质量好的也有脱线的地方。
此时虽是大唐极繁华的年代,大部分人衣食无忧,但是不愁吃穿并不代表一切,这时的手工业并不发达,鞋子需要一针一线地做出来,做鞋子比做衣服还要费力耗时,所以价格并不便宜,因此除非富有的人。否则踢球时大多赤足或者穿木屐。
宫娥们终究是女孩子,不可能光着两只脚踢球,因此地位高、俸禄多的人会穿靴,其他宫娥则以穿木屐的居多,木屐的感觉远不如布鞋和皮靴更灵敏,在踢球时是比较吃亏的,所以即便是球技相近,甚至你的球技稍高,穿木屐的人也要比穿布鞋或皮靴的人差一些。
然而,此刻在球场上踢球的那十几个人中。球技最高的那个,分明就是一个穿木屐的女孩,若她换上一双皮靴,球技又该如何呢?
杨帆看的正是她!
杨帆此番入宫,是要与宫中的蹴鞠高手比较球技的,而这直接关系到他以后能否经常入宫,并有机会见到上官婉儿那样的大人物,所以他对宫中的蹴鞠高手格外关注。
这个穿木屐的少女头上梳着三丫鬟,清丽绝俗,同样是一袭绿衫裤穿在她的身上。就格外地透出一种矫健利落的味道。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简陋的木屐,那只皮球此刻就在她的足尖上,任她做出百般花样,却是球不离足,足不离球,球技当真是出神入化。
她们正在“白打”,白打就是不设球门。纯以脚法技巧为主的一种竞赛游戏,它对脚的控球能力要求极高,一场球踢下来。体力消耗却也不小。
盛唐时,可称得上是全民踢球,上自皇帝嫔妃、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走卒脚夫,莫不酷爱蹴鞠。在这样的氛围下,像薛怀义这样的铁杆球迷多,球技高超的人也多,场上这几个宫娥的身手没有一个差的,这个穿木屐的少女在这群宫娥当中还能技压群雌,那就尤其难得了。
这个少女就是谢沐雯,她在宫中的女官、女侍卫和宫娥里边,算是相当有钱的一个小富婆了,之所以还要穿木屐打球,完全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攒钱、赚钱、再攒钱、再赚钱的生活。
妞妞过苦日子过怕了,她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她和阿兄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全都赚出来,因之在姐妹们中间落了一个“小财迷”的绰号。
杨帆注意到她,是因为她高超的球技,随后才开始打量她这个人。
看了一会儿,杨帆隐隐生出一种面熟的感觉,虽然谢小蛮此刻的装束打扮与那一晚衣袂飘飘的仙女形像相去甚远,可是美女总是叫人一见难忘的,尤其是她那双英气勃勃的眉毛,杨帆忽然就记起了她。
那一晚,他骑在墙头,曾经见过这个少女。
她果然是朝廷的人,而且是宫里的人!
她……不会认得自己了吧?
谢小蛮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忽然脚尖一踮,那只似乎粘在脚尖上的皮球腾空而起,直向苍穹飞起,她这一脚也未见如何用力,竟把球踢得如此之高。
这一手,恰与当日杨帆在洛水河畔的球场中线上击球入网的那手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个用手,一个脚罢了。能使出最大的力量,未必能抽射出最强劲的一球,光凭蛮力,很可能这力量就由球体本身来全部承担了。
谢小蛮一脚踢飞皮球,闪目便向这边望来,就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岁数却年轻的不像话的俊俏和尚正贼兮兮地看着自己,顿时心中老大不悦,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没有认出杨帆。
在古代典籍记载中,记人本领最高的,是一个叫应奉的人,并由此留下了“半面之交”这个成语。传说应奉记忆力惊人,有一次他去拜访一个官员,可是那位官员不在家,当时车夫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应奉只看到了那位车夫的半边脸。数十年后,再次相见时,应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谢小蛮当然不是这种奇人,虽然她不是一个脸盲症患者,但她的确不是一个善于记忆别人面孔的人,那晚杨帆隐在树梢之下,光线黯淡,小蛮又不会刻意去打量记忆一个小贼,如今这个小贼剃了光头,穿了袈裟,与当晚的形象相去太远,她就认不出来了。
至于童年时的形像,与现在就相去更远了。那时候,杨帆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鼻青脸肿是他最常见的脸色,妞妞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境遇改变太大,充足的营养、优渥的生活,再加上武功的习练,衣着的打扮,使得他们无论形体相貌还是精神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止是女大十八变,男子从一个儿童成长为一个青年,生活环境又有着天渊之别,那形貌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妞妞不知道眼前这个色兮兮的臭和尚就是她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阿兄。杨帆更是打破头也不会想到,这个长得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女卫,就是当年那个鸡窝头、小豁牙,好丑好丑的妞妞妹子。
这时,那颗似要直入云宵的球从空中坠落下来,落处正在杨帆身前三尺,以谢小蛮的控球能力,岂能不知球的落点,看来她踢球入空之时,就选择了这个落点,有意吓一下这个目光很无礼的臭和尚。
聚拢到谢小蛮身边的一群宫娥目光刚刚向上一扬,杨帆就察觉有异了,一抬头,看见那球凌空落下,杨帆双足一顿,一双罗汉鞋一弹即起,整个身子旋转而上,那一袭大红袈裟因为他的疾旋仿佛一朵从水里绽放开来的红莲,刷地一下向四下里铺展开来。
杨帆一脚飞出,正中那枚皮球,球应声飞出,化作一道长虹,贯入“风流眼”中。
“风流眼”就是球门,这球场左右各立了一道球门,球门的形状仿佛一个牌坊,只是要比牌坊矮了许多,球门用漆了红漆的木料做成,两边有云纹的飞檐,中间顶端还有一个带尖的圆球,有些西域建筑的风格。
其下就是球门,有一人多高,与现代的球门相仿,但是根据不同的打法,并不是所有的球都要贯进这个球门才算得分。这个球门上方不是一道横梁,而是两道横梁,在两道横梁中间,有一个小一些的球门,其形状就像一些古代花园墙壁上的开窗。
这个孔洞就叫“风流眼”,有些难度较高的比赛,球要贯进这个球洞才算赢,而要射进这个“风流眼”,可比射进下面那个大些的球门要难上几倍。杨帆这一记凌空抽射,准确有力地直贯球门,而且他身在球场一侧,由于倾斜的角度,更增添了射门的难度。
一时间,那些眼见这一幕的和尚、宫娥,都不禁喝起彩来。
杨帆虽还没有同真正的强队比过蹴鞠,可是这些日子的了解,也大致清楚了自己蹴鞠的水平,所以他看到这位曾经见到过的女宫卫,就知道她必定是大内的蹴鞠高手,一会儿同大内高手较量球技,此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强劲对手,所以有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谢小蛮见到他这一脚抽射,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异彩:“好个和尚,倒是不能小觑他了!”
一时间,谢小蛮瞧着杨帆,目光凛凛,隐隐地也泛起了战意!
第五卷 白马和尚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双璧人
“十七啊,好功夫!哈哈哈,这一记球射的当真妙极!”
杨帆踢了一记好球,大师兄弘一也觉得脸上甚是光彩,他大力地拍着杨帆的肩膀,夸张地笑着,故意把他的声音送得更远,让更多的宫娥秀女们听见。
“小蛮姐,这些和尚是哪里来的呀?”
一个小宫女凑到谢沐雯身边,小声问道。谢沐雯打量着那些和尚,道:“除了薛师,还能有谁把这么多和尚领到宫里来。”
小宫女吃惊地道:“他们这是做什么来了?是要做一场大法事么?”
谢沐雯失笑道:“你呀,异想天开。你想知道,去问问不就行了。”
“好!”
小宫女答应一声,就向弘一、杨帆一班人那儿跑去。
“喂!你们这些和尚,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宫女叉着细细的柳腰,凶巴巴地喝问。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约摸十四五岁,生得很是俏丽,有些天生的娃娃脸,虽然瞪着杏眼、一脸不悦的样子,看起来依旧甜美可爱,所谓宜喜宜嗔,就是这般模样了。
弘六把胸一挺,把腰一插,鼻孔朝天地道:“久闻宫中有许多蹴鞠高手,我白马寺众今日入宫,就是与你们较量蹴鞠来的。”
弘六此言一传,登时引起一片哗然,对面的宫娥们交头接耳,兴奋异常。看样子,她们平素困在宫中真是闲闷极了。有点乐子找比什么都欢乐。当然,这也是源于她们强大的自信,每一年上元灯会的蹴鞠大赛,一向都是她们夺冠的。
白马寺的和尚进宫找虐来了!
越来越多的宫娥秀女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向这里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别人询问着,一俟得知消息属实,马上兴奋起来。
此时,薛怀义已经见到武则天,把袖在怀中的《大云经疏》呈了上去。
那些大德高僧。平时本就擅长似是而非的偈语,这回为了这份《大云经疏》,他们牵强附会,炮制出了大量的类似偈语和预言的东西。充份发挥他们的想像力,把《大云经》中可资利用的每一句话都发挥利用起来。
武则天认真地看着《大云经疏》,见他们以《大云经》为依据,不断地分析研究,竟然得出了弥勒佛祖转世女儿身,当主人间世的结论,甚至在一些偈语中直接点出了弥勒佛祖的转世女儿身姓武,不由大为欣然。
“阿师真是没有辜负了朕的期望!”
武则天笑吟吟地把《大云经疏》放下,对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儿道:“你先收着,择个吉时再把《大云经》和《大云经疏》制颁于天下。到时各州各府的大寺庙务必收藏一本,并令各地高僧升座讲法!”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武则天又对薛怀义道:“此一举,阿师功不可没。这《大云经》,共有几人参译?”
薛怀义道:“有三戒、三瘦、三山、法明、圆池等九位大德高僧一同参译。”
武则道:“好!加上阿师,共计十人,朕赐你十人每人一领紫色袈裟,一只银鱼袋,以示嘉奖!”
因为唐朝时以服色入官服,出家人的袈裟颜色便做了限制。紫色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的颜色,所以不管是哪家佛寺的高僧,都不可以穿紫色袈裟,而今,武则天赐之十人每人一领紫色袈裟。这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薛怀义心花怒放,连忙稽手致谢。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阿师有心了。赐你一领紫色袈裟,朕还嫌这心意轻了呢。”
薛怀义赶紧道:“怀义是个粗鲁人,也没别的心思,只想着怎么能让天后您高兴,怀义心里头就高兴了,这经疏既能称了天后的心意,那是最好。不怕天后笑话,来时路上,小宝怕这经疏难入天后法眼,心里还很是忐忑呢。”
武则天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朕有些乏了,想回寝宫歇息一下。阿师随我来,把这《大云经》好好的与朕讲上一讲,清静清静心神。”
薛怀义赶紧道:“是,怀义遵旨。哦,前日,怀义曾与天后说过,要带白马寺僧众来,与宫中蹴鞠高手过过招儿,如今他们正在观象台下的蹴鞠场上等着,天后您看……”
武则天道:“婉儿,上元将至,宫中精擅蹴鞠的人现在陆续开始习练了吧?”
上官婉儿欠身道:“是,一些身有职司的人,婉儿也尽可能的让她们交结了差事,尽量抽出时间参与习练,以期上元节时,再为宫中夺得蹴鞠魁首,如今蹴鞠球员已基本聚齐。”
武则天微笑道:“阿师令白马寺僧众苦练蹴鞠,是想哄朕开心,难为他一番心意了。你去,叫咱们宫里的人且与白马寺僧众较量较量。”
“婉儿遵旨!”
上官婉儿躬身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薛怀义一直单掌合什,恭立在那儿,候得上官婉儿出去,便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搀住武则天的手臂,猴急地唤道:“天后……”
武则天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由他伴着,往寝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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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上,围拢过来的宫女们对白马寺这群和尚好一通嘲弄,那个娃娃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