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涩然道:“可……那样一来,七郎不就更加怀疑我了么?”
太平公主气道:“现在他就不怀疑你我了?人家已经把刀架到了咱们脖子上,眼前这一关都难过了,你还想什么以后?”
李旦心中挣扎不已,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桓彦范派人来暗示我,说是愿意帮助我们,一起诛杀武三思和韦后。”
太平公主双眼一亮,急问道:“你怎么说?”
李旦道:“我回复他,李旦绝不会背叛胞兄!”
太平双眼一黯,道:“皇帝不倒,梁王和韦后又怎么可能会倒?兄长这是明确拒绝他了?”
李旦道:“是!所以……,我答应你,可以同南衙联络,但我只求自保,绝不造七郎的反!”
太平公主凝视他良久,深深地点了点头,道:“兄长请相信我,令月与你一样,只求自保!”
……杨帆站在花园小厅中,微笑地着着花丛中:阿奴的儿子杨吉、婉儿的女儿黛儿正在花丛中疯跑,古竹婷的宝贝儿子现在是老幺,理所当然地成了小跟屁虫,嘎嘎笑着追在哥哥姐姐后面。
至于杨思蓉和杨念祖,已经不再喜欢这种游戏了。杨思蓉现在长成大姑娘了,虽然跟着父母双亲学了一身高明武功,但她越来越喜欢静,很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至于杨念祖嘛……
一想到儿子,杨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是真不想提起那个混球儿子。
小时候看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大了怎么就这么让人咬牙切齿呢?功课没见他有多少长进,却整天喜欢往外疯跑。小小年纪,他就敢跟着顺字门的人乘船去漕运,说是要去历险,幸好在三门峡前把他抓了回来。
闲极无聊时他还喜欢跑去娘亲打理的店铺里冒充店小二,有一次他居然把店里打更的老苍头的尿壶,冒充一只汉朝古董给高价卖了出去,等人家回过味儿来上门吵闹,差点砸了杨家的招牌。要说武功,他学的倒是极好的,可就是读起书来……,唉!这孩子是别指望他考个进士了。
小蛮和阿奴挺着大肚子在池塘边缓缓散步,正穿着一身轻罗在池塘边练习柔术的古竹婷弯腰站起,巧笑嫣然地迎上去,三个人站在那儿说说笑笑的,一起向旁边的竹林小径中走去。
三人之中虽然有两个孕妇,可是看着依旧那么美丽,岁月似乎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如果说有,那也如同一坛老酒,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甘醇、更加妩媚、更加迷人。
杨帆会心地微笑起来,婉儿顺着杨帆的目光看去,目中不禁露出艳羡之意。当年在三阳宫她意外中招,冒险为杨帆生了个女儿,从那以后她与杨帆欢好时就一直很注意,避免再次发生意外。可这毕竟是无奈之举,其实她是极喜欢孩子的,眼看小蛮和阿奴又有了身孕,婉儿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是真想再多生几个孩子呀,最好还都是男孩,可是……杨帆回过头,看到婉儿轻鼙的眉尖锁着一缕深深的幽怨,马上知道她又在为了孩子的事伤心。
杨帆回过身来,轻轻揽住她的腰肢,柔声道:“显隐之争,虽未酿成大患,可是双方的关系却是越来越冷了,如今两宗各行其是,不但带来诸多不便,而且对双方都有损害。我一面要弹压显宗内部的不稳因素,一面要对抗隐宗,同时在朝堂上还要观风看色,寻找出路,真的是心力交瘁。我想……寻找机会淡出朝廷。等我办好这件事,便可与你泛舟西湖,做那逍遥自在的范蠡与施夷光了,那时候,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婉儿欢喜地道:“真的吗?郎君可不要哄我。”
杨帆道:“自然是真的,你以为我要你向高力士频频泄露消息是为了什么?”
婉儿欢喜地抱紧了杨帆,过了片刻,突然轻啐他一口,道:“你这比喻不妥,西施可是先侍候过越王再跟了范蠡的,人家可是自始至终只有你杨大将军一个男人。”
杨帆眨眨眼道:“谁说的,只有冠军大将军是男人?难道我堂堂显宗宗主不是男人么?”婉儿先是一怔,马上就觉得这种角色游戏似乎很有趣,她媚眼如丝地瞟着杨帆道:“是么,那么杨大将军和杨大宗主,你这两个大坏人,打算怎么欺负人家呢?”
杨帆看她媚从骨生的模样,不觉情动道:“你不会现在就想再生个孩子吧。”
婉儿昵声道:“他李家的事儿且搁下一边,生孩子的事也搁下一边,人家现在……只想你疼奴家。”杨帆四下看看没人,一把抄起婉儿,便向她的春闺逸去。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行至水穷处
御史大夫李承嘉近来成了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王同皎一案就是由他主持的,结果这个案子把五位王爷拉下了马,李承嘉顿时名扬天下。
如今,又出现了朱雀大街诽谤皇后和梁王案,这案子又交到了他的手上,李承嘉既兴奋又忐忑,这件案子顺利办下来,御史中丞的位置就向他招手了。可他又担心梁王还想借机整治相王和太平公主。
王同皎一案原本就是想把相王和太平公主拉下水的,结果文武百官群情激昂,幸亏皇帝及时收手,迅速把目标转到了张柬之五人身上,否则百官继续闹下去,没准皇帝就会找只替罪羊以息众怒,到时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李承嘉没有担心多久,梁王武三思就告诉他,这次一定要找出真凶,并没有暗示他把这件案子争取和相王和太平公主牵扯起来,李承嘉很是庆幸,马上卯足了力气,认真查办起来。
李承嘉用的法子是个笨办法,却很有效。
朱雀大街上的招贴是一早就被长安市民发现的,也就是说,招贴必定是头一天晚上贴出的。李承嘉通过长安、万年两县把案子分解到长安的每一个坊,要求彻查所有当晚宵禁后还出入过坊门的人。
那一晚,在宵禁之后出入坊门的只有两家成亲的,还有一家因为父亲生了急病半夜出去找医生的,找医生的这家只有一人出门倒还好查,可那成亲的连亲朋都算上,这人数就非常可观了。
李承嘉从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调拨了大批人手,配合万年、长安两县逐人排查,确信这些人并无可疑之处,就把目标对准了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因为只有三品以上朝廷大员,才可以直接对着大街开门,不需要走坊门。
京都重地,虽然官宦多如走狗,可是三品大员却也不多见,而且其中毗邻朱雀大街的三品官更少,李承嘉的目标迅速缩小,最后锁定在十四户人家,其中就有前宰相桓彦范的府邸。
这些人都是大官,李承嘉倒不敢直接提调这些官员来审讯。但是他有皇帝、韦后和梁王撑腰,要拿这些人家的家仆下人询问,这些官员却是不好拒绝的。何况天子已经震怒,这时谁敢拒绝调查岂不显得自己心虚?
李承嘉是当朝御史,干的就是司法刑诉的差使。真要叫他问案,确实很有一手。从他有条不紊地缩小调查范围。他的精明就可见一斑。
他审讯这些人家的家仆下人时,又用了些技巧。他去长街看过那些招贴,不下数十份,贴的工工整整,一个人在有金吾卫巡逻的朱雀大街上是很难做出这些事情的,张贴招贴的人至少也得有两到三人。
而做这种事的人。必然是主人的心腹或者家生子儿的奴婢,那些雇佣的长工短工,随时可以抬屁股走人的仆佣,是不可能被主人安排这样的差使的。
有了这样的分析。李承嘉审问起来就得心应手了,一俟查清该人不是主人家的管事、管家、家生子的奴婢,李承嘉立即放人,而对有些可疑的人,则安排人手分别审讯,或威吓或使诈,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李承嘉找来的人都是办案经验丰富的公人,借调来后,都是一日发三日的薪水,而且一旦有谁发现端倪,立即奏请皇帝封官。有了这些悬赏,那些公人哪有不卖力的。
这些豪门奴仆并没有哪个是作奸犯科的惯犯,一群精明狡诈的积年老吏,审讯一群毫无应对审讯经验的豪门家仆,桓彦范自以为天衣无缝、绝无把柄的行动,居然被万年县一个办过三十年案子,应付过形形色色的犯人的老班头给破获了。
这老班头查问的是桓家一个家生子的奴仆,跟桓家签了卖身契的。公人摆出刑具稍作恫吓,心中有鬼的他就露出了些许破绽,那班头一见有门,马上连哄带吓,又故意出入几趟,诈称他的同伴已经招供,这人心里一慌,竟然招了。
老班头大喜若狂,没想到老了老了,居然可以从吏变成官,一步跃过了龙门,喜得他仰天大笑三声,随即便亲自押着那名桓府家仆献宝似的去找李御史。
李承嘉一听也是大喜若狂,马上叫人把桓府管家和另一个张贴告示的人抓起来,用大刑一问,那两人捱不过大刑,相继招供。李承嘉又押着人犯找到他们丢弃刷子、浆桶的地沟,将证物捞起,便喜孜孜地向梁王报功去了。
案情结果迅速呈报到了李显面前,李显看罢供词,怒不可遏,马上下令拘捕张柬之等五人,并立即召集众宰相及三法司官员,议处五人之罪。
武三思终于抓住了造谣的真凶,一时间扬眉吐气,他恶狠狠地对李显道:“陛下,他们如此造谣,污蔑皇后、污辱陛下,应该把他们全部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大理寺丞李朝隐出班反对道:“梁王且慢,如今还没有张柬之等人的认罪供词,对这等大臣不经审问就匆忙诛杀,不合我朝律法。”
李显恶狠狠地拍案道:“那就审,审他个心服口服!”
御史中丞萧至忠见到证人证物,就知道这案子翻不了啦,不禁暗暗埋怨桓彦范利令智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算再审他们,他们咬紧牙关不招又能如何?人是他们府上的下人,又有现成的证物,他们还能翻得了天?
即便没有这些证物,依照三人成供的唐律,这一个管家两个家仆的供词,也足以定张柬之等人的罪名了。
萧至忠灵机一动,忽然说道:“陛下,张柬之等人扶保陛下登基有功,此事天下皆闻。如今此案一经审理,普天下都知道是五位功臣蓄意诬蔑皇后、污辱陛下清誉了,天下人会怎么想呢?大好君臣,竟然失和一至于斯,恐怕……会招惹诸多非议吧。”
“这个……”
李显一听也大是头疼。他虽然确实刻薄寡恩,却不愿被天下人戳他的脊梁骨。
刑部侍郎裴谈有意讨好韦后和武三思。马上出班奏道:“只要陛下下旨,以诏令将他们诛杀,那么即便没有通过公开审判,也是合乎律法的。”
“臣反对!”
凤阁舍人宋璟本来是在一旁记录的,一听这话马上出班道:“陛下,特旨杀人,又以何罪名呢?不教而诛,天下人如何心服?再者,不管是特旨杀人还是特旨赦免。虽是天子特权,却不可以轻易动用。
自夏商周时,天子便有特赦之权,但未见有一位天子妄自动用,则天大圣皇后在时。倒是为了二张动用过一次特赦之权,结果如何?法不可乱。张柬之等人有无罪责。应当秉公而判,天子若以特权杀之,惹遭天下人非议。”
宋璟是跟魏元忠一块被赦免的。当初二张想让宋璟诬告魏元忠,宋璟不肯,结果和魏元忠一起被流放到岭南,李显登基赦魏元忠还朝。宋璟自然也回到朝廷。
只是,魏元忠这一生,自高宗以来已经侍候了四代皇帝,其间多次遭到贬谪。如今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意气消沉。尤其是此番回朝,眼见扶保天子登基的大臣,一年之内就从宰相变成了阶下囚,更加令他心寒。
因此现在魏元忠简直变成了苏味道第二,做事模棱两可,对于政争从不多置一辞,如今眼见张柬之等人危在旦夕,魏元忠也是一言不发,倒是宋璟年少气盛,出面争执起来。
武三思大怒,斜睨着宋璟道:“照你这么说,要维护天子清誉,对他们的罪行就得视而不见了?”
宋璟捧笏垂眸,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天子:“宋某没有这么说,宋某只是就事论事。前番因王同皎事,朝廷公布说桓彦范、张柬之等人因与梁王政见不合,故而怂恿王同皎刺杀梁王。
这个罪名虽其罪无赦,然其情可悯,无损于陛下与张柬之等人的一番君臣情义。如今若是说桓彦范等人无视陛下尊严,于长街张贴告示,诋毁皇后,桓彦范等人固然当诛,可君臣交恶一至于斯,只怕于陛下的清誉同样有损。臣想不出折衷之策,只是为陛下计,不得不言。”
李显哑然,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罢了,此案就当做一桩无头公案吧!”
武三思趋前一步,急道:“陛下,那桓彦范等人……”
李显道:“传旨,桓彦范、张柬之等人怂恿王同皎刺杀大臣,事败后受到贬官的处罚,他们不知自省,屡出妄言,非议朝政。将张柬之流放泷州,敬晖流放琼州,桓彦范流放瀼州,袁恕己流放环州……”
李显一口气儿说出了对桓彦范等人的处理决定,稍一沉默,又道:“这几家的子弟,但凡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尽皆流放岭南。并,收回丹书铁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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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彦范等人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得到了一群关键人物的帮助,成功地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但是他们真的就有运筹帷幄的本事么?真的就有匹配宰相才能的本领么?未必。
宰相任上,于国计民生方面,五位宰相并无一丝建树。执掌朝政后,他们又忘记了权力究竟来自于谁,竟然只用了一个多月,就与皇帝彻底交恶,把皇帝推到了梁王武三思一边,又犯了一个政治上的天大的错误。之后,他们又不肯承认失败,用很拙劣的手段试图反击,结果把自己彻底葬送了。
五户人家,包括八十二岁的张柬之,被驱赶出京城,在士兵的押送下永远的离开了他们曾经辉煌过的长安城。长安城重新归于平静,并未因为他们五人的离开造成什么轰动,百姓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朝堂上的惊心动魄血雨腥风,永远都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唱,唱的人昏昏欲睡。
李重俊穿着一条犊鼻裤,赤着上身坐在树荫下的凉席上,一脸烦闷地喝着酒。李承况从远处走来,李重俊乜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把一碗酒狠狠地灌了下去。李承况也不见礼,在席上随意坐了,向他问道:“怎么,太子有心事?”
李重俊把酒碗一放,恨恨地道:“那安乐越发放肆了,她根本不把我这个储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