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珠抬眼直直地看着他,李晟说得很对,北洋军阀一倒,白雄起就相当于垮掉了,金家早就没戏,白家现在也算是垮了,虽然白秀珠很少依靠北京那边,不过她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也未必没有北京那边的背景的原因。现在白雄起出事了,虽然对自己的影响不大,不过在别人看来似乎很严重。
李晟本来以为提到白雄起的事情,白秀珠肯定会有触动,然而白秀珠却是一点也不慌乱。
“秀珠觉得李会长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白秀珠只是丢下了这一话。
十里洋场的太阳终于落下来了,夜幕降临了,这个夜晚,格外地安静。
其实整个上海已经笼罩在了一种恐怖之中。
头顶是明亮的大吊灯,整个工会大楼一片亮堂,李晟说了许久,一直在劝说,白秀珠数了一会儿,她发现李晟已经喝了两杯水了,过一段时间就有人上来上报什么消息。
在第三个人走过来的时候,李晟忽然哈哈一笑,一拍桌子,“杜九爷,可知道我们得到了什么好消息?”
杜九搭着眼皮闭着眼睛已经假寐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听到声音,那眼皮子一抬,“李会长不妨直说。”
他这么久没有回去说自己手下的事情,那边也要开始反弹了,他就不信李晟能够一直拦住自己。
今天晚上,注定不会平静,而黑夜已经来临。
“就在方才,杜月笙先生已经在杜美路设宴,一起誓师,马上就要带着人加入到清党运动中来,到时候可没你杜九什么事儿了!”
“汪寿华,他必死无疑!”
李晟大笑起来,那状态无比疯狂。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杜九的表情终于变了,看向了李晟,嘴唇一抿,眼角有些微微的抽搐。
“怎么平白又把汪寿华拿出来说?”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白秀珠与杜九也算是很熟悉,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杜九有问题——他之前都是不动声色有恃无恐的表现,似乎什么也不怕,可是现在问汪寿华的事情,看似是不经意,可是与之前对比,就已经相当刻意。
汪寿华早先负责联络上海国民党及各方人士共同反对北洋军阀,在几天前选举成为了上海市政府的临时委员,也是上海总工会的委员,工人运动的领导,这个人在上海的声望和地位都非同小可,杜九怎么会突然这么紧张汪寿华?
好在李晟并没有注意到杜九的改变,毕竟汪寿华是个共党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跟杜九这种见风就倒墙头草有关系,所以李晟根本没往那边想。他大约是得意忘形了,竟然说道:“他要反对我们,我们就弄死他,就这么简单,这里就是总工会,他还敢跟我斗,啧啧啧……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是会长,他呀,地狱亡魂咯——”
汪寿华只是上海总工会的一个委员,却要凌驾于李晟上面,孙先生没死的时候说“扶助农工”,李晟国民党的身份当工会会长也无所谓,只是两党有矛盾,现在矛盾一起来,只有相互往死里掐。
“杜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天色已晚,李会长说的事情我考虑了很久,不过你知道道上的事情很复杂,现在杜先生已经出面了,我杜九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只是我那帮朋友怕是不买账。”杜九竟然改了说辞,他甚至没有介意李晟叫自己杜九,很明显李晟现在已经胜券在握,已经不把杜九放在眼里,不过杜九心中的考量还多着。“不如,等北京李浩然来了再说吧。”
李晟心中忽然打了个突,抬眼道:“李浩然要来?”
杜九道:“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这对李晟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对白秀珠来说,似乎也不是很好。
她一下站了起来看着杜九,杜九对着她摇了摇自己的食指,“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白秀珠只是看着杜九。
李晟觉得不对劲,外面忽然连滚带爬地进来一个人,哀嚎道:“不好了,那些人冲进来了,杜先生他们在后面追,眼看着就要到咱们大楼这边了!!!”
“到底怎么回事?!”李晟一下站起来摔了茶杯,看上去还有些色厉内荏,他知道那些工人闹起来是什么样子,大晚上的难道还要干事儿?!
“他们说汪寿华没有失踪,还在工会大楼,杜先生他们说不能让汪寿华跑了,他们端着枪推着炮车来了!!!”
李晟跌坐在地上,吓软了腿,紧接着又爬起来,“快,快,我们快跑!!!”
“那这两个人怎么办?”
“做掉!!!”
在他出声的同时,杜九直接一拉白秀珠,就要往外面跑,可是人立刻就围了上来,杜九今天去白秀珠那里的时候没带什么家伙,这个时候动起手来不占优势,只恨得牙痒。
情势转变得太快,之前还在谈判,一转眼就在逃命!
眼看着前面的人是越来越多,整个工会大楼竟然已经被围起来了,杜九心中一阵冰冷,他抓住白秀珠的手,背靠着墙柱子,听着楼外那惊天的喧哗,终于还是知道送她出去没戏了。
忽然之间就没有危险了,那些人都怕死,就连李晟也已经疯狂地从楼后面出去,只是涌进来的工人们很多,他们都是被清党运动逼到了绝路上的人——这里相当危险。
白秀珠在李晟说出李浩然要来这句话之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杜九到底是哪边的人,而现在她终于想通了。
“我们走不掉了。”
白秀珠的声音格外冷静。
杜九一咬牙,拽住白秀珠就往楼下走,快疾步而去,他知道自己不能迟,他可以有事,但是白秀珠不能,“这里有地下室,你在这里藏着,我还有事,必须去看看情况,李浩然是真的来了,所以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会让他来找你的,外面很危险。”
他语速很快,面容镇定,可是白秀珠看出了他内心之中的焦急。
过了走廊,从斜着向下的楼梯下去,真的有地下室。
杜九让她坐下,自己就要出去,白秀珠却在那一刻反拽住他的手,看着他:“外面很危险。”
杜九沉默,接着一笑:“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真的来了吗?”白秀珠又问。
“……”杜九的表情沉了下来,“你还是这么在乎他。”
“不是我在不在乎他,而是你想不想死的问题。”白秀珠的话有些让人听不明白。
杜九道:“我想活。”
“他来来了吗?”白秀珠又问。
杜九道:“来了。”
她忽然松手,却转过身去,笑得奇怪:“说谎。算了,你走吧。”
他忽然觉得她是看出什么来了,临走的时候他回头对她一笑:“白秀珠,我真的会回来找你的。”
白秀珠没回应他。
她知道,杜九是要去救汪寿华。
也许没有人能够想到,杜九竟然站在国民党的对立面吧?所以大上海是大小两杜,一个杜先生,一个杜九爷,而从来没有听说过杜九和杜月笙关系很好,杜月笙跟蒋介石也算是交好,而杜九肯定不是;方才杜九听到汪寿华的消息,态度略微的改变,被白秀珠发现,她才明白了为什么。
现在杜九是要去找汪寿华——如果汪寿华真的还在这栋上海总工会的大楼里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大汉天子'废后复仇》已经开了,欢迎捧场=3=
勤奋可爱有节操的作者躺平求包养:
☆、第六十章 红
地下室很暗,就算是有灯;感觉也是伸手一片漆黑;何况现本来就是晚上,那一扇门被关上了;白秀珠就坐那里,四月天气;还有些冷;尤其是晚上;她抱着自己双手,听着外面嘈杂喧哗声音;就像是陷入了梦境。
上面有人一直走动;不知道是什么人,白秀珠完全不能出去。
她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杜九。
可是转念一想,她除了这里等待之外没有别办法了。
杜九要去找汪寿华,北伐之后国内局势已经完全乱掉了,汪寿华是工人运动领导,杜九与此人有非同寻常关系,这个时候应当是不作伪,如果杜九真正立场被别人知道了,怕是会加危险。
李浩然要来上海,肯定也是被“清”对象之一。
忽然觉得很无力,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上海名流又怎样?这个时代动荡之下,能够以个人声望影响政局不过是那聊聊几人,不管是李浩然还是杜九,或者是她白秀珠,都不过是被历史推着前行棋子。
“咚咚咚——”
谁敲门?
白秀珠怔了一下,听到这么近声音时候,几乎是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她站起来,僵直着身体。
“咚咚咚——”
白秀珠不敢回应。
“是白秀珠小姐里面吗?”又有人问道,白秀珠这一下听出来,这人是一口地道京片子,那种熟悉口音,让白秀珠一下猜出了是什么人——定是北京那边过来人。
那人悄悄将一张明信片从门缝里塞进来,急急说道:“李先生托我给您带话,就这里,暂时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去。”
白秀珠看到一张雪白硬卡纸从外面被塞进来,上面印着蓝紫色风信子,用黑色钢笔写了几句话。
她弯腰捡起来,就站门前,看着卡纸上那潦草字迹,却忽然之间捂住了自己脸,千言万语都憋心头,这样字迹,明显是匆忙之间写成,潦草极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李浩然是怎样环境之中写成这张明信片。
也许是坐汽车里,从兜里拿出钢笔,一脸焦急之中,也可能是谈判桌上,跟别人谈判之前,写下这样一句话。
“人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别经年,我却仍旧不想错过你,等我。”
他说,等我。
她一直等啊。
那一瞬间,忽然泪如雨下,她从未想过自己如此脆弱,竟然只是看到这一句话就哭了。
不管岁月时局如何变迁,李浩然都是她心中柔软处一根刺,越要拔出来就越陷得深。
久而久之,她学会不去理会,假装那根刺不存,可是如今,只被他这一句话给拨开了重重伪装。
她想,他们终究还是相爱。
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白秀珠想,也许天亮了就好了吧。
兜里揣着精致银色怀表,她靠着它还能够知道时间。
外面已经乱极了,杜九就工会大楼里,疯狂地寻找,直到工人喧哗起来时候,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李浩然。
此刻李浩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带着礼貌站楼梯下面,正看着他。
而杜九,一身狼狈,他额头带着汗,汪寿华一直没有找到,之前传说他是被人抓走了,现又说下落不明,汪寿华太过重要,这种领袖级别人如果出事,是相当可怕。他看着李浩然,忽然之间一动不动。
李浩然轻轻一笑,对着杜九道:“汪寿华我这里。”
杜九一怔,“你什么意思?”
李浩然摇头,“没什么意思,我跟你,现大约算是站一边了。”
也就是说,李浩然搭救汪寿华是很正常事情。
杜九忽然笑起来,“不,不对,你搭救汪寿华不是因为跟我站一边,你跟我现站一边是事实,但是不代表我跟你是朋友,你现不是单纯李浩然,你代表几乎是整个北京黑道势力,我们从来不算是朋友,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你。你应该知道,除了利益,一切都没有。所以你救汪寿华,其实是因为——你们之前就认识吧?”
李浩然又摇摇头,“认不认识又怎样?反正都是这回是,我跟你都被困这里,外面杜月笙要动手了,还是想办法先逃走吧。”
“想要冲出重围,靠我们两个是不可能,这里多是被困工人,还是要汪寿华来才能解决一切事情。汪寿华是上海工人运动领导人,他来,一切都能够解决。”杜九向李浩然走近,意思很明确,他现要见汪寿华。
“跟我来吧。”李浩然也不拖沓,直接带着杜九往一边房间里走,这边有许多办公室,藏个人是不难,工人们都下面,很是惶恐,以前汪寿华都带着人去闹事,这些人力量是很可观,不过现就是一盘散沙。
杜九办公处看到了汪寿华,果然如他所想,汪寿华已经受伤,他皱眉,看着汪寿华:“怎么搞成这样?”
汪寿华是一个看山去很沉稳却也算得上英俊青年,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上海这边名流,自然是有自己不一般手腕,此刻他手臂上缠着纱布,却还一直写字。
这边李浩然却没有多看一眼,冷淡地说道:“既然杜九你来了,我就去找她了。”
“这边事情,你就不管了吗?”杜九皱眉,看着李浩然。
李浩然背对着他,将自己帽子扣上去,外面一直喧响,他却表情平淡:“事情太乱,我已经不想管了,我这次来上海没有带多少人,何况现上海情况,就是杜月笙那种人也只能是顺应着,我没多大用处。我不是你们这一方严格成员,也不必用什么奇怪条例约束我,这一次事情结束,我就带她走。”
他什么也不想再管了。
杜九坐下来,忽然觉得一阵怅惘,汪寿华看了他一眼,却又埋下头去写东西。
杜九道:“你写什么?”
汪寿华道:“演讲稿,我们必须团结大部分人的力量才能够出去。我马上就写好了,外面工人们正等着,很我就要让杜月笙知道,这个上海不是他杜月笙上海,这个上海是我们工人阶级上海。”
他写完了直接将钢笔一丢,兴冲冲地就往外面冲,手臂上还滴血,外面人一看到他,忽然高兴地欢呼起来:“汪委员这里!汪委员这里!!!”
整个工会大楼里忽然就成为了一片欢腾海洋,杜九却只觉得一阵疲惫。
他伸手盖住自己脸,看着头顶亮着灯,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死了,并且躺了棺材里错觉,然而下一刻他还是站起来了。
从走廊上过去,看到大厅里聚集着无数激愤工人群众,跟着激情演讲汪寿华挥舞着手臂,他们说要冲出去,冲出恶势力包围圈……
杜九看了一会儿,没有停留,向着地下室那边去,只是他被眼前鲜血刺痛了眼眸。
地下室门上带着鲜血,门却没有被打开,只有鲜血,一路向着台阶上面去了,他忽然冲过去使劲敲门:“秀珠,秀珠你不——”
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言语失当,他已经吓疯了。
门开了,白秀珠捂着自己嘴唇,眼中却是绝望表情。
杜九站门外,涩声道:“他……李浩然呢?”
白秀珠坐地上,抱紧了自己手,原本痛苦与挣扎都化作了麻木。
方才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