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武则天对她一手设计的武氏掌兵、李氏主政的武周帝国的未来格局非常自信,她不相信武李两家会联合起来反对她,只要武李两家不能联合,她一手设计的政体就是绝对平稳的,武李两族互相牵制着,又怎么可能有人会对二张不利呢?
可是,人事难期,人心难测,她的缜密安排和防范,随着她的老去和她对二张过度的纵容,已是漏洞百出不堪一击,看似绝不可能联合的武李两家,因为二张的异军突起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平衡,已经联起手来准备图谋她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武则天迫于身体状况,取消或没有参加大量的庆典活动,可是百官于大年初一朝觐天子的典礼她却不想取消,她也不想避不出席。她清楚。这么久不上朝,百官早已人心浮动,如果连这么重要的典礼她都不参加,她对朝廷的掌控力将进一步萎缩。
可是,几乎长达一天的参拜,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是只坐在御座上一言不发,也是难以支撑下来的,于是武则天经过再三斟酌,将全部在京文武官员及皇亲国戚、功臣权贵的参拜改为五品以上。之后又改为三品以上。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坚持到官员朝拜已毕,就虚汗淋漓地被迫退回寝宫休息,如此一来,她接受百官朝觐根本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百官对皇帝的身体状况愈加担心。讨论皇帝身后事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话题。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被无数人关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武则天又做了两件事,引起了正积极筹划兵谏的张柬之等人警惕,促使他们决定立即发动兵谏。
不知是因为一个皇帝在病危之际本能的反应,还是武则天真的发觉了什么,过了正月十五,武则天忽然下旨命千牛卫参与宫城值守。因新年期间调动不便,经张柬之、崔玄晖等人再三劝谏,她才决定缓行至正月以后执行。
另外一件事是,她抱病接见了宰相杨再思。不知与他商议了些什么,足足半日功夫,杨再思才从皇帝寝宫离开。
如今张昌宗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可以名正言顺地统帅这支军队,而杨再思又一直阿谀二张,自认是二张门下,武则天这番举动或许只是听了二张的担忧和告白,有意为他们增加一层保障,但对正密谋大事的武李两党来说,却是心中凛凛。
于是,“只争朝夕”的张柬之断然决定,马上实施兵谏。
可这马上,也是需要各种准备的,所以他们从正月十六那天获悉消息决定兵谏开始,又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五天,度日如年地苦熬了五天,这才开始正式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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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二日,大雪。
正月里,国事比较轻松,众宰相们年纪都大了,所以轮流值夜于政事堂,这天是张柬之和崔玄晖两位宰相轮值的日子。
午后,白雪茫茫,下的愈发大了。
张柬之走到廊下,看着满园琼瑶,举起双手抻了抻身子,张柬之正活动着身子,崔玄晖也从他的值房里走出来,一见张柬之便笑道:“孟将兄,你好清闲啊。”
张柬之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正月里政务不忙,可这班还是要坐的,一上午也没处理过什么事儿,闲的这身老骨头都痒啦。”
崔玄晖道:“孟将兄,何不下棋消磨时光呢?”
张柬之捋须一想,颔首道:“使得。”便大步走向崔玄晖的值房。
二人一进屋,守在堂上的两个小太监便关了房门,引着他们绕过处理政务的正堂,拐进后面宰相休息的房间。两人一路走去,脸上轻松的神情不知不觉便冷峻下来,再也看不到半点笑容。
四人在卧房中站定,崔玄晖向两个小内侍打了个手势,两个小内侍便推开后窗,窗外也是大雪纷飞,正有两个人站在雪中,头上肩上蒙了厚厚一层雪,只从身上袍服颜色可以看出也是宫中内侍。
窗子一打开,内外四个内侍便行动起来,搭好脚凳,搀扶两位老宰相从窗子里出去,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件套头连体斗篷披到他们身上,将他们头面身体都遮掩起来。
“两位相公,请这边走!”
窗外的一个小内侍压低声音说着,引着张柬之和崔玄晖匆匆离去。留在窗外的那个小内侍个子很高,他神色肃然地对室内的两个小内侍吩咐道:“你们两个回去,守在前堂,不可使人发现两位相公已经离去!”
两个小内侍答应一声,掩好了窗子。那高个子内侍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头上的积雪因而簌簌而落,他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巴,便大步离去。看他模样,正是高力士。
雪,无声而落。
披着油布兜蓬的卫兵笔直地站在玄武门下。门洞下风向不定,雪花直往门洞里钻,扑得卫兵都眯起了眼睛。
马桥“病愈”了,他握着刀柄,紧张地在门洞里踱来踱去。时而踱进阴沉沉的门洞,那便连他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时而又踱出来,雪色映得他的脸色一片铁青。那不是冻的,而是因为紧张。
时至此刻,他还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遥想当年他只是一个混混噩噩度日的泼皮坊丁,连听着钟声开坊门都是半睡不醒、眯着眼屎。就是这个小小屁民,今天竟然可以担任这样重要的使命。参与决定国运的兵谏。
远处。迷蒙的大雪中,一辆轻车驰来,一看官幡是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马桥目芒一缩,他等的车子终于来了,马桥立即挥手道:“开门。放行!”
事关重大,兵谏的事情现在只有他这个郎将知道,手下的官兵还都茫然不知,所以马桥格外紧张。以致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好在士兵们并没有起疑,一听将军吩咐,马上就有卫兵赶上去,抬下门闩,拉开沉重的宫门。
这时候,左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披着斗蓬,带着几名卫兵,循着宫墙慢悠悠地踱到了玄武门城楼上,一眼看见城下驰来的轻车,武攸宜不禁惊咦了一声,虽说这是北宫门,可是有资格在宫里驰车的人实属罕见,武攸宜心生疑虑,因在城上大雪茫茫,他又因年老目力有限,便想下城一查。
“叫他们停一下!”
武攸宜指着城下对侍卫吩咐一声,举步就要下城。
“大将军!武大将军!”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武攸宜扭头一看,就见千骑忠武将军杨帆从城门楼里快步跑出来。
“哈哈哈,大将军,这么辛苦,还在巡城啊。”
武攸宜指了指城下,问道:“那是谁的车子?”
杨帆向城下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道:“哦!那是李多祚大将军的车驾。”
武攸宜哼了一声,道:“这老匹夫,好大的派头,怎么乘起车来了?”
唐时规矩,文臣武将都是骑马,只有极少数年纪实在太大行动不便的人才乘车或步辇上朝,比如张柬之。
杨帆笑道:“李大将军当年征战西北,趴冰卧雪的,得了一双老寒腿,冬季里腿病发作,吃不消啊。对了,大将军,方才金吾卫武大将军派人送信来,请大将军您过去一趟呢,末将正要使人去寻找大将军,这就恰巧遇到了。”
这里说着话,因为武攸宜对城下没有进一步的指示,那本想下城喝令停车的侍卫也站住了,城门大开,那辆车子出城,沿着空旷的北城甬道扬长而去,雪地上只留下两道深深长长的车辙。
武攸宜听了杨帆的话不由眉头一皱,心道:“武懿宗找我做什么?”
武攸宜和武懿宗两个人都是王爷,而且都是统兵一方的大将军,武攸宜对武懿宗有事情却不主动登门拜访,反而大剌剌地遣人送信的举动颇为不满,不过他性情远不及武懿宗跋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蹙眉一想,还是决定走上一趟。
武攸宜吩咐手下去把马匹牵来,等了大约两刻钟,侍卫从马房把马牵了来,武攸宜便带着一群亲兵侍卫下了城,翻身上马,亦自出宫而去。杨帆站在城上,向城下一望,马桥恰从城下抬起头来,二人目光一碰,大雪茫茫中锐利如剑。
杨帆向马桥点点头,返身走向城墙的另一边,墙外白茫茫的御道上,就见武攸宜率着一群侍卫正飞驰而去。
杨帆站在城头一动不动,片刻功夫,他的头肩身上便蒙了厚厚一层白雪,仿佛一个雪人,而他却依旧没动,似乎他并不是在目送武攸宜离开,而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未完待续)
、第一千九十章 漫长一日(2)
武攸宜一行人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大约两柱香时间之后,有一辆轻车在八名侍卫的护拥下从风雪中走来。
八名侍卫俱着皮裘,看起来身宽体胖,他们沉稳地走在路上,中间的轻车速度也不快,就这么一步步向玄武门走来。
立在玄武门城头的雪人忽然也动了,白雪簌簌而落,现出杨帆矫健刚劲的身形,他快步向楼梯处走去,很快就出现在城下,缓和了一下呼吸,沉声吩咐道:“开门!”
“吱轧轧轧……”
沉重的宫门再度打开,雪花飘零而入,不知什么时候起,风小了,雪也小了。
宫门完全打开的时候,那辆轻车也到了宫门前,八名皮裘护卫从近处看,显得更形壮硕肥胖。
杨帆头前开路,引着那辆车向内边走去,守卫玄武门的千骑士兵有些纳闷儿,这队人马入宫,将军居然没有搜查,甚至没有验看车中人的身份?不过,将军大人既然这么做了,他们当然不会多置一辞。
车子在八名侍卫的护持下进了宫,很快在一处宫殿的后宫墙下停住,杨帆回身站定,那八名侍卫齐刷刷地脱下风帽,露出白胖无须的面孔,正是太平公主手下的那八个女相扑手。
车帘儿一掀,身着玄狐皮裘的秀媚丽人俏生生地从车里走出来,她披一件石青刻丝灰鼠皮的披风,头戴秋板貂的昭君暖套,雍容俏皮,妩媚动人。秀项上白狐风领簇拥着她润玉胜雪的娇靥,不可方物。
“二郎!”
太平公主向杨帆打了声招呼,脸上带着笑。不过她的笑容微微显得有些僵硬,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杨帆没有和她客套,马上接口道:“快跟我来!”
车子被车夫驱赶到了殿角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停下,太平公主带着八个女相扑手紧随杨帆身后,绕到前面的殿门处。
大殿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器物摆设,显然是一座闲置的宫殿。殿上只燃着一盏灯,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在殿上心神不宁地来回踱着步子。杨帆推门而入,急声道:“小苗!公主到了。”
……
挂着李多祚大将军官幡的轻车出了宫城,先是驶上朱雀大街。急驰一阵拐进一座坊里,等它东拐西拐的再从坊里出来时,车上的官幡已经不见了,车子向南城驶去。坊里又有几辆马车随后驶出,分别驰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辆马车在城中转悠了半天。这时正是大雪严寒天气,路上行人稀少。所以很容易就能确定是否有人跟踪。那辆车子在确认无人蹑踪跟随后,就悄然驶入了张柬之的府邸。
张府角门处早有人等在那里,车子一到马上打开门,让车子直接驶进院子。几个家人提着扫把出来,迅速扫清了从巷口到角门的车辙,随即角门儿便轻轻关上。了无声息。
车子稳稳地停在张相府邸的后花院里,车上走出两个人来,两人中都没有李多祚,他们分别是本该今日在宫中轮值的宰相张柬之和崔玄晖。
二人一言不发。神色冷峻地往堂上走,堂上早已人群济济,羽林将军敬晖、李湛、桓彦范,以及相王府司马袁恕己等人都已候在那里,他们没有一个人坐在椅上,都在焦灼不安地满地徘,一见二人进来,众人立即惊喜地迎上来。
“张相公、崔相公!”
“好了好了,两位相公回来了!”
“有两位相公主持大局,大事可成了!”
相王府司马袁恕己没有理会众人兴奋之下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一个箭步冲到前面,迫不及待地向张柬之问道:“张相公,东西可带回来了么?”
张柬之点点头,从腰带中小心地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袁恕己将那张纸展开,纸上印着繁复的纹记和号码,还有几行墨迹新鲜的文字。
袁恕己看清上面鲜红的政事堂大印和张柬之、崔玄晖两位宰相的用印,欣然点点头,把那纸张重新叠好,小心地揣进怀里,对张柬之和崔玄晖道:“两位相公,王爷已经等的急了,恕己这便告辞!”
张柬之郑重地点点头,崔玄晖则道:“恕己,一路小心!”
袁恕己急匆匆地走出去,堂上顿时肃静下来,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张柬之。白发苍苍的张柬之徐徐扫视了众人一遍,只见众人脸上有紧张、有兴奋、有期待、有忐忑,唯独没有畏惧,他欣慰地笑了。
张柬之神情肃然,声音低沉而有力地道:“各位,成败生死,就在今日了!”
崔玄晖将双手望空一拱,沉声道:“愿先帝在天之灵庇佑,唐皇社稷,复于今夜”
敬晖等人神色激动地一起拱手,齐声道:“愿先帝在天之灵庇佑!”
张柬之也和他们一样双手高拱,却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说话,他闭着双眼,听着众人的祈祷,似乎默祷了一句什么,然后缓缓睁开那双苍老而锐利的眼睛,对众人道:“诸君,分头行动吧!”
片刻之后,张柬之府上有几路人马,或车或马逸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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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大营外设有三座哨营,成品字形三足鼎立,每营驻金吾卫兵士十人,哨营中各立一座哨塔,高十余丈,可纵眺远近十余里。
只不过那是天晴气朗时候,这样大雪弥漫的天气,而且又到了黄昏时分,武攸宜赶到哨塔前不足三百步时,才被塔上戍守的官兵发现。
塔上官兵马上发出讯号,哨营中的士兵闻警上前探问,一俟查明来人是羽林卫武大将军,自然不敢阻拦,他们一面放行,一面用声光讯号向后营发出警示。于是,在武攸宜赶到辕门前时,武懿宗已经迎候在那里了。
这么大雪的天跋涉至此,武攸宜不免满腹怨气,不过一见武懿宗早就恭候于辕门,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武攸宜的怨气便也消散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埋怨道:“这么大的雪,你究竟有什么事找我来啊?”
武懿宗哈哈笑道:“自然是有一桩大大的好事,你不要嫌漫天风雪的,跑了几步路便埋怨自家兄弟,等你到了我的帅帐,明白前因后果,自然知道我今日请你来,是为了送你一桩大好处。”
武攸宜纳罕不已,忍不住狐疑地问道:“有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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