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目光再一转,却见李仙凫的亲兵队长手扶刀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胆儿一突。那亲兵队长向他森然一笑,突然道:“老贾,安份着些,都是自家弟兄,莫要手足相残。”
那队正脸色十分难看,却真的不言不动了。
飞骑各营将领都急于弄清原委,一起拥向帅帐,本极宽大的帅帐口竟然有些拥堵,可是奇怪的是,虽然帐口有些拥堵,走进帅帐的将领们也是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只要一进帅帐,声音立即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一丝声息发出,就像是那人一脚迈进帅帐,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这种怪异的现象自然引起了后边人的警惕,可是前边人头攒头,那些突然屏息失声的将领们还在那里,自然不会是受了暗算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么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才突然闭口不言?
越是好奇,越想知道,后边的人更是向前拥挤起来。可是当他们挤到前边后,马上就同先行走进帅帐的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
渐渐的,所有将领都进入了帅帐,但是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分列左右,肃容挺立,而是挤作一团,直勾勾地看着帅案,他们看到了中郎将韦播,还看到了韦濯、高崇两员副将。
三位飞骑统帅,齐刷刷地出现在帅案上,一个怒目圆睁、一个满面错愕、一个双目微阖,睡态安详。但是,只有他们的头,只有三颗人头,他们不是站在帅案后面,而是摆在帅案上面。
帅案之后,一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一头威风凛凛的斑斓猛虎,一条线条遒劲的虎尾如吴钩一般斜挑长空,虎头硕大,怒目突睁,似乎正瞪着案上的三颗人头,獠牙锋利森然。
而猛虎之下,正站着一个身着小校戎服的年轻人,朗目如星,唇角含笑,背负双手,淡定地站在帅案后面,虽然帐中一下子拥入数十位将军,虽然帅案上摆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却似雪中观梅,气定神闲。
尽管他只穿着一身小校的粗布军服,但是他那雍容的气度、睥睨的神态,却把所有披甲戴盔、霸气凛然的将领们都比了下去,仿佛他既然在这里,就理所当然的应该居于所有人之上。
飞骑营中的高阶将领都认得他:大唐军中军阶最高的辅国大将军杨帆!
“今天,召集诸将的人,是我!”
杨帆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是辅国大将军,大唐三军统帅,他自然有这个资格。
杨帆又道:“尔等皆大唐军将,食大唐俸禄,理应效忠大唐!今韦氏专权,挟持幼主,有不臣之心!吾等愿奉临淄郡王为帅,以辅政安国相王殿下之名,尽起禁军,匡复李唐,此你我军人应尽之义,诸位将军相从否?”
飞骑由韦播、韦濯、高崇三员将领统辖,万骑则由韦、韦捷和武延秀三人管带,都是由韦家的人把持军权,但万骑那边杨帆并不担心。有楚狂歌、黄旭昶、马桥几员悍将在,又有许良、陆毛峰这等有勇有谋的智将,大局可定。
杨帆担心的就是飞骑这边,葛福顺、陈玄礼等将领能力如何他不了解,也不了解他们在飞骑中究竟有多大的号召力,所以他要亲自坐镇,但是这场大戏的主角,他还是要交给葛福顺的。
杨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语说罢,众人马上就明白,这又是有人策划政变了,不由得为之骇然。
立于帅案之侧的葛福顺一见众人脸现异色,然然拔刀大喝:“诸位兄弟,你们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先帝是被韦后毒死的!”
此言一出,帐下顿时一片哗然,就连杨帆也有些意外,不过此时他自然不会露出惊讶之色。
杨帆只是用眼角睨了葛福顺一眼,心道:“这个理由倒是有力的很,不会是这个粗人灵机一动想出的主意吧?莫非是临淄王授意?怎么事先不说与我知道。”
葛福顺一言说出,眼见众将领露出惊怒之色,不由心中暗喜:“嘿!王毛仲说的主意果然管用,这么一说,果然就打动了他们的心思。”
葛福顺趁热打铁,不容他们多想,又道:“安乐公主想当皇太女,此事天下皆知!韦后利令智昏,也是个想当女皇帝的!这些娘们儿,一个个的不好好伺候丈夫生孩子,偏要把天下搅得乌烟瘴气!
如今我等愿奉相王为主,临淄郡王为帅,辅国大将军指挥,为先帝报仇,铲除韦家逆党,以安李唐天下!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啊?”
韦党在军中实是不得人心,再加上韦后空降来的几个侄子做了将军后倒行逆施,更是惹得三军怨憎,如今韦播、韦濯和高崇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在案上,飞骑众将不由意动。
可是这一步迈出就是生死抉择,做出头鸟实比旁人需要更多的勇气,是以诸将左顾右盼。其实他们一旦参与其中,是不是首附结果都一样,可人心人性就是这样,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
他们不肯先出头,自有别人出头当这只出头鸟,陈玄礼第一个站出来,慨然高声道:“末将愿奉辅政安国相王,诛杀逆党、匡复李唐!”
紧接着,第二只出头鸟李仙凫、第三只出头鸟熊明伟也相继出列,众将一见这般情形,其中尤以多次受过韦播等人欺凌的将军,立即响应起来。
葛明顺大喜道:“好!那么你我就在此盟誓,共诛叛逆,扶保李唐,但违此誓者,断子绝孙,人神共灭!”
陈玄礼、李仙凫等带头盟誓,事已致此,众将也不再犹豫,葛明顺眼见大事可成,欣然转身,向杨帆拱手道:“大将军,请吩咐!”
杨帆朗声道:“好!诸君用命,事成之后,少不得一场泼天富贵送与你们!本将军这就携三员逆党的人头去见临淄王,尔等且由葛福顺将军为中郎将,陈玄礼、李仙凫为副将,立即调集本部人马候命,只待禁苑监中战鼓声起,便与万骑杀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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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苑监里,李隆基等人在钟绍京家里焦急地等候着外面的消息,李隆基身为主帅,不能乱了军心,是以尽管心中焦灼,表面上还得故做从容,手下那些人却不需掩饰,是以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转来转去。
忽然间,守在前门的刘幽求急奔而入,冲到门口时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险一跤跌倒,幸好薛崇简反应快,抢上去扶了他一把。
李隆基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刘幽求满脸喜色地道:“郡王,万骑得手了!”
旋即马桥带着几名扈兵快步赶来,手中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一见李隆基,马桥立即把人头一举,大声道:“郡王,万骑已然诛杀韦、韦捷两名逆党,三军集结,只候郡王命令了!”
“好!好啊!”
李隆基大喜,抢上两步仔细一看,认出韦和韦捷模样,不由哈哈大笑,李隆基仰天大笑了两声,突然笑声一停,紧张地问道:“武延秀呢,被他逃了?”
马桥忙道:“郡王放心,武延秀不是逃了,而是今夜根本就不在军中,韦捷交待,武延秀今夜悄悄入宫,与安乐公主厮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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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势如破竹
李隆基一听消息没有走漏,这才放心。◎飞骑那边虽然还没有消息,可万骑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紧张的心情便也轻松了一半。李隆基嘉勉了马桥一番,叫他立即返回万骑听候命令。
马桥一走,薛崇简、刘幽求、钟绍京等人便纷纷围到李隆基身边,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李隆基固然也很高兴,却仍努力保持平静,故作从容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们还需等候飞骑那边的消息。”
这时钟绍京也放心了许多,脸上有了笑模样,闻言凑趣道:“郡王您洪福齐天,飞骑营中又有辅国大将军坐镇,必然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钟绍京府上众人因为马桥的到来,紧张的情绪终于舒缓下来,两柱香的时间过后,杨帆终于带着四名飞骑侍卫以及三颗人头回到了禁苑监。
杨帆还没踏进门槛,李隆基就闻讯率众迎了出来,杨帆一见李隆基,马上站住脚步,双手抱拳,大声道:“杨某幸不辱命,韦播、韦濯、高崇三人的人头,为郡王带回来了!”
李隆基疾步走到杨帆身边,一把攀住他的双臂,兴奋的声音发颤:“好好好!大将军,咱们终于成了!”
杨帆笑道:“成了,如今只待郡王一声令下便可发兵,万骑那边顺利么?”
李隆基一迭声地道:“顺利!顺利!万骑那边业已得手!”
杨帆见李隆基兴奋的满面红光,提醒道:“郡王,时间紧急,快快下令吧!”
李隆基被杨帆一语提醒,赶紧回首道:“麻嗣宗,击鼓!不!我自己来!”
李隆基冲上前去,操起鼓槌,站在鼓前,右臂慢慢举起,突然顿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见得胸膛慢慢隆起,右臂猛然用力挥下:“咚!咚!咚咚咚咚……”
急骤的鼓声穿过静谧的夜空迅速地传向远方,飞骑营中,葛福顺听见禁苑监中传出战鼓声,“呛”地一声拔刀出鞘,大喝道:“诸位,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了!我等杀进城去,诛杀韦党,不分男女老幼,高过马鞭者,皆杀无赦!冲啊!”
葛福顺率领本部人马一马当先地冲向宫城。按照事先的计划,飞骑营负责攻打玄德门,自东宫穿插进入太极宫;万骑营攻打嘉猷门,自掖庭宫进入太极宫。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现在宫中不比往常,由于先帝大行,尚未安葬,灵堂设在宫中,所以宫中此刻有一支千牛卫的武装负责守护灵堂。关键时刻,这支千牛卫的武装很可能就会成为此次政变的一个变数。
再者,尽管玄武门本就在万骑控制之下,杨帆还是汲取了太子兵变失败的教训,为了防止韦后携少帝逃上某座城门据险死守,故而由他和李隆基率领这百十名精锐自玄武门进入。
飞骑、万骑顺利杀进太极宫后,由飞骑在凌烟阁大声鼓噪为号,屯扎在玄武门下的李隆基闻讯立即赶去汇合。这样一来三条行军线路恰好构成一个三角形。
而皇帝的寝宫甘露殿就在这三条线路的中心点,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保韦后无法逃脱。甘露殿本是皇帝寝宫,可现在虽然是李重茂登基称帝,平时却只能住在东宫。
据韦后所言,先帝死于皇后的寝宫立政殿,如果她留在立政殿,常会睹物思人,过于伤心,折损凤体,故而搬进甘露殿。
不健忘的人应该会记得,当年在洛阳时,相王李旦做了八年傀儡皇帝,就是一直以皇帝身份住东宫的,皇帝寝宫是由太后武则天居住的。韦后效仿武则天,向来一丝不苟。
一通鼓擂罢,李隆基扔下鼓槌,意气风发地道:“走,咱们去玄武门!”
李隆基手下百十号人都已整装待发,每人左臂都系了一条白色汗巾为记号,当下一起鼓噪着便往玄武门赶去。
今夜值宿在玄武门上的将领是张溪桐,杨帆当年赴西域时的百骑战友,如今业已积功累历,荣升郎将。
玄武门上的守军约有一百多人,其中只有一个旅帅和两个队正是韦捷的亲信,李隆基等人一到玄武门下,张溪桐便悍然发动,命亲信诛杀几个韦党中人,大开城门放李隆基进城。
薛崇简、钟绍京、麻嗣宗、王崇晔等人簇拥着李隆基闯进玄武门,就在城下扎好阵势,张溪桐急急下城前来拜见临淄王和他的老上司杨帆。
杨帆依旧是一身小校打扮,左臂也系了条白色汗巾,对李隆基道:“郡王可在此等候,待凌阁阁传讯便立即起兵应和,夹击甘露殿,末将先去探探情形。”
李隆基早已和他有约,自然明白他此去所为何故,他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颔首道:“宫中此时太过混乱,大将军千万注意安全。”
张溪桐急道:“大将军且慢,待末将调几个人随大将军同去!”
杨帆轻笑道:“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人一剑,足矣!”
杨帆一面说一面走,也没见他作势疾奔,似乎只是缓缓举步而行,可是速度却快得出奇,“足矣”二字出口,他的身影已经没入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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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对长安皇宫了如指掌,这一路行去轻车熟路,直奔上官婉儿值宿所在,远远有杀声震天,许多宫娥太监听到喊杀声都惊起乱容起来。
他们不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骚乱自何处发作,只是本能地向喊杀声响起的地方反向逃跑,像一只只受了惊的老鼠,寻找着可以躲藏的地方。
杨帆没有想到其他两路兵马进宫的速度这么快,先前因为钟绍惊的动摇和王毛仲的临阵脱逃,杨帆还一度担心此番政变会比太子李重俊的那次谋反失败的更加难看。
结果却令他大为意料,韦氏政权就像一枚核桃,坚硬的只是那层外壳,一旦被敲开,里边竟是不堪一击:诛杀韦播、韦捷等人的过程是如此顺利攻进皇宫的过程还是如此顺利。
马桥、楚狂歌、黄旭昶三员悍将率领万骑,一路势如破竹,各处守卫的官兵一听他们高呼“韦后安乐毒杀先帝,诛杀韦逆,匡复李唐!”的口声不是弃械逃跑就是临阵倒戈。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韦家的人对兵将们真的不怎么样,武家的人掌兵权时,对外固然飞扬跋扈,可是对他们手下的兵将,却有一种近乎护短般的照顾。
可韦家呢?禁军作为保卫皇室的终极力量一向享有各种优厚待遇,可是韦氏当权后,自韦温之下韦党中人无一不贪,他们连禁军士卒的军饷都贪,谁还肯为他们卖命?
守卫肃章门的将军名叫贺娄,这贺娄是韦家的一个心腹,惊闻喊杀声自掖庭宫中传来,他急忙披甲登上城头,下令紧守宫门同时命人向宫里示警。
可那守城的将士都是楚狂歌、马桥等人旧部,楚狂歌在城下历数韦氏罪行,又代相王封官许愿一番后城头一个姓金的队正突然一刀砍下贺娄的人头,反正了。
肃章门一开,太极宫就像一个被缚住双手、脱去衣裙的小姑娘,只能任由这帮军中粗汉肆意蹂躏了。
马桥一手提刀一手举着火把冲在最前面,自肃章门进来,刚刚跑出百余步,迎面便有几人急急赶来,其中一人大叫道:“谁准你们撤退的,速速回去守城,违令者斩!”
“哈!那就斩!”
马桥一声怪笑,把火把猛地向空中一抛,双手攥刀,纵身一跃,犹如猛虎扑食,呼地一声便跃至空中,猛地吐气开声,一式“力劈华山”,向那发号施令的人当头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