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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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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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道:“常闻英台兄鼓琴,耳熟能详,古琴、竖笛。音律一也。”

谢道韫点头道:“我弹《高山流水》曲,常觉前手段比后半段逊色,子重将《流水》单独成曲,甚妙。”拱手道:“多谢子重惠赠。”

谢玄却有些不喜,陈操之冒寒赶来可谓甚有情义,但书赠《流水》曲又是何意呢?知音高山流水、磊落两袖清风,子重与阿姊真的只有友情吗?

夜深,谢氏姊弟辞归开源客栈歇息,出门时才发现雪花飘落,无声无息中屋顶地上已经朦朦薄白,天冷,雪随落随积。

陈操之踩着薄薄一层积雪送谢道韫、谢玄出翰音客栈,谢道韫忽然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明日就二十岁生日了,总以为自己还小啊,世事真是神奇,总有让人猜不透的结局。”

陈操之想到自己两世为人,也很有感触,说道:“这世间总有不可知的神秘,纵有千古,横有八荒,生有涯而知无涯,我们是如此渺小而且无知,悲伤否?不,我们有良知,我们关注并珍惜世间之美,无论亲情友情、怜惜或者悲悯。这些美好的情感,乃至琴棋书画、花鸟虫鱼,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之可贵,我们希望并争取让这世间减少苦难,生命不满百又如何。我们来此世上一遭,我们努力过、相识相知过——”

谢氏姊弟立定脚步望着陈操之,谢道韫眸光璨璨,心里涌起的是难以言说的感动,怕眼泪流下来,仰起头,细雪漫天而下,沾在脸上凉凉的温柔,雪之上、云层外,十五的圆月和诸天星辰宛在——

…………

十六日一早,天色微明,陈操之与冉盛洗漱毕,侍婢柳絮就笑嘻嘻过来道:“两位陈郎君。我家榭郎君请两位去食韭叶水引饼,我家榭郎君知陈郎君要赶着回去。特给店家赏钱,命店家早早准备韭叶水引饼。”又道:“我家榭郎君看到雪积了厚厚一层,很高兴,说会稽旱情可得缓解了,而且据我家三主母说,阿元,不不,我家榭郎君出生那日就是大雪天,今日虽在旅途庆生日,且喜有陈郎君这样的好友赶来,我家榭郎君很快活,一早起来笑眯眯的——”

陈操之、冉盛踏着积雪来到开源客栈,与谢道韫、谢玄还有谢氏部曲仆役一道食用谢道韫的寿面,食毕,歇了一刻时,大约卯时末,陈操之便即告辞,上马欲行。却见东边一骑急奔而来,马蹄溅雪,行色匆匆,却是一名谢氏家仆。宽檐斗笠上一层的雪,喜道:“总算赶上陈郎君了,蕉叶琴取到。”下马,将包裹严实的蕉叶琴呈给谢道韫,却原来是谢道韫连夜命家仆赶去东山墅舍取琴来。

谢玄笑笑的道:“总能这么巧,子重与我阿兄可谓心有契契焉。”

谢道韫就在开源客栈檐下弹琴,陈操之立马听之,明朗轻快的前奏,仿佛远处溪流细细而来,曲折回旋,遇磊石则顿挫,逢开阔而潺缓,碎珠跳玉,渐汇渐大。大江九曲,奔流沥沥,智者动,智者乐水。对生活的感悟和对生命的体验,化作《流水》曲。罕有知音者,空劳《流水》声,而现在,知音在前,满庭积雪,《流水》曲岂空劳!

…………

午时已过,宗之、润儿在青甸小镇客栈用罢午餐又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丑叔和小盛回来,等待的时光好难捱。润儿对小婵、雨燕说道:“小婵姐姐、雨燕姐姐,我和阿兄想到镇东头等丑叔,顺便踏雪玩耍,好不好?”

宗之补充了一句:“昨日来,看到东头有一片梅林,开花了。”

小婵道:“操之郎君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雨燕看了小婵一眼,低声道:“小婵姐带他们去吧,我这两日身子不方便。”

小婵“嗯”了一声,拉起宗之、润儿的手,说道:“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小兄妹二人答应着,跟着小婵出了客栈,荆奴带了两名陈氏私兵、四名西府军士跟随保护。

天冷。积雪被践踏成冰,很滑,小婵便让来震驾牛车,她和宗之、润儿坐到车上,轧冰辗雪,来到小镇东头,但见平畴旷野,俱被皑皑白雪覆盖。空气清新冷冽,呼吸可清涤肺腑。

润儿攀着车窗吟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丑叔曾赞这是毛诗佳句,润儿今日也是深有体会。”

宗之说道:“这是出征士兵思乡诗。”

润儿知道阿兄言下之意,脆声道:“情因物感,文以情生,遵四时已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虽不同,感人则一。阿兄你看小盛手下的那些军士,他们也思乡、也杨柳依依的,只是咱们不了解而已。”

宗之诧异道:“润儿这是哪里看来的,说得这般高妙通脱,我却未读过?”

润儿有点小得意,笑眯眯道:“丑叔教授的,阿兄难道没听到?”

宗之挠头道:“我没听丑叔讲过啊。”问:“丑叔何时对你讲的?”

润儿忍着笑,说道:“就是去剡县访安道先生时啊。”

宗之追想道:“是了,有一次我随安道先生去片云岩了,是不是那次?”见润儿忍俊不禁的样子,宗之醒悟道:“润儿又哄我!”

润儿见阿兄有些不快活的样子,忙道:“润儿和阿兄玩笑的嘛,这不是丑叔教的,是陆小娘子教的,润儿上回不是和娘亲去华亭见陆小娘子吗。陆小娘子带我游平湖时,在舟中口授了这篇《文赋》,这是陆娘子的叔祖、大名鼎鼎的陆士衡所作——阿兄,待回到陈家坞,润儿就抄录给阿兄看,好不好?”

宗之“嗯”了一声,并不因为润儿作弄他而埋怨润儿,宗之非常迁就爱护润儿。

一边的小婵叹道:“小婵姐姐真是老了。润儿说得这么深奥,我都听得发晕。”

润儿笑道:“小婵姐姐、青枝姐姐都是胜过郑康成婢的,小婵姐姐跟随丑叔这么久,现在自然更厉害了。”

小婵有些难为情道:“操之小郎君的学问我哪学得会呢,我只是粗通诗、论而已。”

牛车驶至镇东口梅林边,小婵与宗之、润儿下车,遥望来路,积雪盈野。与昨日来时大异。

润儿担心道:“这么大的雪。丑叔和小盛能赶回来吗?”

荆奴呵呵笑道:“润儿小娘子不的担心,这种雪算不得什么,雪地跑马更快。小郎君他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道路两侧,数千株梅树参差立雪,沉甸甸的枝丫上一半白一半黑,白的是雪,黑的是枝干。

润儿踩着积雪走到一株梅树下,仰头道:“不知这梅树开花未,是白梅还是红梅?”

陈氏的私兵和冉盛手下的军士无人不喜爱美丽聪明的润儿小娘子,听润儿这么说,便有两个军士上前道:“小娘子请让开些。”

润儿便让到一边,就见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军士抱住那株老梅树使劲摇晃。扑簌簌方圆数丈内下了一场大雪,雪末飞扬,润儿“格格”直笑,再看时。冰雪摇落,点点红梅显现,梅花香气隐隐。

两个军士大呼叫着跑出梅林,这二人一头一脸都是雪,衣领里也有雪。手忙脚乱在清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润儿靠近那株梅树,细赏满枝红梅,蕊芯还有积雪,朱瓣冰心,冷香沁人心脾——

离梅树不远有条小沟,小沟那侧是一片低矮灌木。积雪零乱,这时树丛摇动。突然蹿出一条灰白色的野狗,这狗两耳竖起,肮脏的狗尾拖在地上。吐着猩红的舌头,涎水直流,模样极是恶心,蹿得甚快,朝润儿扑来——

宗之首先看到那条凶恶奇怪的狗,大叫:“润儿,小心恶犬!”一面朝润儿奔去,要保护幼妹。

润儿听到阿兄喊,吓了一跳,随即便听到嘶哑沉闷的犬吠,急扭头看,那只流涎吐舌的野狗已经蹿到她身前,狗眼直愣愣瞪着润儿——

润儿年幼,这狗又实在吓人,害怕得锐声尖叫起来,转身便跑,那狗贴地一蹿。前爪朝润儿抓至,呲着涎水直流的狗牙就要咬噬——

离润儿最近的是小婵,她也是听到宗之喊叫才发现这恶犬的,顿时全身寒毛一炸,她也很怕狗,但眼见润儿吓得小脸煞白,小婵不顾一切就冲了上去。一脚踹在狗脖子上,那狗“嗷”的一声,退开几步,小婵立足不稳。摔在雪地上,急急爬起,见那恶犬又朝润儿扑去,而宗之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揽住润儿,那狗就朝小兄妹呲牙便咬——

小婵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使劲抽打那野狗,野狗嘶吼着,僵硬地转过身,猛然一口,咬在小婵小腿上,锋利的狗牙透过数层布帛咬破小婵的小腿,小婵这时也不觉得痛,手里的树枝猛抽,“嚓”的一声,树枝折断,那狗趁机又在小婵左手背上咬了一口——

荆奴大叫着和几名军士赶来,“霍”的一声,荆奴手里的橡木棍飞掷而出。正中狗身,那狗受痛,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嗷嗷”痛叫,蹿入灌木丛中踪影不见。

小婵忍着伤痛,急问宗之、润儿有没有被咬到?宗之摇头说:“没有。”再看润儿。脸色煞白,吓坏了。

小婵蹲下身子。紧张地摸捏润儿的手足,迭声问:“润儿,咬到了吗,咬到了哪里?”

润儿哭出声来,抱着小婵哭道:“没有咬到。可小婵姐姐被咬到了——”

小婵这时才觉碍手足两处咬伤一阵阵抽痛,强笑道:“没事没事,小婵姐姐是大人。润儿不怕——”轻拍润儿柔软的脊背。

荆奴、来震等人都跑了过来,见两位小主人未被咬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宗之和润儿搀着小婵坐到牛车上,荆奴看了看小婵的伤口,小腿牙痕浅,只是一丝血印,左手背牙痕深,鲜血直流,荆奴有伤药,为小婵敷上,用干净布条包扎好。

白发苍苍的荆奴懊恼道:“都怪老奴粗心,离的远了保护不周,没想到林中突然蹿出恶犬,致使两位小主人受惊、小婵被咬伤,待小郎君回来,老奴甘领责罚。

小婵强笑道:“这怎么能怪荆叔,哪会想到竟蹿出恶犬来!”心里有深深的隐忧。想起前些日子山阴县功曹史之子也是被狗咬伤,发怪病,怕水悄声音怕见光,请操之小郎君去救治,小郎君说毒已发,无药可救,不到十日,那人就死了!

刚才那条恶狗拖尾流涎的样子很象是小郎君所说的犯病的猁犬啊,小婵手脚冰凉,心里很害怕。

荆奴道:“回去回去,回客舍去,莫在这里等。天寒地冻莫让两位小主人受凉。”

润儿道:“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吧,莫让那恶犬咬到丑叔,还有小盛。”

荆奴夸赞润儿小娘子心细,留下两名军士,其他人回客栈去。

车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响,车厢里的润儿见小婵脸色苍白,小声问:“小婵姐姐,痛吗?”

小婵伸右手摸了摸润儿粉嫩的脸颊,说道:“有一点点痛,不怕,就怕咬到润儿和宗之。”

润儿道:“若不是小婵姐姐拦住那恶犬,润儿肯定被咬了——”

这时,听得马蹄声急促,由远而近,润儿喜道:“是丑叔和小盛回来了。”

小兄妹二人下了牛车,朝来路一看,两骑一先一后,正是骑“紫电”的丑叔和“白驹”的小盛,小兄妹都欢叫起来:“丑叔——”

陈操之勒马下鞍,大步过来问:“小婵被狗咬了?是只什么样的狗?”

陈操之私下里才会象幼时那般称呼小婵姐姐,他方才在镇东头梅林边遇到那两名军士。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问那两名军士是什么样的狗?两名军士却说没瞧清。

润儿道:“丑叔,小婵姐姐是为救润儿才被恶犬咬伤的,那恶犬朝润儿扑过来,润儿吓死了!”

荆奴上前请罪。陈操之摆摆手,再问那狗何等模样?

宗之观察的最仔细,说道:“是只灰白色的犬。也许就是白犬,皮毛脏乱,吐着舌头、涎水直流,尾巴拖在地上,背上还有一块皮毛象是烫伤的。”

客栈主人听到了,说道:“那是镇上姓方人家的狗,是疯狗,已咬伤了好几次个人。一人发病,已被关起来,看来是没救了。”

润儿和宗之一听,脸色发白,小兄妹二人也听过山阴功曹史之子被狗咬伤毒发身亡之事。

陈操之墨眉深锁,看了看小婵手足上的伤口,便道:“小盛、荆叔,把人全召集起来,带上刀枪棍棒,今日一定要击毙那条狗。”

六名陈氏私兵、二十名西府军士在客栈门前列队候命,陈操之让荆奴和六名陈氏私兵留在客栈里,他和冉盛带着二十名西府兵来到镇东梅林,三人一队,分成七组,一齐搜索。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这事交给我就行了,阿兄就在客栈等着便是。”

陈操之手执一根橡木棍,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一定要找到那条狗,被这种病犬咬伤,虽然不是一定就会中毒发病。可一旦发病就无药可救,一定要在病毒未发之先找到那病犬,以其脑浆敷咬伤处,才有可能祛毒。”

这种狂犬病在后世都是只能预防而不能救治的,陈操之现在只能依照葛洪在《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杀所咬犬,取脑敷之”这种奇方为小婵医冶,据说这方子有奇验。

积雪抹平了丘餐,众人分散搜索,在皑皑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往梅林深处行去。刀枪棍棒在前,一边呼呼乍乍,想把那条恶犬吓出来。

这片梅林连同灌木林有数百亩宽广,林后还连着一座小山,那山也是灌木丛生。搜寻很是辛苦。

陈操之、冉盛一行二十二人从午后未时直到申末时分,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还没搜寻到那条恶犬,就连陈操之这耐性极好的人都开始焦急起来——

忽听左前方有军士喊道:“在这边,在这边!”随即听到一声犬吠,明显是被打得痛叫。

军士喊道:“往东北方逃了,快截住,快截住。”

冉盛瞧准方位象豹子一般疾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取下背上的螭纹强弓,弯弓搭箭。弦响犬吠,又嗷嗷叫了几声,随即寂然。

军士拖了死犬过来,陈操之一看,正是条白毛犬。背都有一处铜钱大小的烫伤。

回到青甸小镇客栈,陈操之亲自动手,先用薤叶汁为小婵清洗手足伤口,再将犬脑敷上——

小婵见一向好洁的操之小郎君不顾污秽为她疗治。感动得要哭。

陈操之安慰道:“小婵姐姐,没事的,有葛仙师这奇方,定能祛病犬之毒。”心道:“《肘后备急方》载,凡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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