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皇甫真不知慕容冲为何拦路,催马上前,执缰拱手道:“中山王殿下在此畋猎吗?”
皇甫真官居侍中、光禄大夫,乃是燕朝重臣,太宰慕容恪对其都是敬重有加,但慕容冲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是瞪着陈操之,冷冷道:“陈操之,你就这样走了!”
陈操之催马上前几步,施礼道:“在下前日向殿下辞行,殿下不肯见,只好以书帖呈交殿下——”
“你欺人太甚!”慕容冲不等陈操之把话说完就锐声大叫起来:“你说了要娶我姐姐,邺城百姓都知道这件事,你现在却一走了之,置我姐姐于何地!”
慕容冲小脸通红,显然气愤已极,他本来是觉得陈操之这人不错,有才有貌,又送了他一匹本就属于他的马,所以好心要促成陈操之与他姐姐慕容钦忱的姻缘,为此,慕容冲可谓是处心积虑,他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很有智谋的样子,得知母后和舅舅可足浑翼有意把他姐姐下嫁陈操之,慕容冲快活极了,大功告成一般,兴冲冲去告诉姐姐慕容钦忱,慕容钦忱嗔怪他胡说,脸却一下子就红了,浅碧眸子闪闪璀璨,似有心底的喜意往外冒,慕容冲就知道姐姐是很愿意的,便笑嘻嘻向姐姐邀功讨赏,姐姐作势要打他,却只是捏了一下他的脸——
面对凤凰儿慕容冲的质问,陈操之很是无奈,他何曾答应过要娶清河公主慕容钦忱,那夜在上庸王府慕容评提起清河公主下嫁于他之事。当时他为了脱身大计,并未拒绝得很干脆,但哪里又答应过什么,也许在慕容冲、甚至鲜卑皇室看来,清河公主下嫁,只有失心疯的人才会拒绝。
皇甫真摇了摇头,中山王殿下太胡闹了,清河公主要许配陈操之之事只是私下意向,并未经过任何礼制定仪,现在陈操之已经踏上归程,中山王却在这里大吵大闹,除了让大燕皇室蒙羞外还有何益?
皇甫真劝道:“殿下,此事由皇帝、太宰决定,殿下年幼——”
慕容冲火冒三丈,手中马鞭指着皇甫真,丝毫不给皇甫真留颜面,怒气冲冲道:“皇甫真,本王问陈操之的话,汝休得在一边聒噪,闪到一边!”
皇甫真还没出邺都先被本国的人羞辱了一顿,顿觉江东之行不吉,忍气道:“太宰、尚书令就在隔岸不远。容得你胡作非为吗?”
慕容冲不理睬皇甫真,对陈操之道:“陈操之,你为何这般负心,你有何话说?”
莫名其妙成了负心郎,陈操之能有什么话说呢,陈操之道:“殿下的好意我愧不敢当,我无话可说。”
慕容冲见陈操之这般毫无悔改的态度,更是怒火中烧,忽然跳下马。执鞭狂抽那匹玉骢马,大声道:“陈操之,这马还给你,我不要你的臭马!”这马算是陈操之送他的,现在他还给陈操之,以示恩断义绝。
玉骢马挨了几鞭,吃不住痛,斜刺里往西跑开,马鞍后系着的一张桑木弓和几支羽箭掉落了一地。
见马跑了,慕容冲更是怒不可遏,拾起桑木弓,喝道:“看你往哪里跑!”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正中玉骢马马臀,那马惊痛,瞬间加速,跑远了,慕容冲还在大喊大叫要他的胭脂班队追上去射杀此马——
忽听柳林那边有个清亮的女声喝道:“凤凰,不要胡闹!”
慕容冲便叫道:“姐姐,你来。你亲自来问陈操之,为何这般负心!”
啊,清河公主也来了!
众人一齐转头望,就见枝叶青黄柳林下,一匹枣红大马,马上乘客戴着白色帷帽,遮着雪白轻纱,身穿左衽白袍,紧身束腰,窈窕挺拔,执缰绳的手职白玉雕成,驻马林下纹丝不动,宛若一尊静美的雕塑,听到慕容冲的叫喊,那静美雕塑瞬间活动起来,仿佛是被秋风吹起的,帷纱飘拂,胯下红马轻舒四蹄,向众人缓步而来,就好似一枝白莲驾红云,冉冉渐近——
慕容冲发狂射马时,冉盛、沈赤黔一齐上前,手按刀柄,以防伤到陈操之。
皇甫真见陈操之麻烦不小,低声道:“陈洗马,我命人火速去报知太原王,如何?”
陈操之道:“不必,这事我可以解决。”向戴着帷帽、轻纱遮面的清河公主施礼道:“公主殿下,陈操之有礼。”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在其弟慕容跟前勒住马,伸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两道柳眉隐现青彩,眸光如水,神情冷艳,这鲜卑公主开口便道:“陈操之,我哪里会配不上你,你说!”
鲜卑慕容氏虽经数百年汉化,毕竟还是胡人啊,汉人女子哪里问得出这种话,陈操之没有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考验,这比前日以舌辩说服慕容恪似乎还要难一些,八岁的慕容冲、十二岁的慕容钦忱都不是讲理的人。
既然清河公主说得这般直白,陈操之也就不客气,说道:“在下不能留在燕国,江东有等着我去迎娶的女子。”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浅碧的眸子盯着陈操之,半晌,忽然说道:“你不能离开燕国,你违背了你的誓言。”
陈操之心中一凛,那日在金凤台他看到燕太后与太傅慕容评私会,清河公主要他立誓不许说出当日之事,是说陈操之离开邺都了,誓言也无约束力,陈操之完全可以在回到江东时大肆宣扬燕太后可足浑氏的秘事——
陈操之眉锋蹙起,这个鲜卑公主太难缠了,简直有些疯狂,这就是胡人女子的敢爱敢恨吗?
陈操之道:“公主殿下,借一步说话可以吗?”说罢,催马小跑至道旁柳林下,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还回头制止慕容冲跟过去。
皇甫真、袁宏等人看到这情景,不免心里疑惑:陈操之莫非与清河公主已结下露水私情,不然何以又是誓言、又要私谈不让他人听到?
柳林边,陈操之看着美丽稚嫩的清河公主,说道:“殿下要逼我立下另一个毒誓吗?”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冷笑道:“立誓有何用!”
陈操之问:“那公主殿下要在下如何做?”
慕容钦忱道:“留在邺都,只有留在邺都你才不会泄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操之心知自己能顺利离开邺都是借了清河公主之势,没想到现在却又成了他离开的最大障碍,断然道:“留下是绝无可能的。”
慕容钦忱咬牙道:“你走不了,我立即去对皇甫侍中说你私藏大燕的绝密,要暂留候审,然后我就对我母后直言说当日金凤台之事——”
陈操之怵然惊心,这是十二岁的女孩子吗,这完全是不顾一切的疯婆子啊,史书上记载苻坚双收她和她弟弟慕容冲时没见她誓死反抗啊,怎么这时都这般厉害了!
陈操之告诫自己要冷静,在一个失去理智的十二岁少女面前更要冷静,这时以语言激她是会坏事的,温言道:“公主这般为难在下,就是因为在下没有答应娶你吗?”
慕容钦忱虽然盛怒,闻言也不禁脸一红,却也不加掩饰,直言道:“是,我实在气不过!”
陈操之轻言细语道:“殿下想必也曾听闻,我在江东有心爱的女子,誓与之偕老,我如何能娶殿下?殿下身份高贵,美貌世所罕见,何愁没有佳婿,何必纠结于此,事情闹大,既对殿下不利,对贵国皇太后也是非常不利,难道殿下愿意看到这样不堪的局面?”
慕容钦忱眼泪流了下来,声音有些呜咽:“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气不过!”虽然依旧不讲理,但语气已没有先前那般躁动。
陈操之静静地看着这个鲜卑公主,任她流泪,这样可以平息一下心中怨气。
过了一会,慕容钦忱抬起眼来,哭过的眼睛略有些红肿,却分外的又眸盈盈、楚楚动人,睫毛上的细小泪珠让陈操之油然想起雨后的荷池、荷叶上游走不定的晶莹水珠——
慕容钦忱忽然笑将起来,轻声地笑,笑得让人怦然心动,好似乍然盛放的天女木兰,吐气芬芳,问道:“你说的心爱女子是那陆氏女郎吧,她有多美,让你这般不舍?”
陈操之想了想,答道:“很美,那种美到了白发苍苍也不会衰减。”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低头望着青天白云、低头看着马蹄边的小草,想象不出那陆氏女郎到底是怎样的美,摇了摇头,说道:“我放过你,我堂堂大燕公主不是歪缠的人,我等着你,等着我燕军铁骑扫平江东的时候,那时我要把你和陆氏女郎一起掳来。”说罢,催马从陈操之身边驰过,叫一声:“凤凰,走。”火云白莲,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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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假谲 五十二、疯狂的蚂蚁(小道有话说)
行路难,陈操之在邺城二十日。天气一直晴朗,一出邺城踏上归途。秋雨就绵绵不断,虽然众人都是披着雨具骑马,但因为队伍中还有几辆马车,所以行进也并不快,七月二十九日过翼州朝歌时,冉盛和沈赤黔带着几个随从分道向西去洛阳。燕国既遣使要与晋结盟,那么洛阳暂时就不会受到燕军的攻掠,镇守洛阳的扬威将军沈劲可以松一口气一
陈操之让沈赤黔给其父沈劲带去口信,分析了秦、燕两国的形势,预言氐秦年底前将发生叛乱,燕国将趁机出兵袭秦,领兵的极有可能是慕容垂,但苻坚、王猛的应该能控制关中的局势、削平叛乱,而燕国因为执政的太宰慕容恪与皇太后可足浑氏之间的矛盾,致使西征关陇的慕容垂无法建大功,而且明年燕国也将有一场大的动乱,虽然时机绝好,可沈劲兵不满千,无力从两国动乱中谋取大利,他要做的是趁秦国动乱时,招揽逃难的流民,另外还要竭力拉拢河南诸坞,屯粮练兵,壮大实力,这样才可以配合明年或者后年的桓温北伐——
经过长安和邺城之行,沈赤黔对陈操之是佩服得无以复加,以两曲童谣让进逼洛阳的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的数万步骑解围而去,他父亲沈劲的性命可以说是陈操之救下的,不然,其父沈劲必与城偕亡,这样料事如神、深入虎穴从容布下陷阱且能全身而退,陈师,神人也。
冉盛去洛阳是为了他留在洛阳的三百军士,那三百军士他必须带回姑孰,还有六百匹战马,其中三百匹是氐秦使团的军士留下的。可笑那秦使席宝离开邺都时还向慕容恪要求返还其战马,慕容恪只缴了三百秦军的弓箭。没缴到战马。如何还他,只当席宝是无理取闹,不予理睬。席宝出使江东不成,莫名其妙到了邺都,软禁数日遣返,手下军士俱没了坐骑,只有步行回长安,好不懊丧,更让这些氐秦人士气低落的是:西门豹祠传出的神谕谶言,说秦主苻坚并非符雄之子,而是当年芶太后游漳水时与西门豹祠的巫祝所生,这个传言还得到了一定的认证,有邺城父老说当年西门豹祠有个巫祝曾在祠内诱奸妇人,后被逐出邺都。不知所终,那人应该就是苻坚的生父——
氐秦承相长史席宝及其手下军士就是带着这个让他们羞耻沮丧的消息回长安的,一路提心吊胆,不知道秦主苻坚得知这一消息后会何等的暴怒?
冉盛与沈赤黔数人快马去洛阳,将率那三百军士和战马尽快赶到平舆苏家堡与陈操之会合。
八月初一,陈操之、袁宏、皇甫真一行六十余人冒雨渡过黄河,来到河南重镇浚仪。浚仪便是后世的开封,镇守浚仪的是燕国左中郎将慕容筑,慕容筑亦出身皇室,是慕容恪的从弟。
在浚仪,西府参军袁宏见到了一个故人,此人姓赵名弘,原是晋南阳都护,因为受燕国的金帛美女引诱于升平五年献宛城降燕,燕主慕容暐封其为镇南将军,袁宏曾在荆州与赵弘相识,此番相见,赵弘颇有愧色,袁宏鄙薄其叛国,不甚理睬,陈操之却对赵弘颇为亲切,席间说些江东风物,诸如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以及各种汉人风俗……赵弘不胜惆怅向往。而且他在燕国亦不甚得志,便盟生了回归东晋的念头。
次日一早,陈操之、袁宏、皇甫真一行辞别慕容筑上路,赵弘跟随慕容筑为众人送行时,悄悄对陈操之道:“弘当年昏昧,今已痛悔,不知尚有补救回头之路否?”
陈操之目视赵弘,说道:“廉颇居梁,思复为赵将,此人之常情,迷途知返,不远而复,亦先贤所赞,将军若怀故国之思,自有报国之路。期在明年,将军珍重。”拱手而别。
赵弘揣摩陈操之言下之意,应该是晋军明年将会北伐,桓温前两次北伐的是氐秦,难道明年将伐燕?那时我若倒戈建功,当可将功赎罪——
左中郎将慕容筑瞥见赵弘与陈操之私语且面露蹙眉深思神情,心生疑惑,策马过来问:“赵将军与陈洗马说了些什么?”
赵弘作为一个叛变的汉将,城府和急智是有的,不悦道:“原以为这位陈洗马对我比较友善,不料也是与袁参军一般,临行时这不忘讥讽我一句——”
“哦?”慕容筑问:“此人如何讥讽与你?”
赵弘隐含怒气道:“问我‘穹庐毡帐,还住得习惯否?’这不是讥讽吗?”
慕容筑哈哈大笑,说道:“中原的鲜卑人现在与汉人饮食起居一般无二,哪里还有什么穹庐毡帐住不惯。此人讥讽你应是别有居心——”
赵弘冷笑道:“或许有一些激将之意吧,我赵弘既已归顺大燕,自当忠心耿耿报效,岂会因这三言两语动摇,真以为赵弘是那样不智之人吗!”
慕容筑疑心尽释,点头道:“赵将军不必多心,在下只是不明白太宰为何要与晋和谈,而且派遣的还是皇甫侍中这样的重臣——傅颜、慕容尘两位将军原拟攻掠颖川、汝南,欲尽取晋河南之地。现在都奉命原地驻守了。”
赵弘道:“太宰智略无双,定然另有打算的。”
…………
就在陈操之一行出浚仪之时,邺城关于苻坚身身世的谣言也传到了长安。
长安宫城明光殿露堂,苻坚单召王猛密议,连他弟弟符融都没有召见,苻坚起先的震怒已经过去,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消除此谣言的影响,稳住关、陇的局势。
王猛皱眉深思良久,道:“陛下先要在华阴、陕县、潼关一带布置重兵,以防燕军来袭,在蒲城、澄城一线也要防备燕军的进攻,这些攻守要地必须安排忠心